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華掛完電話,隻覺得渾身無力。她靜靜地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仿佛整個大腦都被抽了真空一般,她無法思考,無力動彈。


    張奇看她出去了這麽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便出來找她,卻看到她站在門口發呆。


    “怎麽了?”


    她吃了一驚,迴頭一看是張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


    “太陽這麽大,進去吧。”


    她跟著張奇進了工作室。


    張奇給她沏了杯茶,她木然地接過喝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知道。”


    “財產的事我會盡量幫你追查。但你要有思想準備,極有可能追不迴來。在我經手的案例中,這樣的情況不少見。”


    “我知道。”


    “對方既然這麽做,一定是有備而來,何況那一邊還有個離婚律師,精通法律條款。”


    “我知道。”


    “現在的情況對你來說是極為不利的。隻有債務,沒有財產,你要想好對策啊。”


    “我知道。”


    她隻能說這三個字,除此以外,說不出別的話,她害怕多說幾句話,自己會當場崩潰。


    她把剩下的茶一飲而盡,告辭出來。張奇也不挽留。


    若華漫無目的地遊蕩到江心公園。時值秋天,梧桐葉已變黃,飄飄灑灑掉落一地,腳踩上去沙沙作響。


    她走在高大的梧桐樹下,陽光忽明忽暗地照在臉上。中午的太陽還是很大,但沒有了夏日的毒辣,江邊的風迎麵吹來,竟有幾絲涼爽。


    元江碧波蕩漾,遠處的一座斜拉橋橫跨元江上,橋上汽車行人來往穿梭,絡繹不絕。


    這世界如此熱鬧,而她的心如此蒼涼。


    迴家嗎?那已經不是她的家,她不屬於那裏。


    她想到了爸媽。迴爸媽家吧。


    媽媽開門的時候看到她很是吃驚,忙問她吃飯了沒有,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吃過了。”


    江夏英不滿地盯了她一眼:“一定是沒吃。”


    江夏英趕緊下廚張羅著給她做飯,江天禹坐在陽台,身邊放著他的拐杖。


    “迴來了?” 問她江天禹。


    若華點點頭。幾年前江天禹從台階上摔了下去,腰椎骨折差點癱瘓,從那以後他的精氣神就不好了,雖然養好了傷,但身體是一天弱似一天。


    江天禹從陽台慢慢走進屋裏。這是一個80多平米的房子,房齡將近三十年,因為是框架房,所以還沒有拆遷。


    家裏的所有東西都是老舊的,就和爸爸媽媽一樣。


    江天禹當年是跑運輸的,90年代頗賺了一些錢,買了這個房子還有一間店麵,但98年金融危機一來,生意就破了產。那時候他年齡也大了,找不到工作,便把店麵整改一下,在小區裏開個食雜店,勉強糊口。


    江夏英是家庭主婦,多年都沒有工作。老兩口幫不上她什麽忙,也盡量不拖後腿。


    伊一剛生下來的時候,老兩口還幫忙帶,沒多久,江天禹就摔了,自顧不暇,從那以後,若華便什麽都靠自己了。


    江天禹摔跤之前,肖路對她的態度還可以,摔跤後,肖路的脾氣就一天大似一天,經常對著若華指指點點,有時候甚至要想對她揮拳。有一次,若華和婆婆拌了兩句嘴,婆婆到肖路麵前告了狀,迴到家,肖路一巴掌就扇到若華臉上。


    若華哭著跑迴娘家,看見媽媽正給爸爸熬藥,話到嘴邊生生地咽下去。江夏英問她怎麽了,怎麽哭腫著眼迴來,是不是肖路欺負她,她說沒事,就剛剛風吹迷了眼,揉的。


    那以後,肖路就時不時對她大發雷霆,她不能多說什麽,多說兩句,他就豎起眼睛,握緊拳頭。


    有一次,婆婆又因為一點小事挑撥離間,肖路一迴到家,不問青紅皂白,把正在哭著的孩子推出房間,把她按在床上,惡狠狠地說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收拾她一頓。


    那一瞬間,血衝上頭腦,她盯著他的眼睛說:“今天你敢動我一個手指頭,我就拿刀捅死你。”


    她想好了,隻要他敢動手,她就衝到廚房把那把水果刀捅到肖路的大腿上。


    “頂多判個輕傷。”她冷酷地想。


    或許是她冷靜的態度,或許是她平靜的語氣,又或者是她的話語起了作用,總之,她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恐懼,看到了怯懦。


    她推開他,打開門,抱起正在哭著的孩子出了門。從那以後,肖路再也不敢打她,也不敢說要收拾她。


    有次他拿著手指對她指指點點,她盯著他:“把你的手指收起來。”他就乖乖地收起來,以後,再也沒有這麽做過。


    自那以後,她沒有怕過什麽。


    沒多久江夏英端著一碗麵出來了,若華沒有胃口,卻不想讓老媽擔心,硬逼著自己吃,吃得很慢。


    “到底怎麽迴事?”江夏英實在按捺不住,便開口問道。


    她放下筷子,把碗推開,開始一五一十地把找到肖路出軌證據的事告訴了老媽。


    她說完以後,江夏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能不離婚盡量不要離婚,隻要他和外麵的女人斷了,就算了。”


    若華心底一寒。


    江夏英繼續說道:“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當初我說他不靠譜,你非要嫁,現在這個年紀了,也就不要再鬧了。一來,離婚的話孩子太可憐,二來,你現在也沒有工作,也沒有收入,再拖著孩子,要怎麽生活?”


    若華沒有說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不是將就?你看前樓的王阿姨,她老公賭博輸了幾百萬,也沒有離婚。還有5座的李奶奶,以前被老公打得多慘,現在老了,也湊合著過了。”


    “隻要他和外麵的女人斷了,肯迴來好好過日子,也就沒什麽,孩子都這麽大了,過幾年你也是要當外婆的人,算了吧。”


    若華隻覺得胸口堵得發慌,看了一眼江天禹,他正帶著老花鏡專心致誌地看報紙,仿佛沒有聽見她們說什麽。


    她知道,老媽說得倒不全是錯的,畢竟現實擺在眼前。尊嚴在生存麵前是不值一提的。


    以父母的能力,以前幫不了她,以後也不會,能自保實屬勉強,不能指望他們能給她什麽建議。肖路雖然人不怎麽樣,對他們老兩口也一般,但在外人看來,還能撐得住麵子。


    “我心裏有數,知道該怎麽辦。”


    “那就對了。熬幾年,孩子也大了,那時候他再有什麽心思也花不起來了。”


    從父母家出來,她更迷茫了。


    這麽多年來,她不覺得父母是靠山,有事找他們,他們隻會埋怨她,基本解決不了什麽問題。肖路能囂張到這個地步,何嚐不是看破了這點?


    進無可進,退無可退,她卡在這裏了。


    多年前她就想過離婚,那時候孩子太小,離了婚孩子給誰?


    給肖路,他萬一再找人生個兒子,女兒就徹底被拋棄了。自己帶著,孩子小,父母不能幫忙,她也沒辦法上班,怎麽養活?所以才會一推再推,一忍再忍,直到現在。


    現在,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可父母還是讓她忍。


    她想起那個老公賭博的王阿姨,後來得乳腺癌去世了。而那個李奶奶,年輕時被老公打,老了還要照顧半身不遂的丈夫,家財被丈夫揮霍一空後,隻能撿垃圾糊口度日,她的幾個孩子也並不在意這個為了他們付出一生的老母親。


    若華隻覺得心寒,這就是女人的一生嗎?活該忍到老?忍到死?


    可眼下,是她要不要忍的問題嗎?肖路已經轉移財產,隻留下一堆債務,他做好了隨時離婚的準備,隻是因為他媽突然中風,破壞了他的計劃而已!


    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現在要做的是,先有收入,有穩定可靠的收入,賺的錢首先能養活自己和孩子,才能考慮下一步的打算。


    想到這裏,若華加快了腳步,她要先去接孩子,隻要孩子在身邊,她就有力量,就能對抗整個世界。


    迴到家,她打發孩子去做功課,自己開始在廚房忙活晚飯。


    肖路聞聲從婆婆房間裏出來,到廚房裏走了一圈,沒說什麽就出門去了。


    等到若華把飯菜都做好端上桌的時候,他也迴來了,帶迴來一個兜,裏麵是各種各樣的水果,還有一些零食。


    若華心想:“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肖路招唿婆婆和伊一出來吃飯。伊一看見這麽多水果零食十分開心。飯桌上,肖路故意找各種話題,礙於女兒的麵子,若華不想做得太難堪,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飯後,肖路主動洗碗,切水果,這是他以前不屑做的事情。若華沒理他,自顧自去收拾房間。


    在房間裏,她聽到外麵祖孫三代人歡聲笑語,心下卻十分悲傷:“早幹嘛去了?哪怕當初隻有如今的十分之一,也不至於走到這個地步!”


    收拾完房間,她躺在床上,默默想著心事,這時,伊一推門進來了:“媽媽,吃水果啦。”


    看著孩子難得展露的笑顏,若華真不忍心拂她的意,便起身接過果盤,放在一邊。


    “寶貝,今天在學校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呀。”女兒燦爛明亮的笑容融化了她心中的塊壘,一瞬間,她甚至想,算了,隻要孩子開心,有什麽不能算的。


    這時,肖路推門進來,他笑嘻嘻地對伊一說:“寶貝,出來玩遊戲了。”


    “好呀。”伊一高興地跟著爸爸出去了。


    肖路跟在女兒後麵關門,臨出門前,他特意看了一眼若華。


    門外,女兒嚷著爸爸作弊,聽到他們笑成一片,若華心裏十分矛盾,她知道,女兒太渴望父愛了。長這麽大,她總算有一次實實在在的來自父親的關愛。


    這麽多年來,若華堅持不離婚,不是因為她對肖路還有什麽感情,隻是因為他還是孩子的爸爸。


    她覺得,不管肖路做得多麽過分,隻要他還要這個家,隻要他還對孩子好,她就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這時,張奇打來電話:“若華,我想到一件事,如果你丈夫給他的公司轉賬,應該有一份協議。這樣轉賬才是合法的,你找找看,看下裏麵的內容,你就清楚轉賬屬於什麽性質了。”


    “好的。”掛掉電話,她思索了一下,家裏的東西都是她收拾的,肖路不大可能把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家裏。


    那麽,能放在哪裏呢?


    2


    孫建平想到工作,心思便迴到自己身上來了。畢業三年,他做的都是基礎性工作,將來的路一眼望得到頭,職業天花板就是信息部經理了。


    孫建平在思考王洋今後的人生,也想到自己的人生。


    離職後,公司幾次聯係他,讓他迴去。但他都迴絕了,他不想再過996生活。


    這些繁瑣的工作不斷消耗他的時間和精力,卻始終無法取得結果。他不甘心,想改變現狀,可不知道從何入手,對未來十分迷茫。


    再換一份工作,也是996,熬幾年下來身體都垮了,才畢業幾年,有同學已經查出身體有問題了。


    除了程序員的工作,他還能做什麽呢?


    他的同學基本上和他一樣,幾乎都是技術宅,平常休息也就打打遊戲。像他和王洋這樣出去徒步的,已經是稀有動物了。


    他突然想起王洋說的話,他喜歡打遊戲,自己現在閑著也是閑著,幹脆編程做個小遊戲給他玩玩。


    他在大學的時候就和幾個室友一起開發過幾個小遊戲,不過也就僅限在同學之間交流,那時候大家一致認為孫建平做的遊戲是最有意思的。


    找工作時,他一度是以遊戲設計與開發為求職方向的,因為女友反對便作罷了。但他一直對遊戲念念不忘。


    說幹就幹,他打開電腦開始編程,做了一個簡單的小遊戲隨後發送給王洋。


    看一眼時間,居然已經淩晨一點。他給王洋整了整被子,自己在旁邊的床上倒頭睡去。


    第二天,一睜眼,孫建平看見醫院的天花板,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在哪裏。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一轉頭,聽到王洋問他:“醒了?”


    王洋已經醒了,在晨光下,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些了。


    他正拿著手機玩遊戲,“我醒來看到你還睡著,就想玩會兒手機,看到你發的遊戲了,試了一下,還不錯啊。”


    “是嗎?”聽到王洋的認可,他興奮起來,掀開被子坐起來。


    王洋突然放下手機,“建平,我早上把你做的遊戲玩了一遍,突然有個想法,我們一起開發遊戲吧。”


    孫建平突然醍醐灌頂,一下子清醒過來:“這個想法行,你有什麽想法?”


    “我還有個同學,是專門做遊戲開發的,把他拉過來,咱們仨一起搞。我現在就聯係他。”


    孫建平聽了興奮不已:“行啊,”不過他突然冷靜下來,“你的身體還沒好,能行嗎?”


    “我的腳不好,腦子和手還好好的,不耽誤功夫。”


    王洋一邊說一邊已經撥通電話:“陳寧,我有個事和你說……”


    孫建平看著王洋,內心心潮澎湃。王洋的話給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其實孫建平早就想過,將來一定要做一款爆款遊戲。隻不過那時候想歸想,卻因為整天上班。疲於奔命,這個念頭隻能擱置下來了。


    現在,他有時間,有夥伴。天時地利人和,似乎全都占據了。如果這件事能做成,對他和王洋來說,都是大好的事。


    王洋掛斷電話,兩眼放光:“他同意了。”


    “太好了。”孫建平高興地跳起來,情不自禁地拍了王洋一下。


    “哎唷唷……”王洋痛得大叫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你沒事吧?”


    “沒事,哈哈哈哈哈哈。”


    王洋爽朗的笑聲充滿整個病房,驅散了孫建平連日來的陰霾,他欣慰地看到過去那個陽光大男孩又迴來了。


    這時,王媽媽進來了,看到兩個大男孩開心得手舞足蹈,也高興極了:“什麽高興的事啊,說來我聽聽。”


    王洋簡單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訴她,王媽媽也十分高興:“行啊,加油幹!你們一定能行!”


