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坐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初一和十五趕著車。初一更安靜,十五更活絡,十五抽了一把鞭子,說道:“姑娘可是坐穩了,咱們趕著去春華巷。往那兒的路上不平穩,雪又厚,馬車顛簸得很哩!”


    林舒裹著厚厚的鬥篷,袖子裏藏著初一遞給她的暖手爐,聽著十五討喜的聲調,不禁微微的一笑。


    馬車停在了春華巷街尾。


    “姑娘,咱們到了。”


    -


    自從林家抄家起到今日也十來天了。林家老太太日日吃不好睡不好。若不是還惦記著一大家子的人,她怕也撐不過來。


    林家剛抄沒的時候,她一把老骨頭,帶著兩個小的,身邊就隻剩下兩個年紀不比她小幾歲的家生媽媽,也在寬赦之列。


    被趕出府的時候,老老小小的,就隻拎著兩個簡單的包袱。


    好在當日錦衣衛並未強行搜身,倒是與林家人留了幾分體麵。老太太便把自己身上,孫兒,曾孫兒身上那點值當的都拿出來當了一點銀錢。找了間小點兒的客棧住下,否則大雪天連個落腳地也沒有。


    可誰知三歲的林長豐當晚便生了大病,看大夫吃藥花掉了一半錢。


    林家老太太又找了人去打聽各處產業,無一幸免。剩下那點錢,她不得不從長計議,打算拚了老命,帶著兩個小的,迴那幾十年沒迴過的江陵老家去。


    誰曾想,幾個賊人盯上他們,入室搶走了剩下的銀錢。


    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太太抱著兩個孫兒心酸落淚。就在這走投無路之時,德叔出現了,將老小接到了春華巷住下,隔天竟還將長孫媳也接了過來。


    德叔說是得力於林舒的安排。可這幾日京城風言風語,傳遍了大街小巷,老太太耳朵可不聾。大抵也猜出來這是怎麽一迴事。


    林舒出生的時候,母親要照顧兩個哥哥,父親朝堂事務繁忙,時逢老太太身子骨還活泛,祖父又致仕在家,兩老便主動攬過這個活。後頭弟弟和妹妹出生,兩位哥哥年紀已經不算小,母親閑下來,老太太年紀又大了。於是,隻有林舒自小多是在老太太的屋裏帶著。


    老太太對林舒心肝寶貝的疼著,如今,她們竟然要靠著寶貝孫女兒去向一個大奸臣曲意迎合來過活。


    “哎……”老太太歎了口氣。


    傅容端著一碗剛蒸出來的南瓜羹走進來。她穿著簡樸的衣裳,頭上隻戴了根木簪,身前係著粗布的圍裙。


    “老祖宗還是進裏屋去吧?外屋沒有裏屋暖和。容兒扶您進去?”


    老太太不肯,說是裏屋悶,又讓德叔吃完早飯,再出去打聽打聽母女三人的消息,尤其是林舒。


    “老祖宗再是擔心,也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一會我照顧好長豐和淮兒他們吃完早飯,便與德叔一道出去打聽。”


    “那可不行。”老太太趕忙抓住傅容的手,“我這麽個好看的孫媳婦,貿然出去若叫歹人盯上了可怎麽好。我雖擔心我的菀丫頭,你們也一樣。”


    傅容想說,她會打扮一下,可老太太將她的手抓得那樣緊張,她心裏頭一暖。


    “好,容兒不去了。容兒陪著老祖宗。”她其實也放心不下才三歲的兒子林長豐。


    兩個老媽媽,一個在廚房幫著傅容做早飯。一個在屋裏給兩個孩子穿衣穿鞋。


    天氣寒冷,長豐又才病好兩日,傅容便讓孩子多睡了會。林淮拉著三歲的長豐走了出來,長豐顛顛兒跑到老太太跟前黏了一會人。小孩子剛生了場病,變得特別地乖巧黏人。老媽媽追著出來給長豐戴上一頂舊帽子。


    老太太把人捧在懷裏慈愛的哄了哄,又仔細摸了一把長豐的額頭,擔心地說道:“昨兒讓大夫看過沒有?孩子還小,可不能馬虎,咱們縮衣節食,也不能委屈了小的。”


    “老祖宗別擔心,長豐的病已經沒什麽大事。大夫說再吃幾服藥,就能好起來。”傅容過來蹲下,給兒子扯了扯掖進去的衣角。


    又拉著林淮幫他把帽子戴緊一些。


    “嫂嫂,我好了!”林淮著急地拔腳跑了出去,“我去門口看看,說不定,三姐姐四姐姐和阿娘也迴來了!”


