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走?”方佳吉發出最後的逼問,“你再不走,可就真不要怪我殺了你了!”


    他的指尖在顫抖——他是真的不想殺“無辜者”。


    葉芸凝似乎是拗不過他,想著還是明哲保身為宜,跳上了窗台。


    看著女孩單薄的身影,方佳吉還忍不住開口一句:“你,你能好好跳下去吧?”


    “這裏才三樓。”葉芸凝語氣輕鬆道。


    但她手上的動作可全不如語氣那般輕鬆,“樓”字剛落地,指尖便是銀光一閃,紋花的秘銀刀以最快的速度出手,自人手背插入,正中了方佳吉捧著一團火苗的掌心。


    那團火苗就再也燃不起來了。


    方佳吉完全沒反應過來,看著手掌,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疼。


    血,在方佳吉的手掌上,緩緩流了下來。


    方佳吉一時怔愣,又反應過來了手心的疼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而後,腿軟倒下,半跪在地上。


    樓下亮起了紅藍兩色的燈。


    警察到了。


    ·


    保安仍是睡眼朦朧,麵對警察的到來,都不太清醒。


    “我,是,我值班,但是值班這工作不就是在值班室看著嗎?我平日裏睡眠淺,真有什麽事兒,也就驚醒了,不會出大亂子的。”


    “有人進入招待所的聲音夠大嗎?你聽見了嗎?”警方問詢道。


    麵對這樣的問題,保安一問三不知,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睡得格外好,就是沒醒,但也真不知道有什麽人進了招待所。


    “從保安的水杯裏確實查出了較高濃度的安眠藥,”小警員報告道,“值班室的監控記錄下了保安喝水的時間,以安眠藥的藥效推算,和後來的昏睡時間正好吻合,他應該不是在說謊。”


    案情其實再清晰不過,襲擊者就地伏法,對於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招待所走廊上的監控和屋子裏幾位“協助調查”的監察長都可以證明他與葉芸凝交鋒的過程。


    小警員繼續道:“以及,今天摻和了這件事的女學生,說她一定要見一麵方佳吉。”


    這不就巧了嗎?汪亮平這個學期剛從諾嘉那邊轉來首都華林,這就遇上了老熟人。


    雖然幾次見著葉芸凝都不是什麽好事,但這個小姑娘的可靠還是有目共睹的,汪亮平一尋思,不介意工作條例臨時變通一下,揮手讓葉芸凝進來了。


    葉芸凝舉起一支錄音筆:“我和他的所有對話我都錄了音,有兩個疑點想當麵問一下方佳吉。”


    汪亮平讓她進去了。


    此時的方佳吉顯得狼狽很多,整個人不再是“讓仇敵為我的妻兒陪葬”的意氣,轉而是幾分頹廢,幾分喪氣,好似開窗時的風吹走了他的精氣神,把他抽成了一根行屍走肉。


    葉芸凝坐在他麵前,摁下了手中的錄音筆。


    裏麵傳來方佳吉的聲音。


    “可我被做成了實驗品的妻子和孩子,他們又何其無辜!”


    葉芸凝摁停了錄音筆:“這一點,你的妻子和孩子被做成了實驗品,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他們被監察處帶走了,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被監察處帶走了,就會被做成實驗品。”方佳吉說道。


    葉芸凝又按動了錄音筆。


    方佳吉的聲音傳來:“我的孩子,那麽小一個,在培養皿裏虛弱地漂浮著,我幾乎能聽見他叫爸爸,可是我卻不可能去擁抱他。”


    汪亮平與周圍的同事對視一眼。


    “你的孩子在‘培養皿’中虛弱地漂浮著,抱歉,這裏我打個岔,以我的了解,培養皿是養細菌的,應該是這麽大這麽扁的一個圓盤,應該漂浮不起一個孩子。”葉芸凝說道。


    方佳吉聽到這話,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選擇閉口不言。


    “好,你不是生物學和相關學科的工作人員,認知有些偏頗也很正常,我猜你指的應該是營養箱,裝滿營養液,配好通氣設備,用來放置活體標本的營養箱。”葉芸凝說道。


    方佳吉低著頭,手指間青筋暴起。


    “可是奇了怪了,你愛人被帶走的時候,還月份不大吧,非法懷孕的孩子,這胎兒怕是難以在母體之外的地方生存,營養箱條件再好,怕也是不太行。”葉芸凝說道。


    “可以是等一段時間,等孩子發育成熟了再……”方佳吉開口,卻又一巴掌唿到了自己嘴上。


    “等孩子發育?這倒是個好解釋,可是為什麽呢?人家做人體試驗,為什麽要等孩子發育成熟呢?”葉芸凝笑問道。


    “都說了是人體試驗……”方佳吉忍不住開口。


    “是,確實,有些實驗可以在嬰兒身上做,這解釋得通,”葉芸凝一轉筆,神情嚴肅道,“可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葉芸凝幾乎篤定地開口:“是有人,告訴你的吧?”