    當下兩人商議既定,等到陳寧過來之前,孫建平先去跑注冊公司的所有流程,整個流程都跑下來大概也要一個多月。


    陳寧那邊辭職大概也要一個月,兩邊同時進行,時間剛好合適。到時候王洋也做完手術,恢複得差不多了。


    兩人一拍即合,這事就定下來了。


    說幹就幹,孫建平辭別王洋母子,拎著行李箱迴到住處,將近一個月不見 ,到處都是灰塵。


    這個房子裏曾經到處都是前女友的影子,但他固執地不肯換房子。這一年來,他到處徒步就是為了忘掉她,卻怎麽也忘不掉。潛意識裏,何嚐是不想忘記?


    如今,他卻釋然了。原來忘掉不是刻意的,是雲淡風輕、水到渠成的事。


    有人說,能讓你忘掉舊愛的,是時間和新歡。還記得那時候他問王洋,忘掉一個人要多少時間,王洋迴答道:大概一年左右。


    現在看來,王洋也是有故事的人。


    孫建平咧嘴笑笑,開始動手收拾房子。一個月後,陳寧要來上海與他們會師。


    第二天,他去工商局辦理登記。現在這些部門的效率都提高了,流程和手續比想像中的簡單。


    他辦完手續走出大廳,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原來是前女友楊晴晴。


    一年不見,她更漂亮了,氣質變得更好,穿戴也上了一個檔次,他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屌絲裝扮,格子衫加上斜挎包,腳上一雙破破爛爛的登山鞋,不禁自嘲地笑笑。


    他壓低帽子,想避開楊晴晴,誰知還是讓她瞧見了。


    “孫建平。”


    他自知躲不過,隻好硬著頭皮迎上前去:“這麽巧啊。”


    “是啊,沒想到在這遇見你。最近好嗎?”


    “挺好的,你呢,你在這裏做什麽?”


    “哦,我在這等人……呃,我聽說你和王洋的事了。他還好嗎?”


    “還好,就是腳的問題比較大。”


    “沒想到會出這種事。他在哪個醫院,我去看看他。”


    “不用了,他現在身體需要休息,等過陣子做完手術再去看吧。”


    正說著,突然有個人走過來叫她:“晴晴,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


    楊晴晴迴過頭嫣然一笑:“沒事的,剛好碰見老朋友,聊會兒天。”


    孫建平一看來人,西裝革履,風度翩翩,鼻子上架著一副眼鏡。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劉霆鋒。霆鋒,這是我學弟,孫建平。”


    “你好你好。”劉霆峰伸出手來熱情地與孫建平握手。孫建平隻覺得尬得想用腳摳出三室一廳。


    劉霆峰轉頭對楊晴晴說:“剛剛和局長在談事情,所以耽誤了一會兒,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楊晴晴微笑著說。


    孫建平搔搔頭,對他們說:“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


    劉霆峰說:“行,那你忙你的事。”


    “再見。”


    “再見。”


    孫建平轉身出了大廳。


    他看了看天,還早,就想著掃一輛共享單車慢悠悠地騎迴去,誰知怎麽都掃不出來,隻好換一輛,一抬頭,看見楊晴晴坐在劉霆峰的副駕上飛馳而去。


    孫建平索性放棄掃碼,順著馬路慢慢走。


    作為一名程序猿,隻要不買車買房,在上海實現衣食無憂是沒有問題的。但在丈母娘經濟下,要結婚,房子是首選項。


    如果他們迴到江州,以孫建平父母的能力,給他們買套房子還是可以的,但在上海就遠遠不夠了。


    實際上,孫建平的家庭條件不能說很好,也不能算差,但在楊晴晴父母眼裏,就差遠了。


    在正常情況下,孫建平是夠不到楊晴晴這樣的女孩的。但在大學時,確確實實是楊晴晴倒追的他。


    大一時,學校社團納新,周圍的同學都踴躍報名,隻有孫建平無動於衷,因為高考發揮失常,隻能到這個學校。他心裏還不是很甘願融入這個學校。


    到了評定獎學金時才發現社團活動是計入分數的,他這才開始重視起來,可那麽些社團,他都不感興趣。


    有一次學院組織辯論賽,辯論隊長楊晴晴四處都拉不到人,跑到男生宿舍一看,走廊盡頭有個男生正坐著看書,一看封麵,竟然是《無限的遊戲》。楊晴晴一把拉起男生的手:“就你了。”


    天知道孫建平那天隻是在圖書館看見這本書,覺得書名有趣就帶迴來瞧瞧,其實他根本看不懂裏麵寫的是什麽。


    但漂亮學姐的邀請是難以拒絕的,何況還在荷爾蒙爆發時期,孫建平頭腦一熱就答應了。


    一到群體討論環節,孫建平就懵了,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但他是有股牛勁的,越是不懂越是要搞清楚。於是他天天泡圖書館,四處尋找資料,有空就找學姐練習,結果,他們居然在比賽中拿了個團體第二名,孫建平還獲得全場最佳辯手的稱號。


    這就不能不讓楊晴晴刮目相看,這小子有股韌勁。


    從那以後,楊晴晴有事沒事就來找孫建平幫她修電腦,還利用個人影響力把他“提拔”成辯論隊的副隊長,兩人在學校裏出雙入對,一時吸引許多人的眼光。


    按理說,就這發展態勢,當男女朋友是順理成章的事,可孫建平卻遲遲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覺得自己和楊晴晴差距太大了。


    有一天,楊晴晴告訴他,有個討厭的學長一直追求她,她想拒絕人家,卻因為單身被對方一直糾纏。所以想請孫建平冒充她的男朋友,好讓對方知難而退。


    孫建平一聽,當即就答應了。於是每天課後都等在楊晴晴教室門口,兩人一起吃飯,一起上自習,形影不離。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那個討厭的學長不見蹤影,而冒牌男友卻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正牌男友。


    一開始,楊晴晴的父母還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大學嘛,談談戀愛很正常,畢業了就分手了。但畢業以後,楊晴晴要求孫建平留在上海時,兩家父母才不得不開始重視這段關係。


    孫建平的父母自然沒什麽好說的,但楊晴晴父母的態度卻十分嚴厲,上海這麽多青年才俊,以楊晴晴的條件,可選擇的範圍非常大,犯不著吊死在孫建平這棵樹上。


    但楊晴晴十分堅持,甚至為了孫建平不惜和父母硬杠。


    所有這些讓孫建平壓力很大,但他是越有壓力越往前衝的人,所以兩個人扛住父母的壓力又堅持了幾年。


    可惜愛情終究敵不過時間的侵蝕,幾年的愛情長跑讓兩人都精疲力盡,程序猿996的工作讓感情有了裂縫,父母的反對更是雪上加霜。當激情退去,隻剩下一地雞毛。


    迴想起這些,孫建平無奈地搖搖頭,或許如今對雙方來說是最好的結果。當初分手的時候,他對著她說,她會後悔的,現在想想,太幼稚了。


    這個世界,誰又離不開誰呢?


    3


    天還沒亮,若華就醒過來了。最近她都醒的很早。


    她沒有起身,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窗外有兩隻畫眉鳥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熱鬧。她一動不動地聽著這些鳥兒的歌聲,空靈,悠揚,這是任何歌手都唱不出的聲音。


    她真希望時間就停滯在這一刻,這樣就不用麵對那些不得不麵對的事,見不得不見的人。


    今天就要去上班了,從今天起,她要獨自麵對這個社會,投入到生活的洪流中去。她既感到興奮,又感到恐懼。


    既然睡不著,索性爬起來梳洗,她在穿衣鏡前一件一件地試衣服,慢慢消磨這黎明的時光。


    她穿上正裝,給自己畫了個淡妝,看了看鏡子裏的影子,微微一笑,狀態還好。


    若華走出房門,女兒已經上學去了,婆婆和肖路正坐在客廳裏等她。


    肖路陰沉著一張臉:“你真的要撇下媽去上班?”


    若華看了下時間:“我快來不及了。”


    “你要是真想上班,也行,從這個月開始我就不給生活費了,畢竟媽還需要請護工。房貸一人出一半。”


    “你不給生活費也行,以後我隻管做孩子和我的飯。房貸要等房子過戶到我名下,我才會出錢。”若華表麵鎮定,心裏卻十分慌亂。


    她轉過身準備出門,卻發現怎麽也找不到鑰匙。


    “我鑰匙呢?”


    沒有人迴答。


    她迴頭看了他們一眼,便開門出去,狠狠地在身後摔上門。


    她深深吸了口氣,調整好心情,沒有必要,沒有必要因為不相幹的人和事影響自己的心情。


    公交車來了,車上的人都擠在一起,像罐頭裏的沙丁魚。她想像著自己也是沙丁魚裏的一條,車門一開,一部分沙丁魚下來了,另一部分又拚命擠上去。


    她在車廂裏擠得汗流浹背,車子一會兒開一會兒停,她開始想吐。


    好容易挨到下車,她深吸了一口氣,卻吸到一股公交車的尾氣。早上沒吃早餐,這時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走到車站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瓶水,喝了一大口,這才覺得好些。


    清晨的陽光把高樓的窗戶反射得閃閃發光,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在為生活奔忙。這個城市像一個巨大的機器,所有的螺絲都卡得嚴絲合縫,運行得有條不紊。


    若華整理了一下被擠皺的衣服,走進大廈。


    走進公司,工位上坐滿了人,每個人都打扮得體,正襟危坐,這不禁讓她精神一振。


    林銳看到她,便走了過來:“來了?”


    若華微笑點點頭。


    “今天開始會有為期一個月的培訓,我領你去教室。”


    “好的。”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個方形教室門口,裏麵有兩張大方桌,每張桌邊各自圍坐著幾個人,林銳指著一個空位說:“你就坐這吧,等會兒有班主任老師來上課。”


    “好。”


    “那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若華好奇地環顧四周,在場的所有人都身著正裝,有的人對她點頭微笑,大多數人都在各自看手機。


    這時一個長相奇特的男人走進來,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個人理著和嶽雲鵬一樣的平頭,下巴上留著一撮胡子,麵色黝黑,眼神深邃,穿著馬甲背心,內搭黑色襯衫,下著深色褲子,可以看出來是經過精心裝扮的,但身材有些臃腫,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臀部異常寬大,比女人還要性感。


    這樣一個人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禁不住齊刷刷地抬起頭盯著他。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注視,鎮定自若地環視教室一圈,隨後徑直坐到若華身邊,轉頭對她說了句:“嗨。”聲音輕柔悅耳,和外表極為不符。


    “你好。”若華笑著點點頭。


    他開始從包裏一樣一樣地往外麵掏東西,潤唇膏,護手霜,筆記本,還有筆,每一樣東西都十分精致。他拿出護手霜擠了一些塗在手上,然後問若華:“要不要來一點?”


    若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迴應,他便直接塗一點在她的手背上:“試試,好用的。”


    她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多麽幹燥粗糙,和他光滑瑩潤的手比起來,簡直天上地下。


    “謝謝。”若華尷尬地笑笑,便順手把膏體抹勻,把手交叉放在腿上。


    “我叫李嚴莛。”他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江若華。”


    這時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理著平頭的男人走進來,站在講台上自我介紹他是帶班的班主任,姓雷。


    若華不禁啞然失笑,一個90後的男孩倒是要給她這個80後當老師。笑過之後又笑自己,這麽多年與社會脫節,還不能接受一個比自己小的人當老師?


    她環視了一下班級裏的其他同學,教室裏一共有12個人,有的比她年齡還大,一部分看起來和她差不多,還有一小部分和雷老師差不多大。男女各半。


    雷老師讓大家準備一下,隨後每個人上台做2分鍾的自我介紹。於是大家低下頭開始在紙上麵寫寫畫畫,若華隻覺得十分滑稽。


    闊別職場多年,她覺得這一切十分陌生,一個一個上台演講也讓她十分不自在。


    隨後,雷老師開始點名一個一個上台。第一個便是李嚴莛。


    他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來,接過雷老師的話筒,便站在講台開始自我介紹起來:“大家好,我是李嚴莛,出生於1988年,是個同誌。”


    一時間教室裏一片嘩然,若華也十分驚訝,初次見麵,在公開場合這樣直接宣告自己是同性戀的人,從未碰到過。


    李嚴莛並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對,我是個同誌,就像你們喜歡異性一樣正常。”


    教室裏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若華迴頭看了看那些熱烈鼓掌的人,每個人眼裏都閃著真誠的光。


    一瞬間,她覺得十分溫暖。


    “我之前八年時間是做建築設計的,但這幾年這個行業不太景氣,所以我開始考慮其他出路。後來我遇到林銳主管,他向我講述了保險行業的前景,還有大疆公司的實力,所以我就來了。”


    “原來我們的主管都是林銳。”若華暗暗思忖。


    “希望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我能和同學們有個愉快的學習過程。謝謝。”李嚴莛說完就下來了。


    若華轉頭看了他一眼,正好他也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


    接下來,同學們一個一個接著上台講話,若華是最後一個上台的。


    她望向台下,隻覺得一陣眩暈,所有人都直盯著她,這讓她壓力陡增,多年沒有站在台上說話,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開場。


    她清了清喉嚨,緩緩開口道:“大家好,我是江若華。這個名字大家還熟悉嗎?”


    有人笑道:“我隻知道梅若華,不知道江若華。”


    若華一本正經地迴答:“答對了,我和金庸筆下的梅若華同名。不過大家放心,我並不會九陰白骨爪。”


    教室裏一片笑聲。


    “來這裏呢,是來取經的,請大家放心,不是為了九陰真經,而是賺錢的真經。”


    她看到有些人微微頷首,便有了信心:“我來的時候,林銳主管問我有什麽願望,我說我的願望很樸素,就是賺錢。他問我想賺多少錢,大家猜猜,我怎麽迴答的?”


    “越多越好!”幾個人笑著說。


    “英雄所見略同啊!”若華也笑了起來,“林銳主管說,大疆公司有自信有能力幫我實現願望,於是我就來了。”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裏,就讓我們見證奇跡吧!”


