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隧道裏的人群突然鬆動了,裏麵走出兩個交警,一左一右拿著兩個指示棒,開始指揮交通,人群車流終於開始動起來。所有的車輛都往中間的隧道靠攏通行,出事的隧道前麵放置幾個錐形路障。


    若華見此情況,便調轉車頭駛進隧道。剛出隧道口,就看到右側兩輛小車相撞,前車車頭完好,後部已經被撞癟了,而後車整個車頭都變形了,車上地上一大片血跡,幾個醫護人員和交警正在一起說著什麽。


    隧道口不遠處就是江州市人民醫院,若華沒看見傷者,大概都送進醫院了。她定睛一瞧,後車的車牌就是剛剛開出去的那輛保時捷。她頓時心下惻然,沒想到竟是剛才那個墨鏡女,現場這般慘烈,不知道她情況如何。


    她看見路邊站著一圈圍觀群眾,便把車開過去停下來問道:“剛才是怎麽迴事?”


    一個滿臉橫肉、穿著駝色風衣的女人說道:“我剛剛從醫院出來,就看到那輛保時捷從隧道裏衝出來,一下子撞到前麵那輛雪鐵龍,哎喲!也不知道怎麽迴事,要不是中午人比較少,還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


    “那保時捷司機怎麽樣了?”


    “能怎麽樣?當場就沒了,嘖嘖嘖。”


    “怎麽會在市區開這麽快的車?”


    “誰知道呢!幾個路過的人過去幫著把人拉出來,渾身都是血,已經不中用了。急診室這麽近也沒用。哎呀呀……造孽啊……”


    又陸續圍上幾個人來,把那人團團圍在中心,隻聽見那人的大喉嚨像鋒利的刀片,刮得人耳朵生疼。若華騎著車子默默離開,半個小時前還是那樣鮮活的一個人,半個小時後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人生無常,在生死麵前,其他都是小事啊。


    到了父母樓下,她鎖好車子,心情十分沉重,說好的一家人來的,現在隻有她一個人,老爸老媽又會說什麽呢?


    她提著在小區門口買的蛋糕上樓,老媽開了門,臉上尤有怒氣,板著臉讓她進來,隨後在她身後重重地摔上門。若華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她了。


    若華把蛋糕放在桌子上,陪著笑臉問老媽:“誰惹你了?發這麽大的火?”


    “誰惹我的?還不是你!我千交代萬交代,讓你迴去好好過日子,你是怎麽搞的?你們到底是怎麽迴事?我剛剛打電話給肖路,他說你在他媽家用杯子砸他,差點沒把他砸死,還說你拿著磚頭砸他們家的門。我不信,他還把監控視頻發給我了。你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麽就鬧成這樣了?”


    她已經了解肖路和他媽的常規操作了,所以聽到這些並不奇怪。她隻是奇怪,為什麽老媽從來都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先罵她?老爸還是坐在旁邊一言不發,隻不過這次沒有看報紙。


    不過她沒有爭辯,任憑老媽滔滔不絕地發泄怒火,並不反駁,也並不插話,隻是耐心地聽完了所有的話,最後才緩緩開口:“你要不要聽聽我說的?可能和他講的不一樣呢?”


    老媽驚訝地看著她,閉了嘴,老爸倒是坐直了身子。於是若華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


    還沒等她說完,老媽氣得一拍桌子,跳起來嚷著要去扒了林穎的皮,說著解下身上的圍裙就要往外走,若華幾乎拉不住她,倒是老爸站起來把她扯住了:“事情一件一件辦。”


    老爸拉著她坐下來,老媽還兀自氣得大喘氣,事到如今,老爸倒顯得十分冷靜:“歸根結底還是肖路這臭小子不是東西,你找那個女人沒什麽用,有那個扒皮的力氣,省下來揍那個臭小子差不多。”


    若華聽到此處忍不住失笑,老爸很少說話,但這次卻一說話就是重點。


    老爸又說道:“他們能聯起手來欺負若華,我們一家子難道是吃素的?這事絕不可能就這麽算了!”