    傅容著急要拉迴來。


    “讓他去吧。”老太太歎了口氣,“家中發生如此大的變故,不能太盯著他,雖是個孩子,也有他的難過。”


    傅容點點頭,忙讓老媽媽跟上去。


    林淮伸長脖子往巷尾看了看,那裏隻有幾個小孩在玩耍。若往常,林淮撒腿便過去叫著一起玩了。


    他坐在門檻上,雙手捧著腮,低著頭悶悶不樂。


    老媽媽著急說:“淮哥兒,可不興坐在地上。凍壞了身子可怎麽得了!”


    “哦,我就坐一會。”林淮悶悶說。


    林舒下了馬車,站在巷尾一眼便看到了弟弟。她驚訝不已。這才明白過來為何沈華亭要讓初一和十五帶她來春華巷。


    她遠遠地看著林淮鬱鬱不樂的樣子,委屈全都寫在了臉上,便知道他這些日過得有多心擔驚受怕。


    “淮兒!”


    雪光照著林舒亮堂的眼睛。她麵上揚起燦笑,提著裙子,朝著林淮跑過去。


    林淮揉揉眼,他有些不敢置信,扭身往小院裏跑,一聲聲喊著:“嫂嫂,嫂嫂,你快些來看,三姐姐是不是真的迴啦!”


    傅容抱著長豐,她不放心,走出來看,便見林淮小跑進來,一腳摔在雪裏。


    “有沒有事?”林舒自然跑得比他要快,後腳跟了進來。將林淮拉起,彎身給他拍了拍膝上的雪。又捏捏他的臉,“姐姐自然是真,難不成還有假的。”


    林淮眨眨眼,他也捏捏她的臉,睜著圓圓的眼睛,轉頭望向傅容,“嫂嫂,真的吔。”


    他很快蓄滿淚水,勾著林舒脖子將林舒抱住,“三姐我想你。”


    林舒抱著弟弟蹲著,抬頭望了望傅容,驚訝不已,後者也是一樣驚訝的神情,“舒兒,真的是你?”


    傅容溫柔地一笑,眼裏閃爍著驚喜的淚光。


    林舒又看到聞聲從堂屋著急走出來的老太太,頓時心頭一酸,蓄滿起淚水。


    她哽噎一聲,欣喜喚道:“老祖宗。”


    林老太太一聽這聲熟悉的聲音。頓時揉著心口,大聲喊了聲“是菀菀迴來了”?老人家也不敢相信,顧不得地上雪厚,就要著急地過來。


    德叔及時出現,將老太太扶住了。林舒怔怔地望著他們。神情中有些茫然。


    “快些進屋裏去說。”傅容道。


    林舒起身牽著林淮,快走兩步到老太太的跟前,老太太沒等人到跟前,已經伸出了雙手,含著淚花摸著林舒的臉蛋辨認,這麽柔軟的美人兒,可不就是她的小菀菀,這才將人一把結實地摟到懷裏,心肝肉的哭了一通。


    林舒擔心老人家在屋外吹風傷身,隻在老太太懷裏靠了會,“老祖宗,外頭冷,我們進屋說好不好?”


    “好好,當然好。”老太太一手牽著她,一手也沒忘了去牽起林淮。又朝傅容和孩子望了一眼,“來,都進來。別凍著了!”


    進來後,林舒看到桌上擺著早飯。南瓜羹,包子,鹹菜。


    清淡是清淡些,好在不是太拮據。她看到德叔也在這裏,大抵也知道是什麽情況。稍稍地放了點心。


    “三姑娘來得這麽早,可吃過早飯了?”德叔問道。


    “我還沒吃。剛好,和老祖宗一起。”她抬眼望著德叔,“夠嗎?”


    老太太牽著林舒的手,眉眼有了笑意,說:“夠吃!我們這幾個還吃不完。”


    “三姑娘放心,每日三餐飯菜,自然比不得在府裏。倒也還過得去。廚房裏頭還有,我去端過來!”德叔這便去廚房讓老媽媽多拿碗筷來。


    見早飯份量的確足夠。林舒為了安老太太的心,她多吃了兩個包子。


    傅容將吃飽飯的長豐交給媽媽,又讓德叔帶著林淮。她把林舒叫進了裏屋,又扶著老太太進來,祖孫三人好說話。


    老太太拉著林舒到懷裏,拿蒼老慈愛的目光,將她仔細端詳了一番,心酸的說道:“你跟祖母說說,到底是怎麽迴事兒?外頭傳什麽的都有,菀菀呀,你可是讓那沈華亭欺負了?他逼的你?”