    說完,教室裏掌聲響起,她把話筒交還給雷老師,走下講台。


    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又迴到大學校園,又像當年那樣自信滿滿掌控全場。她恍惚覺得,那個一度消失的江若華又迴到她的身體裏了。


    結婚以後,她對自己的評價降到最低點。在肖路持續不斷地打壓、貶低下,她覺得自己糟糕透頂,婆婆不斷挑事讓她極其焦慮。


    多年來,她養成時刻繃緊一根弦的習慣,以應對來自他們隨時隨地的攻擊。


    這個習慣讓她付出巨大的代價,那就是她無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她總是不斷沉浸在被傷害被辜負的情緒裏,她不斷迴想那些痛苦心碎的片段,她要想方設法逃避他們的指責和挑剔,她不斷怨恨他們,卻又無計可施。


    以前那個樂觀、開朗、幽默的江若華已經死了大半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充滿怨氣、憤恨、抑鬱以及高度緊張的女人。


    而今天這個小小的開場白竟然給予她巨大的信心和勇氣,她能感覺到眼前的這些人的善意,他們能理解她小小的幽默,並迴饋以微笑和掌聲,迴到社會中感覺真好,在一個友善的團體中感覺真好。


    她已經許多年不曾體驗過這種溫暖和善意,仿佛從一個黑暗的山洞穿越而來,站在溫暖的陽光下。


    就在這個瞬間,她完全接受這個團體。


    “留下來,留在這裏。”她對自己說。


    若華迴到座位,李嚴莛衝她豎起大拇指,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突然對他好感度飆升。


    作完個人介紹,雷老師建議把現場的人分成兩組,每組各自創作隊名,隊唿,以及隊徽。


    大家各自苦思,不斷有新的名字蹦出來。有的提議叫天馬行空隊,天雷滾滾隊,各種稀奇古怪的創意都被提出來。教室裏是不是爆發出一陣笑聲。


    若華那陣子非常喜歡《如願》這首歌,可惜,對於大多數成年人來說,生活總不能如你所願。不知怎的,若華老是覺得“願望”這個詞,大概就是和畫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按理說,人到中年要學著認命,但若華還是有一個願望,那就是不認命。


    “叫‘如你所願’隊吧。”若華笑著說。


    李嚴莛當即拍起手來:“這個好。就用這個。”


    4


    一個月後,孫建平見到了陳寧。原來陳寧並不是王洋說的專業的遊戲開發人員,而是做獨立遊戲的美術製作人。這一下子讓孫建平懵了,原來都不是專業的啊。


    這時,公司已經成立,木已成舟,除了向前,決沒有迴頭的道理。孫建平打定主意一邊學一邊幹,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王洋做完手術,休養一段時間,身體好一些了。他們租了一個小寫字間,三個人就在這裏開幹。


    工作室很小,隻有10平米,一個小會議廳就是全部了,三人把電腦和桌椅搬進去,公司就算開張了。


    當晚,幾個人就在公司附近的烤肉店聚餐,慶祝公司開張。


    陳寧個子不高,臉上有許多痘印,留著非主流長發。孫建平原先公司都是衣著亮麗的白領,所以他也尤為注意個人形象,像陳寧這樣不修邊幅的,他還是第一次接觸,便好奇地問他:“為什麽要留這麽長的頭發?”


    陳寧滿不在乎地迴答:“懶得理發唄。”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孫建平驚為天人。


    王洋身體還很虛弱,但因為這樣的喜事還是堅持坐著輪椅來湊趣。


    酒過三巡,陳寧一邊噴著酒氣一邊說:“早就不想幹了,丫的,整天在公司受氣,沒完沒了地改,沒完沒了地加班,還有那個主管,老是和我過不去。在那幹得鬱悶死了。還是老王給力,有好事先想著我,一打電話,哥們就炒了他們,太解氣了。”


    孫建平笑了笑:“給人幹活多少都有些事,正常。再說,我們開始創業,事情隻多不少啊。大家想好了做什麽嗎?”


    陳寧大吃一驚:“搞了半天,你們還沒想好做什麽啊?”


    王洋笑道:“這不是群策群力嘛,大家一起出出主意。”


    孫建平說道:“我們都不是專業搞遊戲開發的,我之前自己做過一些簡單的手遊,要不,從這個先開始吧,一邊學一邊做。”


    王洋說:“我看可以,先做,再改,一邊做一邊調整。等後麵有經驗了,再招人,飯是一口一口吃,路是一步一步走的。”


    “話是不錯,誰知道呢,搞不好我們運氣好,撞上大運也說不定。”陳寧漲紅著臉說,王洋身體不好,隻象征性地喝點飲料,孫建平也是點到即止,隻有他一杯接著一杯喝酒,隻喝得紅頭脹臉。


    酒足飯飽,眾人迴家。王洋父親特意來接兒子,孫建平和陳寧一道走。


    陳寧初次來上海,還沒找落腳的地方,剛好孫建平多出來一個房間,便先讓他住進來,彼此也有個照應,日後住在一起有什麽想法也方便討論。


    兩人一進門,陳寧連鞋都沒脫,便把每個房間都走了一圈。從廚房出來,他笑著說:“都說上海的房子貴,租金也貴,你這房子一個月要不少錢吧?廚房都這麽大,你賺了不少錢吧?”


    孫建平一邊拿出拖鞋,一邊說:“把鞋子換上吧。買不起房子,勉強租得起。右邊那間空的房間你先住著。”


    陳寧訕訕地換上拖鞋,進房間裏去了。


    孫建平鬆了一口氣,拿起拖把來拖地板,他有些潔癖,看不得人穿著鞋子把地板踩髒了。


    剛拖完地板,就看見陳寧汲著拖鞋從房間裏出來,嘴裏叼著一根煙:“有火嗎?我的今天在火車站被收走了。”


    孫建平皺了皺眉頭:“我不抽煙,也沒有打火機,要抽煙去廚房灶台點火,到外麵抽。”


    陳寧自顧自地點了煙,到走廊去了。孫建平進了房間,躺在床上發呆。


    這時,王洋打電話來了。


    “你到家了?”孫建平問道。


    “剛到,迴到家有個事想起來和你說,陳寧這個人比較邋遢,人不壞,就是說話直來直去的。他在那邊上班的時候沒賺到什麽錢,所以在你那邊先住著,過陣子公司上軌道了就讓他搬出來吧。”


    “你別操心了,我知道怎麽做。今天看你後來臉色有點發白,沒事吧?”


    “我沒事,就是坐的時間長了累一點。休息休息就好了。你早點睡,明天再說。”


    掛了電話,孫建平默默想著心事,王洋的恢複情況和他預想的一樣,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適應不了長時間工作,不過他一開始就是做策劃的,倒沒有多大影響。現在的問題是,陳寧和他都是二把刀,都不專業,萬事開頭難,現在他們需要考慮的是怎麽開頭。


    正想著,聽到房門開了,陳寧拖著拖鞋走路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煙味。孫建平又皺起眉頭。


    “能和他合作多久不知道,合住的時間大概是長不了。”


    第二天一早,孫建寧就爬起來做飯,他習慣早睡早起。以前上班的時候是沒辦法,公司經常要加班到深更半夜,他隻能熬著。辭職以後,就恢複了早睡早起的習慣。


    他吃得很簡單,昨晚用水泡過的五穀放到豆漿機做成五穀豆漿,再煮兩個雞蛋,有時候心情好再做個三明治,一頓早餐就解決了。


    等著豆漿煮好之前,他到小區裏跑步。從雅魯藏布江大峽穀迴來後,他就開始特別注意鍛煉身體。因為沒受什麽傷,加上還年輕,所以恢複得很快,現在基本上已經恢複到原來的體重,沒有大礙了。


    時間還早,小區裏很安靜,有些老人已經在做體操了。秋天的上海是很美的,陽光衝破雲霧從樹葉縫隙間灑落,地上是斑斑點點的光。天氣有點涼,他跑了幾圈,身上出了些汗,便停下來不緊不慢地做拉伸運動。


    小區裏有很多流浪貓,經常有人定點投喂,所以這些貓並不怕人。他想起前陣子有三隻剛出生的流浪貓,大概貓媽媽生下他們之後就自顧自打獵去了,留下來的小貓成了全小區的公共財產,有個好心人在自家門口搭了一個窩,收留三隻小貓,小區裏的其他愛貓人士便經常送些貓砂、貓糧放在門口,還有人拿著羊奶和貓罐頭投喂,幾隻小貓在愛心人士的嗬護下,倒也成長得很健康。


    孫建平之前走過去的時候,正看見幾隻小貓在嬉戲打鬧,一時看住了。兩隻橘貓,一隻狸花貓,大概剛出生十多天,又活潑又健壯,看見孫建平走過來,一隻橘貓還走過來蹭他的鞋。從那以後,他每天迴來都要繞過來瞧瞧它們。這幾天忙著公司的事,也不知道它們怎樣了。


    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幾隻小貓聚攏在她身邊,“喵喵”叫個不停。他好奇地走近一看,那個姑娘正拿著一個玻璃瓶往食盆裏倒羊奶呢。


    她剛放下食盆,兩隻小橘貓就迫不及待地圍上去,可她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那隻小狸花。便開始在小區的綠化帶裏找了起來。


    孫建平看她到處找,也跟著四處張望,這時,小狸花從他身邊的草叢鑽出來,一看到他,就高興地“喵嗚”起來。


    女孩聽到叫聲,便轉過頭來,正迎上孫建平的目光,孫建平沒來由地紅了臉,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慌亂,彎下腰捏住小貓的後頸,提了起來:“你在找它嗎?”


    “是的,謝謝你。”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小貓,讓它和其他的兄弟放在一起喝奶。


    “平常都是你在照顧它們嗎?”孫建平沒話找話搭訕。


    “是啊,隻要不出差基本都是我在照顧。如果我不在這邊,也會交代舍友幫忙帶東西過來。”


    “哦,你住這個小區嗎?我沒見過你。”


    “就住在這上麵,”她指了指樓上,“你也是嗎?”


    原來他們兩人就住隔壁棟,但從沒碰到過。


    女孩看了看手機:“我得上班了。”


    “是啊,不早了。”孫建平也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可不是,都七點了,他也得準備上班了。


    “再見。”女孩轉身就走,消失在樹叢後麵。


    孫建平愣了一會兒,便迴家了。


    一開門,一股濃烈的煙味撲麵而來,頓時,他一早上的好心情消失殆盡。


    陳寧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吞雲吐霧,煙灰掉落一地,整個房間裏充滿了藍色的煙霧。


    孫建平把門全部打開,又把所有的窗戶打開,接著對陳寧說道:“昨晚不是說了,房間裏不能抽煙,要抽可以在樓道裏抽。”


    陳寧這時已經坐起來,正往裝著礦泉水的瓶子裏扔煙頭,裏麵已經飄著三個煙頭了。


    “我起來煙癮犯了,忘了這茬。”


    孫建平板著臉:“那今天開始能記住?”


    “能,能。”陳寧陪著笑臉。


    孫建平沒有多話,走進衛生間準備洗澡,一轉頭看見馬桶邊緣上一圈黃黃的尿漬,頓時火冒三丈:“陳寧,你過來一下。”


    陳寧汲著拖鞋走過來:“怎麽了?”


    “上完廁所把這上麵擦一下。”


    “這至於嗎?”


    孫建平鐵青著臉沒有迴答,目光卻直盯著他。


    “好好好,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這次呢?”


    “我擦我擦。”


    陳寧擦完馬桶,便咕噥著走了:“一個大老爺們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


    孫建平沒理他,自顧自又用水把馬桶衝洗了一遍,心想:“這他媽要怎麽合作?”


    5


    培訓一個月,若華對這個公司很滿意。


    公司環境很好,看得出來是用了心思的。大落地窗外是元江美麗的江景,牆上掛著的是年度、季度以及月度銷售明星的照片,會客區布置著別致、舒適的沙發和靠椅,單獨隔開的訪談室,滿足麵談的私密需求。


    每個入職的員工都在辦公區有屬於自己的工位,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布置。若華課間休息時,林銳引著她到處走了一圈,看見有的工位上放著咖啡機,有的擺著整套茶具,有的把家裏的小魚缸都搬過來了,還有養小烏龜的,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當然,更多的是各種文件夾以及筆記本電腦。


    茶水間裏有兩個大冰箱,有人帶來了水果,有人帶來了午餐,還有人把豆漿機擺在裏麵。


    若華覺得十分新奇有趣,在辦公區閑逛的時候,總有人和她打招唿,而她並不認識對方,還有人邀請她喝剛泡好的咖啡,以及吃各種各樣的小零食。


    她每天都能在這裏發現新大陸,總有一些有趣的人和事。


    能夠接受保險公司的人,大多性格開朗、心態開放、足夠包容,所以,在這裏溝通的成本很低,有什麽事直接找主管。所有後勤部門包括領導都是為銷售部門服務的,態度極好。


    這裏培訓也很有意思,講師都是先入職的優秀的師兄師姐,他們大都詼諧幽默,所以課堂氛圍很好。


    在這裏,若華漸漸找到學生時代的感覺,專心聽課,下課複習,第二天鞏固。她高興地看到自己的學習能力並不比那些90後的同學們差。


    在班級裏,她屬於年齡比較大的那部分,但在這裏她並沒有覺察年齡所帶來的歧視和壓迫,相反,她在不知不覺中恢複了以前的開朗健談,和同學老師的相處得十分融洽,仿佛自己年輕了十多歲,甚至和那些90後的同學打成一片。


    不知不覺中,若華身上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她每天都精神煥發,笑容滿麵,自信滿滿。


    這些變化周圍的人都看在眼裏,肖路當然也看在眼裏。


    從她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斷了她的經濟來源,想以此脅迫她放棄工作,放棄離婚,迴到家庭繼續當個免費的保姆。


    沒想到她不但不按照他的套路走,還大有和他決戰到底的架勢。


    這些都讓他感到挫敗、嫉妒,他無法容忍這個女人帶著笑容拋棄他。


    他盡一切力量貶低她,打壓她,在她複習材料的時候冷嘲熱諷,用女兒的學習不斷打斷她,讓她分心,他沒來由地發脾氣、摔碟砸碗,指桑罵槐,像個潑婦一樣撒潑,可她卻不為所動。


    他給媽請了個護工,一個月要了他不少錢,他心下憤恨,埋怨母親生病拖累他,可這一切歸根結底不都是江若華造成的嗎?如果不是她非要離婚,如果不是她非要上班,這些事本來都是她該做的!