    “他們敢這麽算計你,就是欺負你們江家沒人啊!還敢讓那個爛女人把伊一帶走!你說,那女的在哪裏上班?我非把她的臉皮撕下來當抹布不可!不要臉的爛貨,反正她臉都不要了!正好撕下來給我當擦腳布!”老媽越說越生氣,她一生氣就喜歡來來迴迴地說那幾句話,唾沫星子濺了若華一臉。


    看著二老生氣跳腳的樣子,若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又溫暖。這會兒,她倒是覺自己之前的情緒大爆發未免有些可笑。


    她笑著說:“這些事從長計議。我都不急,你們急什麽?我請了專業人士幫我出主意呢,你們倆就別操心了。先吃飯。”


    老媽氣得拍桌子:“還吃什麽飯?你還吃得下?我氣都氣飽了!”


    若華笑道:“我可是鬧了一個早上,肚子餓得不行。我要先吃飯。”


    老媽還是氣不過,坐著不動。若華站起來,給他們盛湯:“你要打要殺,也要吃了飯才有力氣去啊!”


    老爸則說:“孩子媽,若華說得對,先吃飯。還有你,怕什麽,天塌下來還有爸媽呢。吃飯!”


    老媽這才轉過身來。桌子上擺了一桌子菜,一道醬排骨是伊一最愛吃的,若華心裏難受,但又不想爸媽看出來,一直給他們夾菜。


    爸媽也是食不甘味,難以下咽,還是勉強把這頓飯吃完。飯後,若華想切蛋糕,老爸卻擺擺手:“別切了,你帶迴去,等伊一迴來一起吃。”


    媽媽聽完站起身來進了房間,飯廳裏隻剩下老爸和若華。


    若華站起來收拾碗筷,老爸卻讓她坐下:“若華啊,這麽些年你受了大委屈,爸媽以前都不知道,你也沒說。走到這一步,就不用後悔了,離就離,爸媽支持你。你要有難處,就帶著伊一迴家來。有爸媽一口吃的,不會餓著你們娘倆。”


    若華紅了眼圈,多少年了,她從來沒有和父母這樣談心事。以前,她總是埋怨父母忽視自己,不關心自己,唯有在這個時候才發現,最艱難的時候,唯一可以依靠的是父母,唯一堅定不移支持你的人,還是父母。


    她很慚愧,以前不知道埋怨過他們多少次。殊不知,自己對待父母的態度不也很冷漠嗎?婚後這些年,她很少關心他們,也很少主動和他們談心。如果說父母為什麽不能理解她,一多半不就是因為自己不主動、不溝通嗎?


    老媽從房間裏出來,把一張銀行卡交給若華:“這是我們倆這麽些年的積蓄,都在裏麵。你現在也沒有收入,還要帶著孩子,用錢的地方多了,先拿著。密碼是你的生日。”末了,她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省著點花!”


    若華本來已經熱淚盈眶了,情緒都醞釀到位了,聽到老媽最後一句話,又硬生生把眼淚憋迴去了。


    親媽啊。


    雖如此說,她也沒和他們客氣,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自己父母麵前就不用端著,就當是和他們借的。


    她安頓好父母,便迴家了。但她知道他們了解這些始末以後,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他們是吃不好睡不好了。


    從父母家出來,她一路上車子騎得飛快。有了父母的支持,她的心理壓力卸下一大半。以前她束手束腳,一方麵是因為孩子,一方麵是因為父母。


    現在,來自父母最大的壓力已經消失了,何況父母還給了她經濟支持。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在若華看來,這話不全對,應該是錢壯慫人膽。


    不記得在哪本書裏看過,說是長期沒錢會影響一個人的心智帶寬,換句人話說,就是沒錢會讓人變笨。


    《水滸傳》裏秦瓊仰天長歎: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饒是英雄,錢途末路時,也會氣短。沒錢,就沒了膽色,便顯得麵目可憎,做事難免瞻前顧後、猶疑不決。


    現在江若華手裏有了錢,心裏有了譜。她的眉頭舒展了,眼界頓時提高了,豆大的膽子迅速膨脹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迴來!現在,她可以好好合計合計,怎麽收拾那對男女。


    迴家路上,她順腳拐進張奇的辦公室,卻發現他出去了。助理小王接待了她。


    “他還要多久迴來?”若華問道。


    小王蹙著眉頭:“不知道,說是一個客戶出事了,去看看。”


    江若華一聽就知道是那個墨鏡女的事。也是,前腳剛出他的辦公室,後腳就出了車禍,他去看看也是應該的。


    “那我在這裏等他。”


    小王點點頭:“您在這裏喝茶,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辦公室剩下她一個人,之前幾次來,她心裏都裝著事,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細細留意周遭的環境,這次來沒什麽大事,心情比較輕鬆,便有閑情逸致欣賞這件小小的辦公室。


