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心裏一酸,凝聚的淚,不停地滾落下來。她站定了不再退後,迎上他的目光,去望他。


    原來他不要她,不碰她,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髒?


    沈華亭凝視著林舒的眼睛,望著她雪亮明眸中那一抹浮現出來的驚愕,唇角勾著笑,等待著這一抹驚愕在下個瞬間化作惡心與反感。


    不是嗎?


    他這般肮髒且滿身罪孽的人,有腦子的正常人誰又能不對著他嗤之以鼻?


    可他等來的卻是林舒眼中逐漸化作一團的輕輕沉默。


    反倒是沈華亭的眸中浮現了錯愕,一貫從容的他,竟然露出了一瞬間的無措。


    他含笑望著她,緩緩開口:“愛妾當真是能忍之人。”


    林舒輕輕垂下被淚水打濕的長睫,再抬起來時,她坦然望著他,說:“太傅想從我的眼裏看到什麽呢?”


    “嫌惡?”她深望著他,“還是同情,與憐憫?”


    她眼尾洇紅的一片,一字一句的問他:“太傅可曾在我的眼中看到一絲一毫的嫌惡、同情,與憐憫?”


    他說:“未曾。”


    她點點頭,望著他,“我的真心又怎能瞞得過你?是真是假,又怎逃得過太傅的眼?”


    你不過是不想承認罷了。


    沈華亭。


    林舒在心中補上兩句。


    她往他邁迴一步,一步,又一步,沈華亭緩緩向後退了幾步,眸中的笑盡數淡去。他抬腳轉身,走出地藏菩薩殿的那一刻,將掌心壓住心口。


    林舒將藏在衣襟裏的那顆明月珠勾出來,垂頭凝望了一眼,再又放迴去,用掌心壓著。


    她抬頭望著地藏王菩薩,走近前在每一張往生牌位上伸手撫了一撫。


    “保佑他。”


    林舒轉身,快步往外走,門口險些撞上站立在那的阿南。


    她望了他一眼,他也低頭望著她。


    兩人都沒說什麽,林舒加快步伐追了出去。沈華亭正一腳跨出紅葉寺前殿的大門。


    “沈華亭!”林舒喊一聲。


    沈華亭停下了步伐。他背向紅葉寺站著,挺拔傲然的身姿映襯著山外皚皚雪白的世界,仿若一尊孤獨靜立的神佛。


    林舒壓著心口拉扯般的疼,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她緩緩朝他走過來,卻在紅葉寺門口停下來。


    他在外,她在內。


    她望著他的孤身隻影,抿抿唇說:“等我一等可好?”


    她沒等他迴答,而是轉過了身,走向淨手的銅盆,仔仔細細將手洗淨。


    洗淨手,林舒走到佛殿前,雙手合掌,站在蒲團前,抬頭仰望目含慈悲的佛像。


    沈華亭轉過身,抬起眼,麵無表情地望著殿前的她,望著她的周身籠著一層朦朧的光暈。


    林舒跪於蒲團上,左右兩掌從中心移於蒲團兩側,相離六寸,頭緩緩伏低,按於兩掌中間,落於蒲團上。


    兩手掌心朝外翻轉,纖纖掌心,白皙潔淨。


    手指曲轉,頭離蒲團,抬首。


    雙手合掌,置於胸前。


    跪定。


    她用最虔誠的姿勢來完成三拜,望向佛像的眉眼間一片溫柔沉靜。她緩緩開口,說:“記得我對太傅說過的夢。實則我撒了謊,那不僅僅是一場夢。夢裏的一切我都如此真實地經曆過。那更像是我的上一世。”


    “上一世沒有太傅處處護我,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家人,一個一個落到楊嵩的手裏,遭遇不幸而亡。”


    “楊嵩為人心高氣傲,不滿我家人拒婚,於是,懷恨於心。他讓我在內務府吃盡了苦頭,最後,將我囚於右相府中。楊嵩他不是人,那數月的時間裏,每一日都是他想方設法對我的極盡折磨。鞭打,恐嚇,挨餓,受凍……他曾拿蠟滴我的背,曾逼我吃花盆裏的泥土,曾將我摁進寒冷凍人的水缸中……這些,都還不算什麽。”


    林舒微微垂目,又抬起眸,望著慈悲佛像,微微的笑:“他還曾拔掉我的指甲,隻因我摳花了他的臉,敲掉了我的幾顆牙齒,隻因怕我咬舌。”


    “他想要聽我服軟,想看到我對他的跪地臣服。我沒有,一次都沒有屈服過。”


    林舒含著霧蒙蒙的淚,“後來,他沒了耐性。我……我亦再也受不住。在看到那十一盞人皮美人燈後,我知道自己隻剩下絕望,亦再不可能同家人相聚。便——一頭撞死。”


    她緩緩從蒲團上起身,轉身望向門口,聲音很輕很輕:“楊嵩雖未要我,卻對我百般淩虐……我,也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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