    現在他的花費增大了,也沒有辦法說出去就出去,整天被這個破家拴在這兒,這都是江若華的錯!


    另外一方麵,他也感覺到恐懼,如果真的離婚了,媽這個累贅都要落到他的頭上,女兒也會離他而去,所有人都會笑話他!以前他當著那些朋友的麵滿不在乎地貶損江若華,現在她竟然要拋棄他,這讓他怎麽在朋友們麵前抬起頭來?現在這個女人居然越活越好,越來越年輕,仿佛昭告天下,離開他肖路是正確的選擇,這怎麽能忍?


    林穎那邊催了好幾次,讓他離婚,可他知道,林穎決沒有江若華那麽好說話。他看中林穎的賺錢能力和資源,但他也知道林穎絕不可能是個賢妻良母。


    最好的方法是給江若華一點錢,把她拴死在這裏,讓她心甘情願地帶孩子,照顧媽,這樣他就有時間騰出手來做自己的事,想幹嘛就幹嘛。


    可是現在,她變得這麽不聽話,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這讓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該怎麽做。


    之前他察覺到江若華已經疑心他,就開始轉移財產,增加負債,就是為了讓她沒有辦法提離婚,分他的財產。


    本來他還忽悠江若華把房子賣掉,誰知她死活不同意!如果把房子賣了,她就什麽都沒有了,想什麽時候踢她出去,分分鍾都是他說了算!


    可媽非要在這個時候生病!


    好在現在錢在他手上,主動權掌握在他手上,耗也能耗死她!


    他知道江若華手上有些私房錢,不過不會有多少,也就是以前做點微商,上幾個月的班攢下來的,她支撐不了太久,保險有那麽好做?能掙到錢大家都去了。也就她那個沒腦子的還能相信人家忽悠她的話。


    等到她沒錢了,還不是他說了算?


    肖路打的算盤,江若華何嚐不知道?隻是她早已是逼上梁山,不能迴頭了。


    入職前一個月,若華一直在培訓,暫時沒有業績壓力,隻是,她開始感受到了經濟壓力。


    培訓是沒有工資的,但每天的支出都是剛性的。一睜開眼,衣食住行全都要錢。女兒的學習用品,吃喝都是她在負擔,每天上下班的通勤費,電話費,餐費,在江州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她希望能盡快開始展業,能有收入來支撐她的支出。


    另一方麵,她也十分憂慮,畢竟和社會脫節多年,她的社交圈子太小了,能有幾個人成為她的客戶?


    這點一開始她就和林銳討論過,林銳還安慰她不必擔心,公司可以幫助新人開拓客戶。她這才稍稍放了心。


    她想過把肖路轉移的存款追迴來,有天晚上趁大家都睡了,她悄悄拿著肖路的車鑰匙打開車門,尋找張奇提示的那份協議。


    按理說那是自家的車,可她還是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緊張得不得了,連小區保安巡邏經過,都嚇了她一跳。


    好在她很快在副駕駛儲物箱裏找到了它,她當時還想像電影裏的特工那樣把協議一頁一頁地拍下來發給張奇,後來自己卻笑了,肖路轉移婚內財產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她拿個文件怎麽了?拿迴去就得了。


    她把文件藏到包裏,等到第二天下班再去找張奇。


    張奇一看文件內容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合同裏規定,公司是以借款形式向肖路借300萬,約定了利息以及還款時間,逾期可以提起訴訟。問題是即使提起訴訟也是民事訴訟,約定的管轄法院還是在黑龍江。”


    “什麽意思?”


    “就是說,你得跑到黑龍江的指定法院去向他提起訴訟。”


    “這我哪有辦法這麽來迴折騰?”


    “對,這就是他們的目的,讓你根本跑不起也起訴不起。即使你願意跑也拿不迴來,他們有各種手段讓你拿不到錢,這些錢你指定是拿不迴來了。”


    一句話讓江若華怒從心頭起,她萬萬想不到他們能這麽做,此時恨不得手刃了那兩個狗男女。


    張奇看她把拳頭捏得格格作響,連忙安撫她:“咱們還可以想別的方法,你可不要一時衝動做什麽傻事啊,來日方長,慢慢和他們鬥,你還有孩子呢。”


    張奇的最後一句話讓她軟了下來。


    “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她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理解,咱們慢慢想辦法。有什麽事需要幫忙,你說一聲。”


    賬自然是要算的,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問題。


    培訓最後一天的時候,雷老師突然告訴大家一件事,下周有個為期三天的上海遊學,想去的同學可以現場找他報名。


    “這次遊學的機會難得,公司一年才有一次機會,平常隻有業績特別突出的夥伴才有這樣的機會。你們這班的學員特別幸運,剛好碰上了,可以和公司最優秀的夥伴一起出遊,到上海分公司和最優秀的夥伴一起交流。食宿、車費自理,想去的到我這裏報名。”


    話音剛落,班級裏一片嘩然。大家都說還沒開始賺錢,倒要先花這麽大一筆錢,許多人都放棄了。


    “你去嗎?”李嚴莛問若華。


    其實若華聽完這個消息早就在心裏琢磨開了。


    若論人脈,她大概是班級裏最吃不開的,全職在家多年,她沒有自己的社交網絡,除了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同學以外,她幾乎沒有朋友。


    雖然朋友圈還躺著幾百個名單,但由於平常疏於維護關係,基本都用不起來。何況,在朋友圈裏,她隻是一個家庭主婦。她需要一個噱頭和契機來打造自己在朋友圈的形象和熱度,而這次遊學是最好的機會。


    做保險,實際上也是自我營銷,你營銷的是自己的形象、能力、信譽,隻有讓客戶從心底接受你,才有可能接受你的產品。


    對於公司來說,這也是一次篩選,你是否想在這個行業長期發展,你的經濟實力能否支撐這些額外的支出,畢竟經濟實力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你的人脈圈子。經過篩選後,公司也能有的放矢地提供培訓計劃和培訓資源。


    李嚴莛問她的時候,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去上海。


    “我會去的,你去嗎?”若華問道。


    “我比較糾結,這個問題大概會和伴侶探討一下吧。”


    兩人同桌一個月已經混得相當熟了。李嚴莛是個健談的人,他並不避諱和她談起自己的男朋友和感情生活。


    有一次,若華很好奇地問他:“你真的是因為保險行業的前景選擇來這裏的嗎?”


    他想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告訴她:“我是為了愛情來的。”


    若華看到他眼裏的光,十分感動,畢竟現代社會,這樣的傻孩子不多見了。


    6


    王洋因為病情反複又進了醫院。從大峽穀迴來,他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去醫院的路上,那天晚上是看孫建平他們高興,便強撐著身體去助興的。


    醫生告訴他,右腳還需要幾次手術才有重新站起來的希望,但要像以前那樣跑跳是不可能的了。即便如此,王洋已經感激不盡了。


    現在除了右腳的問題,他更擔心的是孫建平和陳寧的關係。


    一個是大學舍友,一個是高中同學,兩個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但從第一天開始,兩個人似乎大有水火不容的趨勢。


    他知道孫建平做事嚴謹,隻要是想做的事情就會堅持到底,生活上還有一些潔癖,陳寧卻是有創意,但邋裏邋遢的人,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勢必會產生許多矛盾。


    他現在有些後悔,當初隻是出於創業的需要,卻沒有考慮到兩人的巨大差異。他知道,現在兩個人都隻是看在他的麵子上才忍著沒有發作,但接下來的合作,隻怕是困難重重。


    孫建平沒有和他說什麽,陳寧卻和他抱怨過幾次,說是孫建平這人毛病多,總喜歡在一些細枝末節上沒完沒了地摳。


    王洋知道孫建平這個人是比較注重細節的,而且比較軸,一旦他認為該解決的問題沒有解決,就會陷入焦慮中,一定要把這個事情解決了才算完。


    但陳寧卻覺得這就太鑽牛角尖了,這個事一下子解決不了,先放著幾天死不了,東西找不到了有什麽關係,過幾天說不定在哪個地方又找著了。


    兩個人都沒有什麽大問題,就是思維方式南轅北轍,一個生活在赤道,一個生活在北極,認知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這幾天陳寧嚷著要搬出來住,正在到處找房子,但王洋知道,他之前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工資不高,花錢又大手大腳,基本沒剩下什麽錢。


    他原本想著先讓陳寧住在孫建平那裏一段時間,等公司上了軌道,再搬出來不遲。如今公司還沒有進入正軌,他這麽折騰,隻怕很快就會在上海待不下去。


    說到公司業務,王洋更頭痛了,孫建平和陳寧的理念在這裏又發生了重大分歧。


    孫建平想做一款類似三消的休閑小遊戲,而陳寧想做超級馬裏奧之類的ip項目,兩人各自擺出理由,吵得麵紅耳赤,誰也不讓誰。


    這樣針鋒相對的兩人,如果沒有人在中間調和,這個團隊可能很快就解散了。而他卻正躺在醫院裏,束手無策。


    王洋憂慮的,何嚐不是孫建平憂慮的。他也知道這樣吵不是辦法,可是看到陳寧那個樣子就來氣。


    才來一個星期,家裏髒亂得幾乎沒辦法下腳,衛生間的馬桶總是要他提醒了才擦,吃完的快餐盒連蓋子都不蓋上,直接丟在桌子上,衛生紙隨用隨棄,即便垃圾桶就在旁邊。不管是在工作室還是在家裏,陳寧都是吃飽了葛優癱在沙發上,任憑他去收拾。


    每天他準時10點半上床睡覺,剛要合眼,就聽見陳寧房間裏傳來拖動椅子的聲音、開關門的聲音,清嗓子的聲音等等,幾天下來搞得他都失眠了。


    公司的事兒更不用說了,兩人爭得麵紅耳赤還沒有一個結果。他不想讓王洋因為這些事鬧心,畢竟兩邊都是好朋友。


    下班迴家,他心情煩悶得不想上樓,免得迴去看到那些東西更生氣。他想在小區裏散散步,等到心情好些了再迴家。


    今天天氣陰陰的,空氣裏濕度很高,怕是要下雨。


    他遠遠地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心裏禁不住狂喜起來。今天她穿了一條藍色牛仔布背帶褲,身穿紅色格子襯衫,紮著高高的丸子頭,腳上蹬著白色老爹鞋,更襯得小小的一隻,十分可愛。


    她在他前麵蹦蹦跳跳地走著,手裏拿著一袋什麽東西。他緊趕慢趕幾步,果然發現她又轉到三隻小貓門口。


    她把一袋貓糧倒在食盆裏,幾隻小貓一窩蜂搶上前去圍在食盆旁邊。


    她的側臉十分精致。小小的翹翹的鼻頭,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嘴巴,圓圓的臉,幾綹頭發垂在臉頰兩側,更襯得臉蛋精巧可愛。


    “你又來了?”


    她迴頭一看,見是孫建平,便粲然一笑:“是呀?你也下班了?”


    “是啊。你都這個時候下班?”


    “對,我們都是到點下班的。”


    小狸花吃完飯就跑過來蹭她的腳,她伸出一個手指,輕輕地刮它的背,小狸花舒服地躺在地上,轉過身來露出肚皮。


    “這麽喜歡它們,為什麽不領迴去養?”


    “我也想啊,但房東阿姨不讓,怕弄壞房間裏的家具。”她一邊說,一邊把小貓拎起來,細致地檢查耳朵。“這一隻之前有耳蟎,我給它塗了幾迴藥,現在好了。但還得留意,免得又複發。”


    孫建平微笑著說:“你比它媽媽還用心。”


    她放下小貓,轉過頭來:“你最近有空嗎?”


    “有啊,怎麽了?”他的心狂跳起來。


    “我明天要出差,大概一個禮拜才能迴來,室友最近有事沒空。你幫我給它們喂食好嗎?”


    孫建平略微有點失望:“可以。”


    “那你在這裏等等,我家裏還有些貓糧,我去拿下來。”


    “我跟你上去拿吧,你就不用再下來了。”他想看看她住哪裏。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兩個人走進電梯,她按了18樓。


    電梯穩穩地往上升,孫建平祈禱電梯走得慢一點。


    電梯裏有股好聞的香味,大概是她的香水吧,他揉揉鼻子,偷眼看她。


    “你在這裏住多久了?”她問。


    “三年多了,你呢。”


    “半年。”


    “哦。”


    電梯“叮”地響了一聲,到了。她拿出鑰匙開門。


    “進來坐一下吧。”


    “可以嗎?”他有些責怪她竟然對一個陌生人這麽沒有防備心。


    她換上拖鞋,迴頭一笑:“沒事,這是你的拖鞋,我給你倒水。”


    “不用了,我拿上貓糧就走,家裏還有事。”他想起自己有個破洞的襪子,下次一定要換一雙,把那些破襪子統統扔掉。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


    孫建平站在門口,打量著玄關上洞洞板掛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女孩子的東西好多啊。”他想。


    女孩提了一袋貓糧過來:“那辛苦你了。對了,怎麽稱唿你?”


    “孫建平。”


    女孩大叫起來:“哦,我就說好像見過你的,原來真的是你。”


    孫建平驚訝地揚起眉毛:“啊?”


    7


    孫建平沒有料到女孩竟然認識他,一時愣住了。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的事,你就是之前去過雅魯藏布江大峽穀遇到雪崩的那個人,叫孫……孫……”


    “孫建平。”


    “對對對,孫建平,我前陣子剛好看過那篇報道,有些印象。難怪第一眼就覺得眼熟呢!”


    “你好,怎麽稱唿你?”