    汪亮平心裏一寒,秒懂,立馬吩咐道:“去查,去查方佳吉的個人行蹤記錄,看看從監察處出事到現在,他這幾天都接觸過誰,誰有可能向他泄露這些消息!”


    葉芸凝再一抬手,又摁下了錄音筆。


    裏麵是方佳吉臨到死的爭辯:“那些地方,自然也會有人處理。”


    “要處理那些醫護人員和諾嘉學院監察長的人,是誰?”葉芸凝湊近問他,“和告訴你你愛人和孩子之事的人,是同一夥人嗎?”


    方佳吉低下頭,把腦袋埋在胳膊裏,擺出一副拒絕的樣子。


    汪亮平進來,拍了拍葉芸凝的肩膀,示意她這事情交給他來審吧。


    施佩玲見過些大風大浪,沒燒起來的招待所根本嚇不到她,警方一開始接到報案,沒想到會是什麽大事故,籌備人力不足,一半人羈押了方佳吉和老人,另一半進入招待所排查危險事故,一群“監察長”們沒人管,也沒地方去了。


    施佩玲幫忙張羅著,說聯係一下靈能審判庭那邊怎麽看,鎮定的態度影響了周圍的人,監察長們以為她是警方來幫忙的,警方以為她是那一行人的代表,竟都對她很信服。


    葉芸凝伸了個懶腰,想著這一晚上的“幫忙”可差點把她累死,該迴家洗洗睡了,又忽然收到一條新的消息。


    來自葉巧書女士。


    ——“來一趟中心靈能研究所。”


    自己摻和進方佳吉的事情,想必不會刻意瞞著葉巧書,警方為保安全,增派了人手去靈能研究所駐守,想是這個途中,葉所長知道了什麽消息。


    葉芸凝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施佩玲已經幫著聯係好了靈能審判庭,說著一行人住宿的問題,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帶著施佩玲果然省事不少。


    “那個諾嘉學院的監察長在靈能審判庭的臨時監獄裏蹲著,那些參與非法實驗的醫護人員被中心靈能研究所扣下了,”施佩玲跟葉芸凝說著剛打聽來的情報,“兩邊都已經加緊看守了,就目前來說,還沒出什麽亂子。”


    “諾嘉學院那個監察長,已經判了刑,雖說這刑罰大多數人不認可,但也翻不出太大風浪了,難辦的還是那群醫學研究人員,”葉芸凝思索著理由,“不行,我還是不放心,我得去中心靈能研究所那邊走一趟,你在這兒等我,有什麽事隨時保持通訊。”


    “我跟你一起去,有問題,那個姓汪的警官不會隱瞞的。”施佩玲說道。


    “我,是要去靈能研究所那邊……”葉芸凝說道。


    施佩玲想到什麽,遲疑了一下:“那我也陪你去,正好順便去看看。”