    老太太神情板正了起來,“若真是他逼的你,欺負你,那咱們就是吃糠咽菜,流落街頭,也不要他的東西!祖母怎樣也不能看著你去受這種委屈,吃這種罪。”


    傅容沒說話,給老太太膝上搭了張毯子。


    林舒心頭一暖,她靠著老太太懷裏柔柔的說:“菀菀知道祖母信我,不會信外頭的胡言亂語……不是他逼得我,是我先央求的他。”


    “真的。”


    老太太怔了一下。


    “那也是一樣。你這個傻孩子,為了咱們委屈自己,去投、去投身那樣一個人。你父親和你大哥哥他們未必理解你,說不準他們還要生你氣。”


    林舒握著老太太手蹭著自己的臉,“我不管。孫女兒隻想救你們。”


    “你呀。”老太太神情難掩傷感,“你是個善心的孩子。可你與沈華亭那樣人勾在一起,世人怎樣看你,他們不了解我的菀菀,隻會罵一些難聽的話呀。”


    林舒軟軟的一笑,眉眼都是笑容的說:“他其實對孫女兒很好。有些事情也並非外頭傳言的那樣。老祖宗別擔心……呐,你看看。孫女兒可有哪裏缺斤少兩?”


    她站起在老太太眼前轉了一圈,又重新迴到老太太懷裏。


    老太太和傅容都是一愣。被她這個舉動逗得不禁失笑。


    “倒是不見少點什麽。”老太太見她隻清瘦了些許,氣色倒還不差,也沒凍著傷著。這才稍稍放寬了一點心。


    “你說的可是真的?”老太太還很憂心,自然沒那麽容易相信。


    隻怕是她的小菀菀犧牲了什麽,才給他們換來了現在這些。


    這個世道女子值錢的也就是身子了。何況是菀菀這麽美麗的女子。


    老太太一想到花容月貌的孫女兒,要去拿自己的清白換來家人的平安,心頭便又是一酸。


    就怕還不止,萬一那沈華亭打她的小菀菀,對菀菀行那事兒的時候太過粗暴,那可怎麽辦呢?


    老太太活了一輩子了,也年輕過。什麽事情沒見過。這上京看著繁華,底下的髒暗不知凡幾。否則,那奸臣為何要對她的菀菀好?


    不過,老太太迴想那日見了沈華亭一麵。她很是意外,原來這個人如此年輕,長得還如此的俊美,和菀菀一樣都像是畫裏的人。至少菀菀不是麵對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心裏沒那麽膈應?


    老太太胡猜亂想了這一通。到底最後長長歎了一聲。


    “哎……”


    她用慈愛的目光望著林舒,摸摸孫女兒的頭,猶豫了下,見屋子裏隻有祖孫三人,便問了:“你老實地跟祖母說。他那個你了?”


    林舒愣了一下。頓時麵頰發燙,耳根子也紅了起來。


    傅容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她是經過事的婦人,又還年輕。年紀與林舒差不太大。能看出來林舒是真心羞澀,也並無多少委屈與難堪。


    難道……


    “算是?”林舒不知該如何跟老太太說。沈華亭雖然還未碰她,但身子該看的都看光了。


    “那他……那他對菀菀可溫柔?”老太太目光殷殷切切,倒是把傅容問得也麵耳紅了一紅。


    林舒吃驚地看著老太太。祖母會不會問得太、太露骨了呀?


    “我見舒兒這樣子,那沈華亭該是沒把她怎麽樣。”傅容見林舒燒紅的臉,想著到底小姑娘皮薄害臊。忙開口替林舒解圍,“老祖宗往好了想,既然這是舒兒的選擇,又事已成舟。舒兒若真能得太傅親睞,至少對舒兒來說,免於了一些更壞的結果……”


    “是。”林舒接著傅容話說,“楊嵩來內務府找我和母親的茬,菀菀差點讓他欺負了。是太傅救了我和母親。”


    老太太聽得臉色煞時白了幾分,眉頭都攏在一起,“楊嵩他還纏著你?他可是個可惡至極的人……”林舒想說何止,還是把話放了迴去。她不想讓老太太和嫂嫂平白憂心。


    傅容擔憂問:“婆母怎麽樣了?”


    老太太也投來關心的眼神,林舒便說母親和妹妹眼下都安然無恙,讓她們稍稍放心。


    傅容見老太太忽然欲言又止,猜出來老太太大概有什麽私下話要對林舒說。她微微地含著笑,起了身,“老祖宗和舒兒說會話,我去看看長豐。”


    老太太點點頭。待屋子裏隻剩下祖孫兩人,老太太又拉起林舒的手,慈祥的目光裏都是寵溺和憐惜,隻是神情忽然嚴肅了幾分,道:“祖母有件事,得告訴我的小菀菀……”


    ……


    這又是合並大章。~讓寶寶一口氣看得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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