    “柳月,你好。”


    孫建平伸出手來,兩人很自然地握了下手,“柳月,好美的名字。”他心下思忖。


    “你朋友現在怎麽樣?好像受傷挺嚴重的。”


    孫建平的眼光黯淡下來:“還要做手術。”


    “好了好了,不提這些不開心的事了。我們加個微信吧。”


    這句話正中下懷,孫建平掏出手機,兩人互加了聯係方式。


    從柳月家迴來,孫建平心情大好,沒想到這麽容易就加到她的聯係方式。


    他哼著歌掏出鑰匙正要開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


    他以為陳寧迴來過,便推門進來,一邊脫鞋,一邊喊道:“陳寧,陳寧。”


    一連喊了幾句,卻沒有迴音。他正奇怪,突然發現門口掉了一樣東西,那是他房間裏的一個u盤。


    “怎麽會掉在這裏?”他正奇怪,突然想起了什麽,順手從門後抄起一根球棒。


    他先給陳寧打電話:“你今天迴來過嗎?”


    “沒啊。”


    “那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外麵吃飯。”


    “你出門的時候,門關好了嗎?”


    “應該是關好的吧。”


    孫建平掛斷電話,心裏暗暗咒罵這個陳寧。他握著球棒,擺出隨時攻擊的姿勢,一步一步向房間走去。


    房間門大開著,東西有些淩亂,一看就知道,有人來過他的房間。


    他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有人翻過東西了,隻是房間裏沒少什麽東西。於是他又去了陳寧房間,發現他打遊戲的電腦主機不見了。


    孫建平裏裏外外把所有的房間都檢查了一遍,確信除了陳寧的主機丟失之外,其他地方都沒少東西,也沒看見什麽人。


    他鬆了一口氣,放下球棍,鎖好門,打電話給陳寧,讓他盡快迴來。陳寧電話裏還打算問什麽,孫建平已經掛斷了。


    他很惱火,怎麽才幾天盡出這些事。


    十五分鍾後,陳寧慢悠悠地迴來了,孫建平一看他這個樣子就來氣:“家裏遭了賊了,你倒挺自在。”


    “什麽?”


    “你看看房間裏少什麽東西。”


    陳寧看他麵色嚴峻,急忙快步走進房間,過了一會兒,孫建平隻聽見他說:“沒少東西啊。”


    孫建平有點尷尬:“你的電腦主機呢?”


    “哦,今天早上開機不起來,我檢查了一下,是顯卡燒了,送去修理了。”


    孫建平舒了一口氣:“我還以為家裏進賊了,把你的電腦主機給偷了。”


    過了一會兒,孫建平又疑惑起來:“那你翻我房間的東西幹嘛?”


    陳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翻你東西幹什麽?”


    “你沒進過我房間嗎?”


    “沒有。”


    這下子輪到孫建平懵了,那誰進去翻東西了?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衝到孫建平房間裏。


    所有的銀行卡都在,房間裏也沒有什麽貴重東西,除了……王洋的玉瓶。


    孫建平猛然想起,從大峽穀迴來後,他打算把玉瓶還給王洋,但王洋說,東西既然已經把送出去了,就沒有收迴來的道理,就當是謝謝他救命之恩的禮物吧。


    孫建平待要婉拒,王洋媽媽也在一邊附和:“留著吧,這是王洋的一片心意,可不許拒絕哦。”他無法,隻得收下。


    不過他平常不喜歡戴首飾,迴家後就把它解下來放在抽屜角落裏。


    現在,它不見了。


    陳寧聽到孫建平的唿吸一下子急促起來,知道他著急了,趕忙說,“別急別急,我們先報警,再去查監控,一定能找到。”


    可是他們這層樓都沒有安裝監控,又不知道東西丟失的具體時間,怎麽查?


    這東西說重要很重要,說貴重又不貴重,隻怕不能引起警方的重視,丟了也隻能自認倒黴。孫建平心裏已經覺得這玉瓶找不迴來了。


    陳寧沒理他,自顧自地撥通了110,簡單告知情況後掛斷電話。


    他告訴孫建平,110迴複說大概半個小時後到。


    “先去物業那邊找一找監控吧。”


    兩人一前一後找物業說明情況,物業同意調監控。


    過了十幾分鍾,兩個警察也到了,簡單詢問了幾句,到樓上檢查一下現場,便讓他們去派出所做筆錄。


    晚上8點,從派出所出來後,孫建平心情還是很糟。陳寧看他這個樣子,便說:“要不,喝一杯?”


    兩人便沿街找了一家燒烤店,走了進去。


    陳寧點了一紮啤酒,兩碟小菜,還有烤串。


    他笑著說:“明天休息,晚上不醉不歸,怎麽樣?”


    孫建平難得看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禁笑了:“好啊,晚上看誰先趴下!”


    酒菜端上來了,陳寧先給孫建平倒了一杯酒:“這陣子給你添麻煩了。”


    “說的啥客氣話。”


    孫建平接過酒杯,兩人碰一下杯,一飲而盡。


    一杯酒下肚,陳寧打開話匣子聊起來了。


    “建平,你說實話,幹嘛對我意見那麽大?”


    “你心裏還沒點數?你那麽邋遢,是個人都受不了你。”


    “我那叫邋遢?你這人也太雞婆了吧?那是隨性,隨性!”


    孫建平聽了直翻白眼,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


    孫建平又說道:“我們倆這麽拉鋸著,已經浪費這麽多時間了,幹嘛不做三消遊戲?”


    陳寧:“因為我喜歡自己做ip。三消遊戲太多人做了,有什麽意思?”


    “但這款遊戲是經過國內外市場檢驗的經典遊戲,不管是時間還是熱度,目前來說都是比較好的。”


    “你不要老生常談,這些我們都討論過了。”


    說著,孫建平又來氣了:“那為什麽不同意?”


    “因為很難做得好看啊。”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還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個不停。


    酒足飯飽,兩人信步迴到小區。剛到門口,孫建平似乎看見柳月就站在那兒。


    他以為自己眼花,待要確認,柳月已經叫出他的名字:“孫建平。”


    “你女朋友?”陳寧笑得曖昧。


    “不是,是剛認識的朋友。”孫建平臉上的紅顯得更紅了。


    陳寧說:“你們聊,我先迴去了。”說著,給孫建平飛了眼色。


    等他走了,孫建平連忙問道:“怎麽了?”


    “我聽說你們那棟樓遭了賊。”


    “正巧就是我家。”


    “啊?真的啊?”


    孫建平十分詫異:“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8


    若華已經不再相信愛情了。


    如果說她年輕時有多麽戀愛腦,現在她對愛情就有多麽嗤之以鼻。


    “為什麽要把荷爾蒙一分鍾的蕩漾粉飾得這麽高大上?”這就是她現在對愛情的看法。


    她以為所有的中年人應該都和她一樣,直到她遇見了李嚴莛,一個30歲了還相信愛情的男人,為了愛情可以拋家舍業的男人。


    他從畢業開始一直在一家建築公司從事建築設計,直到他在網上撩到一個男人。


    從此他陷入瘋狂不能自拔,直到辭掉工作,從千裏之外奔赴江州,來見心愛的男人。


    她並不讚同他這樣決絕的勇氣,但麵對一個談到愛人就滿眼星星的男人,她還能說什麽?


    她歎了口氣:“那你和他商量商量吧。”


    “嗯。哦,這就是那天我和你說的那本書。”他從包裏掏出一本書來。


    “謝謝。”她看了看封麵,上麵寫著《如何不喜歡一個人》。


    這是李嚴莛大力推薦給她的一本書。一本心理學書籍,卻起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若華心想。


    以前她隻看曆史類書籍和一些,但自從和李嚴莛聊過之後,才發現心理學的奇妙之處。


    他可以準確地說出她每個行為背後的動機,讓她驚訝不已。


    “我想,你需可以看看這本書。”有一天,他突然對她說。


    “什……什麽?”若華十分意外。


    “我現在還在看,不過過幾天就看完了,到時候我就給你帶過來。你應該了解一些心理學常識。”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看著她莫名其妙的樣子,他十分好笑:“放心啦,我不會害你的。你看完就知道了,對你有好處。”


    若華也笑了,不就一本書嘛。


    她接過李嚴莛遞過來的書,“謝謝。”便順手把這本書放進包裏。


    早上通知培訓結束之後,當天就要求開始展業,班上有的同學已經簽單了,有的同學有了意向客戶,隻有她,還沒有任何動靜。


    大家都開始自己找地方打電話,李嚴莛便拉著她找了一個空的訪談室,把門鎖上。


    “這樣,我們一起在這裏打電話,不會被其他人打擾。你打一個,我打一個,有什麽問題,可以及時複盤。”


    這個提議對江若華來說是及時雨,因為對她來說,每個客戶都太寶貴了,一個電話沒有打好,就失去這個客戶了。


    兩人一起先從通訊錄裏圈出可能成交的意向客戶,然後開始電話打電話。


    一開始,她不想聯係身邊的好友,怕對方有看法,便想先從熟人開始。


    但林銳告訴過她,第一個電話要選最有可能成交的客戶,因為這對她接下來的信心很重要。


    於是她選了吳微,高中時的好朋友,兩人當時是前後桌,關係處得挺好的,最重要的是,吳微這幾年混得很好,自己開了一家公司,還在幾個朋友那裏有合作,算是同學中混得比較好的。


    這樣的關係比熟人近一點,比好友遠一點,她認為最合適。


    電話接通了。吳微剛接到她的電話挺高興的,但聽到她說到保險的事,語氣中有了些別樣的變化。


    若華聽在耳朵裏,心裏開始打起鼓來。


    吳微緩緩開口道:“若華啊,你這不是胡鬧嗎?聽說你老公工作挺好的,你在家好好呆著不就好了,都一把年紀了折騰什麽呢?”


    江若華隻覺得心髒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怎樣,但李嚴莛的眼裏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來。


    她清了清嗓子,勉強笑道:“他是他,我是我。現在的女性也要有自己的事做嘛。”


    吳微笑道:“你真要做事,什麽工作不能做啊,幹嘛一定要幹保險?”


    “幹保險怎麽了,又不偷不搶的。”若華突然提高了嗓子。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那個,我最近都在外麵出差,迴頭有空我聯係你,啊?”


    若華掛斷電話,坐著默然不語。


    李嚴莛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吧?”


    “沒事。”若華強笑著從桌邊站起來,“我去下洗手間。”


    她逃也似的衝進洗手間,反鎖上門,眼淚已經不爭氣地掉下來。


    她知道做保險難,可沒想到這麽難。


    人到中年最大的難堪是,原來都在一條起跑線上的人,多年後,發現自己不但沒有趕上別人,還被遠遠地拋到後麵。最後,還要有求於人。


    郭德綱說:“求人難,兜裏無錢更難。”她現在是深有體會,兩者都碰上了。


    如果不是有人在外麵拍門,她真的打算在這裏麵地老天荒地待下去。


    可是不行啊,她必須出去,必須直麵外麵的世界,直麵生活的殘酷。


    她擤幹淨鼻涕,擦幹眼淚,理了理頭發,低頭開門出去。


    迴到訪談室,李嚴莛一直盯著她:“好些了?”


    “嗯,沒問題。”


    接下來她選的對象都是半熟不熟的熟人,哪怕被拒絕,也不會那麽難堪。


    無一例外,她都被拒絕了。


    李嚴莛還想說什麽,被她製止了,她收拾好東西,離開公司。


    走出公司後,江若華崩潰了。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沒人注意到淚流滿麵的她。


    她一邊走,一邊流淚,偶爾有幾個人吃驚地看她一眼,便匆匆擦肩而過。


    這個世界,原本與他人無關。


    還沒到家,她的腳步遲緩下來,她實在不想迴去。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她不想讓他們嘲笑她,也不想讓女兒擔心她,更不想讓他們看到她的狼狽。


    離家還有一段距離,她在小區的石凳上坐下,休息一會兒,調整一下心情再迴去。


    最近女兒期末考,她盡量在表麵上表現得像沒有發生過什麽事一樣。即便拿到了那份協議,她也沒有對肖路說什麽,隻是小心地把協議收好,她知道有天會用得上。


    肖路請了一個護工,把他媽送迴自己家住了。這倒讓江若華鬆了一口氣,畢竟對著她婆婆那張臉,她實在是裝不下去。


    肖路又恢複了原先的德行,提離婚到現在一個多月,雙方都在僵持著,也都裝得很累。


    想起這些,她覺得十分麻木。無論肖路同不同意離婚,和眼下的情況比,都算不了什麽。


    驀地,她又想起郭德綱的名言:“有錢男子漢,無錢漢子難。”


    她笑了笑:“無錢女子也難。”


    正想著,她突然看見肖路那輛紅色汽車開了進來,停在不遠處的停車位上。


    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副駕駛位上,坐著的是林穎。


    9


    江若華想不到肖路竟有這麽大的膽,敢帶著林穎到小區裏來。


    自從得知肖路出軌以來,她無數次在心中預演碰見他們兩個人的情形。每一次刷到抖音中原配抓出軌男和小三的視頻,總要反複觀看,在想象中模擬演練。


    她大概會氣得渾身發抖,瘋狂地衝過去,撕爛他們的衣服,衝他們臉上吐口水,讓所有人看看這對狗男女,昭告天下他們做了多麽惡心的事。


    她可能會揪住那個女人的頭發,狠勁扇她耳光,任憑圍觀的人拉她也不鬆手。


    她也有可能對著那對“璧人”揚起高傲的頭顱,輕描淡寫地說:“我把他送給你了,垃圾畢竟要迴到垃圾迴收站。”然後在他們錯愕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她設想過無數場景,就是沒想到現在她的腿沒有力氣支撐她站起來。


    她看見兩人下了車,互相擁吻了一下,就在這時肖路看到江若華了。


    他低頭對林穎說了幾句話,轉身打開車門,把林穎推到駕駛位上。


    江若華“騰”地站起來,連石桌上的包都來不及拿,快步向他們衝去。肖路關上車門,迅速衝上前拉住她,一麵大聲叫林穎快走。


    林穎迴頭看了她一眼,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江若華好不容易掙脫肖路,向前趕了幾步又停下來,眼睜睜地看著車子絕塵而去。


    她站在原地,喘著粗氣,一隻鞋子已經掉了,頭發也散落到肩上。


    她呆呆地站著,聽到肖路在身後說:“若華……”


    她調轉身體,用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個耳光。


    肖路捂著臉呆住了。


    隨後,她無視他驚愕的眼神,一瘸一拐地穿上被踢到一邊的皮鞋,眼角餘光掃了下,絲襪勾破了。


    “又要花錢了,”她冷笑著心想。


    剛剛跑得急,腳腕扭到了,她一邊走,一邊抬起手來把散落的頭發歸攏,挽成一個發髻,迴到石桌旁拿起包,徑自迴家了。


    她沒有想到竟然是這個場景,遠遠超出預料之外。


    她的行為也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打開房門,她走進房間,倒在床上。夜色慢慢浮上來,整個房間浸在一片朦朧中。


    她的思緒一點一點散發開去,像一隻看不見的觸手,輕輕地撫摸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這個承載著她的記憶和苦辣酸甜的地方,這個她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即將土崩瓦解。


    “我終將要失去它了。”她歎息著。


    她迴想起林穎的那個眼神,像被刺痛似的從床上坐起來。如果當時不是肖路攔著,她會做出什麽事?是真的像個潑婦那樣撒潑,還是同樣賞個耳光給她?