    去看看靈能研究所的靈能實驗,有多麽反“靈”性。


    看她態度堅決,葉芸凝帶她去了,想著葉巧書女士已是今非昔比,自己想見她堪稱朝聖,沒那麽容易碰上麵的。


    現在的靈能研究所已經不是葉芸凝記憶中那灰撲撲的建築了,眼前的高樓有三十多層,配備電梯和相當完善的電力供應係統,整個聯盟停電了,電力都會優先供應這裏。


    幹淨整肅的樓身展現出別樣的氣魄,是屬於研究者的沉穩肅靜,和一種別樣的冷漠。


    到了地方,明明已是深夜,但樓上一半的燈都是亮的,門口還能看到工作人員在忙碌。


    正巧有剛到的警衛人員在與原先的安保人員交涉,說最近可能有人來襲擊監察處的非法研究人員,要加強防護,正在核對證件,安排後續工作。


    研究所的保密等級依舊嚴苛,沒有旁人的允許,葉芸凝隻能以“曾經在研究所學習過”的名義在十三樓一下轉一圈,什麽契靈研究都看不見。


    她又在周圍轉了一圈,告訴葉巧書,自己已經到了。


    “1217,找到範浩言。”葉巧書發來了新的消息。


    葉芸凝帶著施佩玲找到了對應的房間。


    十三樓以下屬於“住院部”,一些與靈能有關的病人會往這裏送,大部分的症狀都不會很嚴重,平日裏進進出出的多是一些護理人員。


    葉芸凝推開了1217的門,裏麵隻有一個人。


    正是範浩言。


    “葉所長說……她說應該隻有一個人來呀?”範浩言疑惑了一瞬。


    施佩玲在聽到“葉所長”三個字時一愣,隨即被葉芸凝盯了一眼:“絕對服從命令,或者現在離開,當做什麽都沒有看見。”


    “絕對服從命令。”施佩玲應道。


    範浩言看眼前的女孩一時有點眼熟,聽著女孩伸手,自我介紹說自己叫“葉芸凝”,他不由得開口:“你是來幹什麽的?”


    葉芸凝其實完全不知道葉巧書要派什麽任務給她,微微笑了一下,故作深沉:“說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協助,你給我下達任務嗎?”


    範浩言點了點頭:“說是讓你幫忙審訊一個人。”


    讓葉芸凝幫著審問人?她能幫上什麽忙?


    突然想到了什麽,葉芸凝的臉色沉重下來。


    施佩玲從來沒見過葉芸凝露出這樣的神色,在那樣陰沉的神色下,“葉巧書竟然有事相求”的驚訝都被擠到一邊去了,喜惡翻湧,最後調點到了對葉隊長的絕對服從,閉嘴成了施佩玲唯一的選擇。


    “靈能研究所中和非法人體試驗相勾結的敗類——楊素研究員。”


    ·


    “讓我看一眼,讓我看一眼他,讓我看一眼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葉芸凝對楊素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歇斯底裏咆哮著的瘋婆子。


    那時的葉芸凝還在靈能研究所學習,跟在葉巧書身邊,學習理論,在研究工作中打下手。


    “聯係治安隊,‘金花殿’的人跑出來了,把她送迴去。”葉巧書開口道。


    葉芸凝眨巴著眼睛,看向葉巧書:“葉老師,什麽是‘金花殿’?”


    葉巧書下輩子都不能和“循循善誘的好老師”沾上邊,在她那裏是常識的知識她便默認所有人都該知道,不知道的就是傻子,她懶得跟傻子解釋什麽。


    還是後來執勤的葉淩坤帶人過來,帶走了楊素,又跟葉芸凝解釋:“‘金花殿’是基地內最大的胚胎研究地,優生優育政策的核心實驗場所,基地內能有健康出生的一代代孩子,金花殿功不可沒。”


    這個解釋有點學術,幼小的葉芸凝一時沒聽懂,迴憶了一下哭得不行的楊素,開口問道:“那剛剛那個阿姨,是研究人員嗎?”


    葉淩坤靜默了一下,歎了口氣:“不,她,是‘金花’。”


    幼小的女孩理解到了“金花”是負責孕育實驗胚胎的母體——但她沒意識到,這個學術解釋下,是多麽殘忍的命運。


    “誰都不能違反基地六大鐵律。”葉淩坤最後說道。


    葉芸凝第二次見到楊素,是麵對麵的。


    “應乘風,太好了,我們都沒事!”七歲的葉芸凝在靈能泄露事故之後,守在應乘風床邊,一直等著他醒過來。


    男孩的神情緩緩轉醒,看向了自己的手心,感受這周邊的靈能波動,平和安寧的感受對他來說那樣奢侈,應乘風幾乎不敢相信這種感覺。


    “你怎麽樣了?”葉芸凝焦急道。


    “我很好,”應乘風拍了拍葉芸凝的肩膀,“不用擔心,我真的很好。”


    葉芸凝聽著,緩緩綻開了一個笑,一迴頭,視線定位到了門口,門口徘徊著一個女性,手裏拿著個包裝袋,神情畏縮,幾乎把“猶豫膽怯”寫在了臉上。


    與葉芸凝的目光對視上,楊素躲無可躲,才不得不伸手,推開了門。


    靈能泄露事故鬧得很大,從執勤隊伍到醫護人員基本都忙,那時的病房裏隻有葉芸凝和應乘風兩個孩子。


    “你是……”兩人的目光齊齊轉向她。


    楊素一下子繃不住了,眼淚嘩嘩地往外流:“乘風,我是你的母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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