華叔倚在門口一直眺望著遠去的女人。


    “華叔,你認識她?”蘇明這句話分明是故意試探。女人從外麵進來,雖與華叔說不上幾句話,但這幾句話早已把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感泄露無疑。


    華叔迴過神來慢慢地走到了椅子上坐了下來。“這孩子挺慘的。”華叔說完這句話,眼睛盯著遠處一動不動地。


    蘇明看著陷入迴憶中的華叔。“她在登記薄上記著段夕潔,你好像叫她為朱小姐。哪個才是她真實姓名?”


    華叔眨巴了一下眼珠。“她小的時候叫段夕潔,後來才改名叫朱藝文。”


    “段夕潔是華叔的親戚?”


    “沒有。”


    華叔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活著的人都害怕死人,我守了幾十年的墓,覺得死人比活人還要容易相處。二十多年了,終於等來了今天的沉冤昭雪。”


    “華叔,你是段明輝董事長的什麽人?”


    “我不認識他,隻是從報紙上看過他的事跡。”


    蘇明一臉疑惑的表情被華叔看見了。


    “是不是很奇怪?”


    蘇明微微頷首。


    華叔悠悠地道出了起二十多年前,冬至晚上他遇到無比心酸的事。


    你那時年紀小,對段明輝的事應該不知道。段董事長跳樓的事件在天水城群眾中,不亞於一百度的開水沸騰程度。過去觸犯了皇帝才被誅連九族,段董事長活在當今社會,他的死雖沒達到誅連九族,但也是家破人亡。


    段明輝死後他的妻子把他的骨灰安葬在這裏。二十多年了,我依舊記得一清二楚。一般情況下,安息園隻要到了傍晚時分,幾乎沒有祭奠者。那天傍晚時分,快關園了,突然來了三個人。一個中年婦女帶著兩個小孩子,中年婦女手捧著骨灰盒失魂落魄地來找我,兩個小孩怯怯地跟在她的身後。中年婦女懇求我幫她找一塊最便宜的墓地安葬她的丈夫。


    這是我守園以來,第一次遇到提出這樣要求的人。一般來這裏安葬死者的人大都是幾個大人來,然後東挑西揀,從中找一塊風水寶地,或是挑一處死者生前最喜歡的景物或是地理位置好的地方安葬。根本沒有一個像她一心隻找便宜的墓地下葬死者。每一塊墓地的價格都是明碼標價,根本沒有討價還價之說。地理位置好點的墓地價格比偏僻的墓地價格高。我把最角落一塊墓地指給她,說這是最便宜的。她一看價格搖搖頭,問我墓地的價格能不能再減一點兒,她身上沒有那麽多錢。


    在下班時間遇到這麽一攤子事,我心裏著實窩火。本想發作,看到她身後兩個怯怯的孩子,稚嫩的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痕,心裏怒火轉變成了憐憫。說實在,自從幹上這份工作,一般是別人來憐憫和同情我,他們認為這樣的工作,隻有沒本事的人才樂意與死人打交道。


    婦女見我不同意,便拉著她兩個孩子在我的麵前跪了下來,掏出身上還差幾十才湊夠的一千元對我說,身上就這麽點錢,求我大發慈悲,安葬了他的丈夫。說他的丈夫活著的時候,已夠窩囊,不想死後連靈魂都無法安放。見她說得淒婉悲慘,特別是知道她就是段明輝董事長的遺孀後,我便同意她的請求,免費把墓園那塊墓地贈予她,並親自動手幫她一起安葬段董事長的骨灰。


    這件事過後幾天,也就是冬至。每年的冬至,安息園都比往常還要熱鬧。那天下起了毛毛細雨,晚上八點鍾,安息園依舊有人來人往。快到十點半時,來安息園祭奠的人才徹底走完。忙了一整天,我也著實累了。


    我熄燈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外麵傳來一聲聲小女孩沙啞的哭聲,哭聲時有時無。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一開始我以為做夢,後來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哭聲,我暗自思忖是不是遇到了死不瞑目的冤魂厲鬼。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我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鬼,即便有鬼,它們對我也不應該是恩將仇報。


    就在我胡思亂想自我安慰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幾聲輕輕地咚咚敲門聲。我打開燈,從床上起來開門,不開門還好,開了門嚇得我差點背過氣。我以為真的見到鬼了。


    蘇明被守園人華叔驚魂似的敘說挑起了好奇心。


    “你猜,我在門外見到什麽?”


    “反正不是鬼。”


    華叔被蘇明的幽默逗樂了,他嘿嘿地笑了兩聲。


    第一次見到小女孩的模樣,全身沾滿泥土,像是從泥坑裏爬出來似的,瘦小的身體被凍得瑟瑟發抖。我以為遇見了什麽妖怪,嚇得砰地又把門關上。但小女孩又用她滿是泥土的手敲門,發出一聲聲沙啞微弱的哭聲。


    那淒厲地哭聲讓我真實地感受出,門外站著的不是什麽妖怪,而是活生生的小女孩。我再一次的打開門,以為是哪個粗心的父母帶小女孩來這裏祭奠,迴去一時疏忽弄丟了小女孩。眼前如泥坑裏爬出的小女孩,看著又不像。安息園附近也沒有泥坑,從小女孩沙啞的聲音判斷得出,小女孩哭泣的時間之久。如果在這裏丟失,找不到父母,我也早已聽到了哭聲。何況今天安息園人來人往,這些人大都經曆了親人生離死別的悲痛,一般看見小女孩不可能置之不理。


    我環顧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我不再猶豫,一把將她抱迴屋裏,她一點兒也不抗拒,而是十分乖巧地靠在我的懷裏不停地抽泣著。我打來一盆熱水,把她身上的泥土洗幹淨。她全身都破了皮,特別是小腳丫,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洗幹淨後,血不停地流著,有幾個口子還比較深,大概是走在路上被尖銳的東西劃破的。


    一個大約隻有三四歲的小女孩,流了那麽多血,摔了那麽多次,竟能堅持走那麽遠的路來到這裏,或許在她的腦海裏,這裏有最疼愛她的人。唉,至今我都想不通,這麽遠的路,又冷又下雨,天又黑,小小年紀的她是如何做到了一步一步走到這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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