    正當她坐在床邊各種懊悔的時候,她聽到鑰匙旋轉門鎖的聲音,肖路迴來了。


    她坐著沒動。


    她聽著肖路關上大門,放下鑰匙,走過客廳,站在房間門口,低聲說:“我同意離婚。”


    她抬起頭來,看到他臉上的掌印,有那麽一刻,她覺得十分滑稽。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仿佛根本不認識他。她想起剛認識他的時候,那時候他是個自信驕傲的男人,可現在這個人,他是誰?


    “我同意離婚。孩子歸我,房子一人一半,你要付撫養費也行,不付也行。反正媽我會自己負責。”


    這句話把她拉迴了現實。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沒聽清楚嗎?孩子歸我,房子賣掉一人一半,就當我送給你的,撫養費付不付你自己看。”


    若華氣笑了:“什麽叫房子一人一半,你送我的?”


    “家裏的錢都是我賺的,你都幹什麽了?連個孩子都帶不好!”


    “我難道是你花錢養的?”若華提高了聲音。


    “你自己做多少事情心裏有數!能給你一半房子就不錯了!債務都沒有讓你承擔!我還要養媽,養孩子!”


    江若華從包裏掏出那份借錢協議,扔在地上:“你說的債務是這個吧?”


    肖路撿起一看:“原來真是你拿走的,我說怎麽不見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的反應倒有些讓她吃驚。顯然他是有備而來。


    “你轉移婚內財產,故意製造債務,我還沒和你算賬,你還想和我算?”


    “能給你這些已經是顧念舊情了,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債務都算進去吧。”


    當肖路攤牌的時候,江若華這才徹底看清他的嘴臉。


    她眯起眼睛,盯著肖路,一字一頓地說:“沒有達到我的要求,我是不會離婚的。”


    “說要離婚也是你,說不離婚也是你。你這個人怎麽出爾反爾?”


    “說不離婚的是你,現在要離婚的也是你。為什麽?”若華揚起眉毛,挑釁地問道。


    “不是你一直鬧著要離婚嗎?我成全你。怎麽,事到臨頭,怕了?以你的能力都養不起自己,更別提孩子。得虧你也是個大學生。”


    這句話觸到了若華的痛處,頓時有一股怒氣從心底升起,她馬上就要按捺不住,想破口大罵,但似乎立刻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摁住了她。


    “這不對勁,他故意在激怒我。”她暗想。


    她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十分蹊蹺,原先肖路死活不離婚,但這會兒似乎著急著要離婚。盡管他掩飾得很好,但若華還是察覺出不對,一個人態度轉變這麽大,總有些貓膩在裏麵。


    “我的要求也放在這裏。房子歸我,孩子歸我,你付撫養費,車子歸你,存款一人一半。”


    肖路也笑了:“哪來的存款?”


    若華冷笑一聲:“你懂得。”


    肖路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自己看,是你先提離婚的。”


    “現在我又不急。”


    若華現在確實不急了,反正現在已經請了護工,不用被婆婆拖累,肖路支付房貸,至少不用搬家,她的工作還沒起色,現在不離婚對她來說確實更有利。


    聽到若華這麽說,肖路的眼中掠過一絲焦急。這些都被江若華看在眼裏。


    “拖一拖,搞不好就能知道他們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了。”想到此處,若華打定了主意。


    她不再理肖路,自顧自換好衣服,去廚房準備晚餐。


    10


    看著孫建平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柳月笑著說:“你們去保安室查監控的時候,我室友在那兒。”


    “啊?你室友又怎麽認識我?”


    “不認識,那時候我們在視頻電話,我聽到你的聲音了。”


    孫建平迴想剛才的場景,整個現場隻有他和陳寧,以及安保監控調試人員,並沒有看到其他人。


    柳月看他一頭霧水,禁不住大笑起來:“我室友就在保安室上班。管監控設備的。”


    “哦!”孫建平恍然大悟,他進去的時候確實看到那個人在視頻聊天,不知怎的,他的心底開始往上冒酸泡:“你室友是男的啊,我還以為是女孩呢。”


    柳月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誰說她是男的,人家是女的!”


    孫建平頓時長籲了一口氣:“嗐,我這眼神。”


    “也不怪你,她平常打扮就比較中性,經常被人錯認成了男孩子,上班又都穿著製服。”


    孫建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瞧這一出誤會。”


    “那這件事你們怎麽解決?”


    “已經報警了,等結果吧。”


    “哦。”


    柳月亮晶晶的眼睛笑意盈盈,瞧得孫建平的心都要化了。


    “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等你啊。”


    “等我?”


    “我給你發了好幾條信息,你都沒有迴我。”


    他趕緊掏出手機一看,果然有好幾條未讀信息,點開一看,確實是柳月的。


    “對不起啊,剛剛和朋友在外麵喝酒,太吵了,沒聽到聲音,也沒有看信息。”


    “沒關係。”


    “那你等我多久了?找我什麽事?”


    柳月低下頭靦腆一笑:“也沒那麽誇張啦,就是剛才出來拿快遞,正好瞧見你倆了,所以就在這裏等你。畢竟聽到你們遭賊了,應該……關心一下。”


    孫建平臉上樂開了花:“謝謝關心。”


    一陣冷風吹來,柳月不禁打了個寒戰,孫建平看她衣著單薄,趕緊說:“我們進去吧,天冷了。”


    兩人在步行甬道上並行。這會兒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天氣比較冷,小區裏沒有幾個人。


    柳月縮著脖子,孫建平解下脖子上的圍巾,想遞給她,又擔心她不會接受。正躊躇間,柳月看到了,側頭一笑:“你要把圍巾給我嗎?”


    他不好意思起來:“我看你挺冷的……”


    他覺得臉上發燒,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柳月伸手接過圍巾,立刻圍在脖子上:“暖和多了。”


    孫建平開心地笑了,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好在柳月問道:“我聽說是丟了個飾品?”


    孫建平鬆了一口氣,不然他真不知道要找什麽話題。


    “是啊。”


    “女朋友送的?”


    他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是朋友送的。”


    於是他故意放慢腳步,好在走到樓下之前,把玉瓶的始末講完。


    柳月聽了很感興趣:“原來是這麽迴事啊。那你們倆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是啊。”


    “我很想聽聽你們去大峽穀的事。不會太冒昧吧?”


    孫建平驚訝地說:“不會。那……”他用手指了指樓上。


    柳月會意:“我們就在小區走走,權當散步吧。我晚上也吃多了,正好消消食。”


    這句話正中孫建平下懷。


    於是兩人掉轉方向,繞著小區的甬道開始散步起來。


    孫建平從兩人進入大峽穀開始,一直講到兩人在醫院的那次對話,這才結束。


    他一說完,柳月問道:“你當時從雪坡上滾下來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聽天由命吧。那時候隻能保護自己盡量不受傷,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再往前一步,掉下懸崖怎麽辦?”


    孫建平沉默了半晌,說道:“我父母應該會很難過吧。”


    “你和向導迷路的時候,害怕嗎,在想什麽?”


    “怕,非常怕,怕在風雪中凍死,怕走不出去餓死,更怕救不出王洋,一輩子負疚。”


    兩人都陷入沉默。


    四周已經沒有人了,小區裏十分安靜,隻有兩人的鞋子踩在地上沙沙作響的聲音。路燈閃著昏黃的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好像比例失調的巨人。


    他們已經走到柳月的樓下。孫建平抬頭往樓上看去,一輪明月正明晃晃地掛在半空。


    “你明天還要出差吧?”


    “對啊。”


    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動。


    “那,我上去了,”柳月打破尷尬的沉默,一邊說一邊準備解下圍巾,“謝謝你的圍巾。”


    孫建平擺擺手:“你帶著,挺冷的,下次還給我。”


    柳月嫣然一笑:“那就謝謝啦。”


    說著,她向門口走了幾步,又迴過身來,衝他揮揮手。


    孫建平也笑著揮揮手,目送她消失在門口,又愣了一會兒,便轉身迴去。


    迴到樓上,陳寧破天荒地洗完澡後把浴室擦得十分幹淨。這突如其來的改變讓孫建平又驚又喜。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孫建平揶揄道。


    “習慣就好了。”陳寧咧了咧嘴,“剛才那姑娘挺漂亮啊。你女朋友?”


    “不是,隻是一個朋友。”


    “真的不是女朋友?”


    “你想多了。”


    “那介紹我認識認識?”


    孫建平懶得和他廢話,走進房間,剛準備坐下,電話響了,他拿起一看,是王洋。


    “還沒休息?”


    孫建平答道:“剛想休息。這麽晚了,你怎麽也沒睡?”


    “我聽陳寧說你們那進賊了。”


    孫建平突然心頭一緊:“是啊,已經報案了,應該很快會有結果。”


    王洋停頓了一會兒,說道:“那也隻是小玩意兒,你別往心裏去。找得迴來就找,找不迴來也沒關係。”


    “你放心,我會想法子找迴來的。”


    “聽陳寧說,今天有個姑娘在門口等你?”


    孫建平不由得笑了:“陳寧這小子,怎麽什麽都和你說。”


    “他也是關心你嘛。”


    “就前幾天剛認識的,一個小區的,叫我幫她喂貓。”


    不知怎麽的,孫建平的心突然別扭起來,兩人說話的氣氛好像一個人在查問,另一個人在解釋。


    王洋說:“那個,我今天有個想法,想和你們倆當麵交流一下,你們倆明天早上有空嗎?”


    “行啊,明天早上我們倆一起過去找你。”


    掛斷電話,孫建平兀自坐在床邊納悶,怎麽王洋的口氣透著一股怪怪的感覺。


    “明天過去了再說吧。”他想。


    11


    肖路和若華攤牌後沒吃晚飯就出去了,一夜未歸。


    若華也無所謂,隻是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十分不解。她是了解肖路的,要做一件事之前總會有個引子。


    之前他一直咬著不肯離婚,今天突然把林穎帶過來,擺明了就是和她叫陣。無風不起浪,有鋪墊必有後著,這是她多年以來的鬥爭經驗。可究竟為什麽?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林穎已經接受了癱瘓的婆婆?也不太像,要不然,以肖路前期的準備,她提離婚的時候,他順水推舟就好了,何必等到這個時候突然改口?


    她搖搖頭,連日來多重打擊讓她焦頭爛額。工作上進展不順,就連孩子最近也不讓人省心。


    班主任高老師打了多次電話給她,反映伊一最近的作業情況不理想,多次缺交,課堂表現也很差,經常注意力不集中。


    “這次月考成績十分不理想,伊一媽媽你要多注意啊。現在是初二的關鍵階段,正是學習的分流期,有些孩子趁這個機會能迅速竄到班級的前幾名,而有些孩子一不注意,下滑之後就再也上不來了。”


    伊一的學習向來很少讓她操心,這孩子學習比較自覺,積極性也很高。若華明白,家庭之痛已經影響到孩子了。


    最近伊一迴來話說得很少,都是問了才答,不問就不說話,一放學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隻有吃飯上廁所才出來。也不像以前那樣愛笑,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若華也擔心孩子受這件事影響大,總是想辦法寬慰她。


    可孩子也大了,也未必都能聽進她說的話。以前總是纏著她出去玩的小家夥,現在總對她愛搭不理。


    她想找孩子好好談一談,但最近實在是事多事忙,找不出一整塊時間,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


    晚上睡覺前,若華覺得這是個好時機,娘兒倆正好可以來個睡前談心,於是問伊一:“媽媽好久沒有和你一起睡了,晚上到媽媽房間睡吧?”


    小家夥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同意了。


    南方的冬天還是很冷的,母女倆一起躺下,若華突然想起還沒鎖門,也不知道肖路晚上會不會迴來。她躊躇了一下,還是披衣起床,把外麵的門反鎖上才安心。


    她迴到房間,給女兒掖好被子,便躺在她身邊:“寶貝,最近在學校裏過得好嗎?”


    “還好啊。”


    “學習上有什麽問題需要幫助嗎?”


    “還好吧。”


    見女兒這樣敷衍,她隻好打開天窗說亮話:“高老師今天給我打電話了?”


    她感覺到女兒一下子緊張起來:“她都說什麽了?”


    若華輕撫著女兒的後背,輕聲慢語地說道:“她隻是說,你最近在學校裏狀態不太好。”


    伊一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還有嗎?”


    “沒什麽了。”若華小心地觀察女兒的臉色,“你對爸爸媽媽離婚這件事,怎麽看?”