    辦公室雖不大,卻布置得比較雅致,一張胡桃木辦公桌背後是一排整齊的書櫃,透過玻璃裏麵是各種各樣的資料和書籍,辦公桌旁邊是一張小小的泡茶桌,僅容二人對坐,泡茶桌旁邊是一扇窗戶,可以看向外麵的街景。


    若華坐在泡茶桌旁喝茶,透過窗戶看向外麵,時值深秋,近處陽光明媚,遠處的天空上飄著幾朵厚厚的雲,窗外花壇裏的月季開得姹紫嫣紅,她歎了口氣,忽然想起《西廂記》裏的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此情此景,甚是貼切。


    她焦躁起來,便站起來走走,踱到書櫃前麵,想找找有沒有自己喜歡看的書。


    書櫃一側都是文件,用鎖鎖上,另一側便是專業書籍和一些曆史書籍,若華看了一圈,覺得沒什麽中意的。


    她一迴頭,看見桌上放著一本泛黃的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若華很喜歡張愛玲,大學時還模仿張愛玲的手法寫了一篇小小說,刊登在校報上,居然引起了小小的轟動。


    她在這裏看到這本書還是十分親切的,於是便伸手拿起來翻了一翻,沒想到從書的合頁中竟飄落一張照片來。


    照片已經泛黃,顯然是老照片,上麵是一個清秀的女生,大概二十出頭,黑色長發及肩,身穿著鵝黃色羊毛衣、藍色牛仔褲,雙手抱胸,斜坐在一段樹樁上。她把照片翻過來,背後寫著幾個娟秀的字:贈王天明,劉眉上。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若華趕緊把照片放迴書裏夾好,把書本放迴原處,抬頭一看,張奇已經進來了。


    張奇看到她也不意外,大概助理已經告訴他了。隻是看到她站在書桌旁,便皺了皺眉頭。若華知道他大概不喜歡她亂動他的東西,便走到茶幾旁賠笑道:“剛才無聊想看看有什麽書,看到那本《傾城之戀》,還以為你也喜歡看。”


    張奇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下,把剛才的殘茶倒掉,重新坐壺燒茶,然後說道:“那本書是一個客戶給我的,剛剛出了事。這單子也黃了。”


    若華想,大概說的就是那個墨鏡女,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出了什麽事?”


    “車禍。”


    “果然是她。”若華心想,又道:“傷的重嗎?”


    “人沒了。我剛剛趕過去看了一眼,唉。“張奇搖搖頭,“過去正好幫她通知家屬。她老公還在上海,晚上才能到。”


    兩人因為這事唏噓了一番。


    張奇話鋒一轉,問道:“你怎麽這麽快過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若華本來想請他幫個忙,現在看他情緒不好,也不便讓他勞神,便隨便胡鄒了個理由:“沒啥事,就過來瞧瞧你,找老同學喝茶還不行嗎?”


    張奇仔細地看了她一眼:“你早上來的時候,情緒很差,這會兒來,倒顯得精神不少。是有什麽好事嗎?說來我聽聽。”


    若華笑道:“和父母把話說開了,他們也想開了,我的心理負擔就放下了不少。”


    張奇點點頭:“這倒是,這種事情,父母的態度很關鍵,盡量爭取盡可能多的支持。”


    “上次我聽你說過,林穎的律所主要是幫客戶打離婚官司,她有競爭對手嗎?”若華呷了一口茶,閑閑地問道。


    張奇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是這樣,有個實力很強的競爭對手,叫恆盛,林穎原來是從這家律所出來的,自己做的好就另立門戶了。”


    若華暗想,這樣的女人也算是個優秀女性了,又何必和肖路攪和在一起?女人啊,有時候真是讓人不可思議。又一想,肖路的眼光還是可以的,看中的女人總有可取之處。


    若華正想著,張奇又道:“恆盛的老板是趙乾朗,原先是林穎的師父,把林穎帶出來了,結果林穎出走的時候帶走了他好幾個下屬,對他打擊不小,兩人結下了梁子。”


    原來如此,若華暗自點頭。


    又喝了一會兒茶,若華告辭出來。剛剛還是極好的天氣,卻突然變了天,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若華剛騎上小電驢,豆大的雨滴滴落在鼻尖,她停下車子,從後座底下的儲物箱裏拿出雨衣,仔細地披好。剛扣上安全帽,大雨嘩啦啦地潑將下來,地上揚起一陣水霧。


    一陣秋雨一陣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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