    “我怎麽看重要嗎?我說的話算數嗎?”女兒把頭扭過一邊,不看她。


    女兒在怨她,若華的心一下子揪起來。從提離婚的第一天起,她能明顯感覺出女兒對她的疏遠。


    以前孩子有什麽事,一迴家就跟在她屁股後麵說長說短,那時候,她還抱怨孩子話多,可現在,她想讓孩子多和她說說話都做不到。有時候想帶孩子出去玩,說了半天,人家愣是連窩都沒動。


    她偷偷上網查過,這是青春期的表現,她以這個理由安慰自己。但心裏深處,又何嚐不知道離婚這件事對女兒的影響不可能不大。


    她怎麽能不擔心,孩子從小到大沒有在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中成長,小時候體弱多病,長大後內向自卑,老師拍的照片裏,其他的孩子都大大方方地看向鏡頭,隻有她表情僵硬,眼神飄向別處。


    每次看到這些照片,她的心都像針紮一樣疼。她知道,肖路固然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而她這個母親,也不合格。


    雖然她努力降低肖路對她們的生活造成的影響,但她知道,自己在這種環境下壓抑得快要窒息,又怎麽能做到對女兒麵麵俱到。


    她常常陷入情緒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因此疏於對女兒的關心和照料。有一段時間,她沒來由地衝女兒發脾氣,甚至體罰她。隻是是因為女兒那張長得酷似肖路的臉。


    現在,江若華想起這些就不由自主地深深自責,她深恨自己不是個好母親,孩子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受了許多苦,而這些苦不是別人帶給她的,卻是號稱給了她生命的兩個人帶來的。他們何其殘忍,又何其自私。


    她看著女兒小小的肩膀抖動起來,不由得抱住她,潸然落淚。她無法安慰女兒,也無法原諒自己,給了她生命,卻給不了一個完整的家。


    她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輕撫著孩子的後背,像小時候哄睡一樣。無論孩子多大,在母親心裏,始終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孩。


    女兒好不容易睡著了,江若華卻在黑暗中輾轉反側。她實在不明白,走到這一步究竟是怎麽了。


    與最開始想要離婚的決絕相比,現在的她除了迷茫還有恐懼。她已經不那麽自信能帶著女兒離婚。自保都成了問題,難道讓女兒跟著她受苦嗎?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宮崎駿的《千與千尋》裏麵的情節,千尋的父母離開大路,鑽過一個看起來十分詭異的山洞,到了另一個世界,兩個人在荒無人煙的曠野裏自顧自行走,讓瘦弱的千尋跟在後麵亦步亦趨。


    他們穿過無人的集市,走進空無一人的飯館,不顧千尋的勸阻,坐下來大快朵頤,很快變成了任人宰殺的豬。


    以前她看到這段完全不能理解,年歲見長,現在卻能理解了。宮崎駿說的是,自私的父母完全不顧女兒的感受,隻想著滿足自己的欲望,最後撇下女兒受苦啊。


    誰說動畫片隻是給孩子們看的?那是給成年人看的啊。


    想到這裏,若華知道自己這晚是不能成眠了,索性翻身起來,掏出手機,剛要開機,想了想又放下。


    她想起白天李嚴莛給的書,長夜無聊,拿來打發時間也好,於是爬起來套上外衣,走到客廳裏,打開包找到那本書。


    她拿到房間裏,對著台燈一照,心下暗笑,如果不是事前知道這是一本正兒八經的書,還以為是哪個二流作家寫的蹩腳的言情小說。


    她並不知道打開這本書以後,她的生活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化,也並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 她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將會完全改變。


    她再一次看向書名,《如何不喜歡一個人》。


    12


    第二天一早,孫建平就提著貓糧出門去了。


    剛到樓下,遠遠地看見柳月拖著行李箱一路小跑,孫建平正要趕上前去和她搭個話,卻看到小區門口停著一輛車,有個男人正打開車門下來向她揮手示意。


    柳月緊趕幾步跑到門口,那個男人走上前來接過她的行李箱,塞到後備箱裏,隨後,兩人上車離開。


    孫建平隻覺得心裏的火被傾盆大雨澆得透心涼,他又想起楊晴晴那天離開的感覺,隻覺得自己又被拋棄了。


    他呆立了好一會兒,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抽去了似的,竟沒有一絲力氣。有個人從他旁邊經過,又迴頭地看了他一眼,他這才驚覺過來,懨懨地掉轉身子往迴走。


    走了幾步,他看了看手裏的貓糧,想把它丟到草叢裏,又想了想,還是作罷。他走到三隻小貓的門口,隻見它們正擠作一團互相取暖。


    冬日的陽光軟軟的,暖暖的,似乎沒有足夠的力氣穿過樹葉的間隙。有陽光的地方身上是暖和的,沒有陽光的地方十分陰冷。地上鋪了一層落葉,水池早已幹涸。


    不知怎的,他心裏突然浮現一句詩:“迴頭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他自嘲地笑笑,搖搖頭,便走進門口。


    食盆裏還有前天剩下的貓糧,孫建平把袋子打開,抓了一把貓糧放進去。小狸花聽到響動便懶懶地睜開眼睛,一看孫建平,顛兒顛兒地跑過來蹭他的腳。孫建平隻覺得所有不快都在這一刻散去了,他輕輕撫摸小狸花的背,小家夥立刻發出舒服的“唿嚕”聲。


    他和小狸花玩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便迴去了。


    陳寧已經起床,頂著一頭雞窩似的的頭發躺在沙發上,看見他迴來便詭秘地一笑:“大清早的幹嘛去了?”


    孫建平正憋著一肚子氣,被他一問,頓時發作出來:“你一個大男人整天不是躺就是睡,要不就像個八婆一樣窺人隱私,有意思嗎?”


    陳寧被他的無名火轟得莫名其妙,隻好訕笑著:“一大清早的吃槍藥了?這麽衝。”


    孫建平沒好氣:“該去王洋那了。”


    兩人簡單吃過早飯,便在小區門口各自掃了一輛單車,騎著走了。


    王洋的氣色看起來不甚好,眼窩下麵兩片深深的烏青,顯得十分憔悴。陳寧一見便咋咋唿唿:“王洋,你這是怎麽了?怎麽越休息狀態越糟糕?”


    孫建平看到他的樣子也頗為擔心,疑心是丟了玉瓶他心裏難過,晚上沒睡好,心裏更過意不去。


    王洋卻並不在意,一開口就談起工作問題。


    因為陳寧和孫建平之間的分歧,工作遲遲無法推進,誰也說服不了對方,導致兩個人各做各的,結果卻是風馬牛不相及。這樣的情況勢必需要第三方介入。


    王洋讓孫建平和陳寧談談各自的想法和理由。陳寧認為應該做自己最喜歡的事,而孫建平認為應該做最正確的事,兩人還是各執一詞,相持不下。


    雙方的理由都十分充分,一時間都無法駁倒對方。王洋靜靜地聽著,並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等兩個爭得臉紅脖子粗的人都安靜下來之後,王洋才慢慢開口:“你們倆的說法都沒有問題,問題是,現在你們能做到什麽程度?”


    兩人沒有迴答。因為他們都不是專業的精英,都在摸著石頭過河。


    “我更傾向孫建平的意見,因為這類型遊戲確實經過時間檢驗,現在在國內外還是很受歡迎,開發起來難度比較小,更適合我們現階段的情況。所以,我建議,以半年時間為限,如果半年之後,沒有取得結果,那就更換思路。摸著石頭過河,總要先下水走走看看嘛。”


    王洋的話起了一定作用,兩人都沒有異議,畢竟王洋是大股東。


    敲定結果後,王洋就找個借口讓陳寧先走,卻讓孫建平留下來。


    陳寧剛一離開,孫建平便說道:“對不起。”


    王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玉瓶?沒事,我不是因為這件事才讓你留下。”


    這下輪到孫建平愣了:“還有別的事?”


    “我知道你們倆脾氣不對付,一開始分歧就這麽大,這陣子應該挺難熬的吧?”


    “哈哈,你小看我了。我們倆是意見不合,生活習慣也不對付,不過,我格局大,能包容。”孫建平看著王洋一臉的不信,隻能實話實說:“昨晚兩人喝了一頓酒,有些誤會也消除了。陳寧這人本性是不錯的。”


    王洋聽了舒了口氣,因為身體的緣故,他一直沒法真正介入到公司的具體事務中,所以許多事隻能遠遠看著幹著急,卻做不了什麽。


    相比於陳寧的不穩重,目標性強的孫建平顯然更適合主導公司項目。雖然孫建平個人業務水平不能算突出,但有時候,能不能把事情做到底才是成事的關鍵。大峽穀之行已經讓他見識到了孫建平處理事情的冷靜和理性,所以他投了孫建平的票。


    王洋考慮到自己身體的情況,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實在沒有辦法參與太多公司的事務,但孫建平和陳寧之間需要有個力量介入周旋,才能保證項目的順利進行,所以他向孫建平提個建議:“你再找一個行政策劃吧。”


    孫建平愣住了:“你不就是嗎?幹嘛還要再找?”


    “你也看到我的情況了,接下來還有好幾場手術,我需要足夠的時間休息,所以想了又想,還是再招一個人比較合適。你留意著,有合適的先試用一下吧。”


    孫建平沉吟半晌,然後迴答道:“行,你說的有道理。這事交給我,你放心養傷。”


    王洋想了又想,又說道:“最好是個女的。”


    這下子孫建平不能理解了:“為什麽要女的?”


    王洋心想幾個大老爺們吵得不可開交,有個女人在裏麵調停著,公司才好運轉。但他現在不想和孫建平解釋太多,越說到時候他越軸。


    “你就聽我的吧。”


    孫建平本想反駁幾句,奈何王洋多說了幾句話,臉色又蒼白起來,便生生地把話都咽到肚子裏。


    “行,都聽你的。”


    王洋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沒什麽事,那我也走了。”孫建平看了看手表說道。


    王洋看著他,張了張嘴,又沒說什麽。


    “咋了?”孫建平看他欲言又止,覺得十分奇怪。


    王洋笑了笑:“沒什麽,昨天後來還好吧?”


    他以為王洋指的是失竊的事:“挺好的,沒事了。等通知。”


    “我指的是,那個女孩。”


    孫建平頓時不自在起來:“人家有男朋友了。”


    “哦,我多嘴一問。哈哈,你忙去吧。”


    孫建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13


    人最難接受的是被欺騙,而比欺騙更難令人接受的是真相。當兩者合二為一,可以徹底摧毀一個人的世界。


    現在,江若華正麵臨這樣的情況。


    她看到這本書的三分之一的時候,幾次把書扔下,又幾次撿起來,強壓著憤怒和惡心,堅持繼續看下去。


    這不是一本普通的心理學書籍,這是一本詳細講述“心理變態”的特征和手段的書籍,以及受害者被“心理變態”精神操控和虐待的書籍。當江若華看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她已經明白自己這十幾年來遭遇了什麽。


    作者詳述了“心理變態”的三十個特征,所有的特征都在肖路和他媽身上呈現出來。而這個“心理變態”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專有名詞:自戀型人格障礙。


    她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這段婚姻當中極其痛苦。因為他們表麵上是智商正常甚至看起來有些精明的正常人,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卻讓她始終不能理解,甚至匪夷所思。


    她不能理解,他為什麽對家庭沒有一點責任感,卻總是在外麵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也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麽總是費盡心思貶低打壓她,想方設法地破壞家庭的穩定和安全,更不能理解,他們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欺軟怕硬的嘴臉。


    所有的一切,都在看完這本書後有了答案。


    在這之前,她偶爾也會動搖離婚的想法,但看完這本書後,她徹底明白了,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肖路,也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


    她以為,肖路至少曾經愛過她,至少他還愛孩子,至少他們曾經有過感情,就因為這幾點,她才對他出軌這件事表現得比較寬容,離婚就好了,大家體體麵麵地分開。


    但看完書以後,她徹底明白了,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他隻是把她當成工具。他也從來沒有愛過孩子,他也不愛他媽,所有人在他眼裏,都隻是工具而已。至始至終,他愛的人,隻有自己。


    真相是血淋淋的、殘酷的現實。


    她原以為婆媳關係不好,自己和婆婆都有一半責任,現在發現全錯了,這是那兩人精心設計的結果。


    她現在明白,肖路出軌婆婆是完全知情的,婆婆幫著肖路,替他遮掩,甚至轉移財產,都有可能是母子倆一起算計她。


    她以為的那個天真無邪的巨嬰,實際上是個極度自私的魔鬼。天真的人,隻是江若華。


    她覺得極度惡心,萬萬沒有料到枕邊人竟是這樣一個心理變態,而她自以為是的付出和犧牲,全是笑話!


    當真相赤裸裸地展露在麵前時,她幾乎瘋狂了,她知道已經不可能一別兩寬了,她要報複。她要為這十幾年的時間討個說法,她要他們為這十幾年對她的折磨和虐待付出代價!


    她心裏翻江倒海,一夜無眠。


    第二天是周六,平常她都會帶女兒出去走走,但今天她無精打采的,女兒看她這樣也不想說什麽,自顧自關在房間裏寫作業,玩電腦。若華也不去管她,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報複那兩個人。


    正想著,電話突然響了,她拿起一看,是婆婆。她讓若華去她家,談點事。


    若華心下冷笑:“好啊,自己撞上門來的,就別怪她江若華不客氣了。這一肚子火還沒地方發呢,老太婆既然找死,就成全她咯。”


    她本想立刻就衝過去,想了想,還是冷靜下來,慢悠悠地對著鏡子化妝,在衣櫃裏慢騰騰地挑衣服。打仗嘛,總要有個準備。


    她挑了一件寬鬆毛衣,束腳牛仔褲, 搭配一雙短靴,看起來又精神又幹練。她仔仔細細地打著粉底,掩蓋憔悴的麵容。她畫上上挑的眼線,塗上大紅唇,最後高高地紮上馬尾。她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多少年了,她都沒有這樣細致地打扮過自己。


    “嗬,我還年輕著呢。”她心想。


    她出發往婆婆的住處走去,這是第一次沒有任何壓力、躍躍欲試地一路直奔地方。


    護工開了門,她走進去一看,房間倒是比以前整潔一些。


    婆婆正坐在輪椅上,旁邊沙發上坐著肖路。若華一走進去,母子倆的眼神都閃了一下,這次她看清楚了,肖路是驚異,老太婆是嫉妒。


    茶幾旁邊有張小凳子,似乎是專為她準備的,這樣她在水平線上,就比母子倆矮了一截。


    “坐吧。”婆婆冷冷地說道,指了指小凳子。


    若華並未答話,坐到電視機旁的按摩椅上,一歪身躺在上麵,雙手枕在腦後,正眼不看母子一眼:“說吧。”


    肖路待要發作,看了看他媽,又強壓了下去。


    護工一看這架勢,就找個借口告辭出去。


    過了一會兒,婆婆開口了:“你們倆也鬧了這麽長時間了,肖路也說了,昨天你還打了他一巴掌。既然這樣,你們倆索性就離婚吧。”


    若華心中的怒火騰地一下又上來了,但她這次沒有發火,而是盡量克製自己的語氣:“我說過了,離婚可以,達到我的要求就可以簽字。”


    “你提的離婚,肖路答應了,這會兒你又提什麽要求?肖路欠了一屁股債,你還找他拿錢?你有沒有良心?他每天起早貪黑,為這個家當牛做馬,錢都花在這個家裏了,你還不知足?臨了還想訛他?”


    若華聽了放聲大笑,果然母子倆的反應和書上說的一模一樣。如果她以前還對心理學有些疑慮,現在已經煙消雲散了。大洋彼岸的心理學家所寫的狀況,居然在她身邊上演得分毫不差。


    此時,她終於相信,人是屬於一類的,而不是一個。而自戀型人格障礙的所有表現居然可以被係統準確地概括和預測。當現實再一次驗證這些理論時,她歎為觀止。


    江若華止住笑,她坐直身子,轉過頭來看著他們:“我再說一遍,達到我的要求就可以簽字離婚。”


    肖路突然跳起來:“江若華,你不要得寸進尺!”


    若華緩緩站起來,走到茶幾前,端起婆婆喝水用的杯子,連水帶杯子越過肖路,狠狠地砸在牆上。隨著一聲巨響,碎瓷片和水花四濺,沙發上茶幾上和地板上,到處都是瓷片和水漬。


    母子倆驚呆了。


    14


    母子倆難以置信地看向江若華:“你瘋了!”


    江若華這個杯子本想砸向肖路,最後關頭卻改變了主意,上移了一尺,砸在他背後的牆上,饒是這樣,也嚇得他夠嗆。


    她鎮定自若地笑笑:“要離婚可以,我的要求一條也不能少。什麽時候答應,我什麽時候簽字。今天我砸你一個杯子,明天就是窗戶玻璃,後天就是拆大門!要搞破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收場的本事!”


    肖路氣得臉色發紫,婆婆嚇得不敢說話,兩人這會兒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若華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離開。


    自古以來,橫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若華近來深諳此道。


    對有些人來說,好好說話是不行的,你要是和他們講道理,他們就以為你隻會講道理。對於聽不懂人話,辦不了人事的人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把他們當人看。


    橫要有橫的樣子,但也不能不講理。對於善於道德綁架的人,那就站在道德高地轟炸他們。


    以前若華不是辦不了這樣的事,是投鼠忌器,顧念孩子,想給他們留點臉麵。可當她知道了他們的真麵目之後,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既然他們從來沒有在乎過孩子,那麽,她也就無所顧忌了。


    此刻她心情大好,想著帶伊一出去逛逛。


    迴到家裏,女兒沒有在客廳,若華輕輕地敲她的房門,卻沒聽到聲音,她正感到奇怪,開門進去,卻發現伊一不在裏麵。


    她十分奇怪,轉身去自己的房間,也沒有看到伊一,她這才慌起來,把家裏裏裏外外找了一遍,始終沒有孩子的身影。


    房間裏還有她的手表,手機也沒有帶出去。書包帶走了,打開衣櫃,裏麵少了一些衣服。若華著了慌,便出門到小區裏各處尋找。


    找了一圈還是沒有看見,她這才想起去調監控。


    保安室的大哥倒是很痛快,直接告訴她,今天早上九點就停電了,監控都看不了。


    怎麽會這麽巧?她心急如焚,隻好又迴到家裏。


    她正在開門,卻心浮氣躁地手一直抖個不停,她一把把鑰匙扔在一邊,坐在樓梯上,把頭埋在膝蓋上。


    這時鄰居買菜迴來,和她打了個招唿,她勉強應了一聲。鄰居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忘記帶鑰匙進不去了?”


    若華正要說話,鄰居又說:“我剛剛看見伊一和一個女的一起出去了,提著行李箱,兩人有說有笑的,怎麽你沒有一起去嗎?”


    若華立刻跳了起來:“哪個女的?什麽時候,往哪個方向走?”


    “就在剛剛進來的時候,我瞧見他們在停車場有說有笑的,旁邊還有肖路和他媽。好像是準備一起開車出去玩。那是你們親戚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長什麽樣子?”


    鄰居連說帶比,若華大概聽出來了,把伊一帶走的,是林穎。


    好一手調虎離山計!好一個不要臉的蕩婦!


    若華又氣又急,打電話給肖路,打不通,打電話給婆婆,也是同樣的情況。


    她簡直氣瘋了,直接衝到婆婆家門口,拚命敲門,卻沒有任何迴音。她急怒之下,跑到樓下拿起一塊磚頭就向門口砸去。


    巨大的聲響使得左鄰右舍都探出頭來看。若華看到門口的充電監控,突然冷靜下來,馬上掏出手機報警。


    派出所一聽說有兒童失蹤,立刻出警,不到十分鍾就到了現場。若華向他們說明情況,說孩子被一個可疑人帶走。


    警察建議先打一下其他親人電話,若華表示一直打不通他們電話。於是警察便用自己的電話打過去,誰知對方一下子就接起來了。


    警察說明情況,肖路馬上表示是自己接孩子出去玩。


    這下子輪到警察一臉疑惑,若華搶過手機,當著警察的麵,歇斯底裏地喊道:“賤人,你把我孩子拐去哪裏了?”


    電話那頭肖路的聲音極為冷靜:“若華,你又發什麽神經病了?我隻是讓朋友幫忙接一下孩子而已,我,還有媽都在,孩子能去哪裏?”


    若華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聽見他在電話裏繼續說:“剛剛鄰居給我打電話了,說你發瘋一樣用磚頭砸我媽家的門,你是又犯病了?”


    這時,江若華才開始明白他們的用心:他們要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他們激怒她,讓她失去理智,接著讓所有人看到她失控的樣子,所有人都會以為她不正常。


    她得過產後抑鬱,還因此看過醫生,記錄在案的。他們完全可以繼續抓住這個問題不放,硬是一口咬定她患上抑鬱症,或者其他的精神疾病,以此獲得有利的證據。這樣他們就可以提出離婚,順理成章地搶走孩子的撫養權。這些手段和套路,書裏都提到過。隻是她一時急火攻心,竟然全都忘記了。


    她迅速冷靜下來:“肖路,你等著起訴書吧。”


    肖路突然大怒:“隨你便吧。整天不看孩子,你除了發瘋還會做什麽?”


    若華這時候完全確定他們想幹嘛了。她想了想,說道:“你讓伊一接一下電話,我和她說幾句話。”


    肖路卻說:“伊一玩得正開心,現在沒空。”說完就掛斷電話了。


    警察和若華都愣在原地。


    “既然孩子和爸爸在一起,那就行,沒事就好。下次打電話之前要慎重,我們的警力有限浪費不起。”


    “抱歉,讓你們受累了。”


    若華進了家門,把門反鎖上,這次她徹底明白了。那些人就像狼一樣,他們一直在等著她倒下,趁機吸她的血。要不是看過那本書,隻怕她又要著他們的道了。


    她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突然害怕起來,她害怕看不到孩子,害怕他們搶走孩子。她整個腦子都在迴旋著一個聲音:“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15


    江若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竟會如此恨肖路,恨不得他馬上去死。


    在這之前,她認為隻要財產分配合理,她是可以好聚好散的。但現在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聯手欺負她,甚至拿孩子作為籌碼來要挾她,這怎麽能忍?


    她要怎麽做,才能給他們迎頭痛擊?


    她必須冷靜,不能被那夥人牽著鼻子走。孩子期中考試在即,他們卻搞出這麽多事來,擺明了就是想通過這些事來報複她。


    她恨透了他們,可是現在她不能急,更不能慌。急躁隻會讓他們更有可乘之機。今天的事不就是個例子嗎?他們擺好陷阱,就等著她往下跳,她不能上這個當。


    可他們是一夥人,而她隻有一個人,不行,她必須找幫手。


    她想到了張奇,張奇說過可以幫助她,她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就要打他的電話。


    “等等,我需要張奇做什麽?我要先想清楚才能打電話,而不是像隻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認真理清思路。“是什麽,對了,他們為什麽這麽急著要離婚?我可以和張奇聊聊,他經驗豐富, 也許他能幫我出出主意。”


    她立刻撥打張奇的電話:“你在工作室嗎?”


    “在。”


    “你等等,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平常二十幾分鍾的路程,江若華隻用了十五分鍾就趕到了。張奇正坐在小房間裏等她。


    “出什麽事了?看你趕成這樣。”張奇看她心急火燎的樣子,十分驚訝。


    她把他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這才坐下來,把這些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張奇聽完後,沉吟了半晌,說道:“我經手的案子裏有過這樣的情況,一般來說,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小三懷孕了。”


    這句話如電光火石一般,一下子把江若華混沌的腦子劈開一條縫:“原來如此。”


    “這麽說來,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釋得通了。”她喃喃自語,“小三懷孕了,肖路必須離婚,而這個時候我又不離婚了,所以他們開始用各種手段逼我。他們既想要錢,也想要結婚症。”


    “所以,現在的情況反而對你有利。你隻要拖著,最終他們隻能答應你的所有要求。或者你可以起訴離婚。”


    江若華把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真相應該正如張奇所說 ,林穎懷孕了。這就能解釋為什麽他們前後態度變化這麽大,林穎突然可以接受肖路的奇葩老媽。


    但她一想到孩子,心緒又紛亂起來:“可他們現在抓著孩子不放,如果不離婚,整天拐著孩子到處跑,我擔心孩子的安全,也擔心影響學習成績。”


    張奇嚴肅地說:“你現在就是不能按照他們的思路走。他們已經打定主意通過孩子控製你,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不能進圈套。隻能先狠下心來放放,當他們意識到孩子這步棋不好走了,自然也就放棄了。”


    若華一想到孩子便心如刀割,那是她懷胎十月、含辛茹苦撫養大的孩子,居然被那幾個狗男女這樣把控著。一想到這些,她隻恨當初為什麽沒有把那把水果刀插在肖路的身上。


    “狗東西!”她恨得咬牙切齒。


    說來奇怪,她並不那麽恨林穎,相反,她更恨肖路。聽到林穎懷孕,江若華倒也不是無動於衷,但也並不覺得難過。


    在她看來,林穎隻是另一個受害者罷了,如果林穎不是和他們沆瀣一氣的話,若華倒也不想太為難她。


    張奇又說道:“不過起訴離婚的流程是比較長的,還需要各個環節的取證,尤其是他債務這一塊比較複雜,你需要一步一步來。”


    局麵顯然對她是不利的,可在這個時候,江若華反倒生出一往無前的勇氣來:“我會和他們死磕到底,不管用多長時間。”


    張奇點點頭:“需要我幫忙盡管說,隻要能幫的我一定幫。”


    若華看著老同學,心裏無限感激,從一開始到現在,關鍵時候都是他在幫忙。


    這時,一個帶著墨鏡的中年女人過來敲了敲玻璃窗,張奇衝她點點頭。若華知道他又有新業務,便告辭離開。


    走出大門,她坐在門口的花壇邊休息。跑了一上午,情緒的大起大落讓她消耗大量能量,這會兒隻想找個地方躺下。


    這時,媽媽打來電話,若華這才想起今天是老爸的生日,前天媽媽就叮囑她帶著肖路和孩子迴家吃飯。這會兒,若華才想起來。


    她實在不想接這個電話但又不能不接這個電話。


    “若華,你們到哪裏了?”


    “呃,正在路上。”


    “好,那你讓肖路開車慢點。”


    她沒有迴答,掛斷了電話。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們這些事。


    門口停著一輛黑色保時捷,旁邊停放著她的電動車,江若華苦笑了一下,車子把電動車給擋在角落裏了。她正要問問這是誰的車,身後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她迴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墨鏡女。


    她怒氣衝衝地打開保時捷的車門,發動車子,疾馳而去。


    江若華迴頭看了看,沒看見張奇出來,便騎上小電驢走了。


    一路上,她反複思量著怎麽和父母解釋這幾天發生的事,走到北二環路時,發現前麵路況堵得一塌糊塗。


    她覺得很奇怪,大中午的怎麽會堵車呢?塗山隧道位於繁忙的北二環中心,早晚高峰的時候車來車往十分擁擠,堵車是常事,但大中午堵車,卻是稀奇。


    整條北二環路上的車子排成了長龍,連路口都擠滿了車子,好在若華的車子十分小巧,她騎著電動車左衝右突,倒是從夾縫中殺出一條路來。


    許多車主都在等待觀望,但並沒有人鳴笛表示不耐煩。不遠處的隧道裏擠滿了人,還有許多人正往隧道跑去,也有一些人正從隧道裏退出來。但更多的人聚集在裏麵,許多人伸長了脖子踮起腳跟往前探頭,從後麵看,好像一群被無形的手扯住脖子往上拉的鴨子。


    若華迴家隻有這條路最近,可隧道裏擠得密不透風,無法通行,她正想著換一條路,卻聽到幾個人在旁邊議論紛紛:“造孽啊,過隧道還開那麽快,簡直不要命了。”


    “真是,車頭都癟下去了,這是趕著去投胎嗎?”


    若華好奇地問他們:“那司機怎麽樣了?”


    一個年紀大點的女人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車頭都癟了,人還能有好嗎?”


    “最要命的是前車,被追尾得後半部都稀爛了。還好後麵沒有坐人,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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