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秋日寧靜的早晨,馮旭暉正在“大樹下餐飲店”一個人吃著熱氣騰騰的麵條,不想身邊卻有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在叫叔叔,忙把集中在那可充饑驅寒的香噴噴麵條上的注意力,移到聲音的發源處,原來是莎莎——杜曉琳的女兒,馮旭暉的“忘年交”朋友。


    “哎呀,是莎莎。”有很多日子沒見到她,倒是長高了,出落得水靈靈的。杜曉琳在一邊微笑著。馮旭暉喊了一聲:“嫂子。”然後繼續跟小女孩說話。“莎莎你現在越長越漂亮,叔叔都快認不出你了。”莎莎丟過來一個不太好看的“笑臉”,說:“你是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小朋友了。”現在的孩子可真是了得,這樣的話語,這樣的神態,好老道,倒叫馮旭暉不知說什麽好。


    不是叔叔忘了你,莎莎,實在是世事紛繁你年紀太小不知曉。是的,過去的美好時光,叔叔我難以忘記。歡快的聚會,假日的遊玩,特別是你小莎莎,那麽天真活潑那麽聰明可愛,我時常給你買這買那,陪你唱“生日快樂”歌,做你“舞蹈演出”的第一個觀眾……


    然而,這麽久沒能去看你這位“忘年交”小朋友,主要是因為我和你的爸媽在有些事情的認識是有了較大的分歧;甚至是分裂,我和你爸媽沒爭過一句話紅過一次臉,但我還是決意不想再與他們來住。你卻是位天真無邪的好朋友,跟你在一起,可以喚迴我似已泯滅的童心,忘卻諸多的煩憂。但我卻不能再去看你了,小莎莎。


    我知道你的話語裏含著很多很多的埋怨和不解,我卻隻能對你懷著太深太深的歉疚。


    杜曉琳早就發現了馮旭暉對她態度上的變化,不再喊她“琳姐”,而是喊“嫂子”。琳姐是姐弟關係,更直接;而嫂子,隻是章建雲的老婆而已,生分了。她問:“阿旭,你在總公司怎麽樣?”


    馮旭暉說:“壓力大。我是寫材料的秘書,每天看材料,研究材料。可是,劉主任卻不給我安排材料,收集一點信息。相當於打雜。心裏發慌。”


    杜曉琳說:“現在形勢跟過去有所不同。我們工會係統,很多大材料也簡化了,大家都關注發展第三產業。俱樂部的舞蹈排練大廳,被你們鐵運中心樂隊承包了。因此,你不要老是想著寫材料,以後可能對文字材料不重視了。”


    馮旭暉的心裏一緊。杜曉琳說的現象,他也有所感知。陽胡子一門心思在樂隊,銅管樂隊承包了職工醫院的殯儀館,電聲樂器如今進駐了俱樂部舞蹈排練廳。而說起工廠站工區的那些記錄本,陽胡子說,現在合成了一個本本。


    杜曉琳關心地說:“要想辦法……不要寫材料了,去跟線。”


    跟線,就是給總公司高層領導當工作秘書。杜曉琳又說:“你是劉主任看上的,你跟劉主任跟緊點。”


    原本因為鐵運中心黨代會選舉時,杜曉琳策反了某些人反對肖錦漢,馮旭暉想對這個女人傷心遠離。可是,看到琳姐依然關心,又覺得過意不去。


    這時,杜曉琳說:“你離肖錦漢遠點,跟他混,早晚會出事。我們相處幾十年,我最了解他。”


    “你看,廖紅下樓了。”杜曉琳說。


    “在哪?”馮旭暉迴頭看著樓房方向。


    廖紅款款地往“大樹下”走來,“夏阿姨,一個一兩的米粉,一個二兩的米粉。”然後,夾起一個酥油餅,坐了下來。


    馮旭暉看到,廖紅、趙芳菲坐在餐桌旁。但是,廖紅的形象大為改觀,以致差點沒認出來。她剪了一個“包菜頭”的發型,原來的齊腰長發全然消失。這個發型馮旭暉不陌生,就是王向紅那種發型。王向紅是因為跟魏鵬“奉子成婚”,為了胎兒的營養才剪掉了長發。廖紅為什麽要剪掉長發呢?


    “嘿,今天休息呐。”馮旭暉主動打招唿。


    看到馮旭暉在座,兩個姑娘都出乎所料,一個冷冷地問:“你怎麽迴來了?”一個驚喜地說:“怎麽不上樓去?”


    馮旭暉沒有迴答她們的問話,而是反問廖紅:“怎麽把長發給剪了?”


    廖紅迴複道:“哎呀,天氣太熱了,長頭發難洗難幹。這樣就方便多了。”


    趙芳菲幫著說:“看上去更加神氣。”


    馮旭暉便問趙芳菲:“你倆是一對油鹽罐子嗎?怎麽老是在一起?”


    趙芳菲收斂了笑容,低下了頭。


    杜曉琳起身,從錢包裏摸出一張十元的紙鈔準備付錢,被馮旭暉擋住了。他說:“我來。”


    “嘿,有人請客吃早餐呐。本少爺真是不破財呀。”韓嘯波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了。


    “嘯哥!你不是在太原駐外嗎?什麽時候迴來的?”馮旭暉給了對方一拳,問道。


    “剛剛迴來,第一件事就是吃鼎州米線,廖書記家的‘大樹下’米線,名聲在外呀。”


    廖書記聞聲也過來了,收拾著餐桌說:“曉琳,小韓,你們找地方坐,我沒時間陪你們說話。”


    杜曉琳也說:“我也要走了,送孩子學習舞蹈。”


    唿啦啦,韓嘯波在對付麵前的米線,吃得狼吞虎咽。一時間,嘴巴的功能全部放在吃上了,說話的功能取消了,保持沉默。


    鄰座的男人起身,屁股正好對著韓嘯波的米線。韓嘯波皺了皺眉,盼著屁股快點離開。不料,男人滿足地拍拍肚子,屁股隨即發出來一個悠揚的聲音。韓嘯波當即起身躲開,並屏住唿吸,轉到男人前麵。男人身軀高大,正看著手裏的“bb機”說:“去給老大迴個電話。”韓嘯波瞬間愣住了,這不正是上次在謝春鵬、成月服裝公司門口遇到的“碰瓷仔”嗎?


    “兄弟,幾個意思?”


    “兄弟,你什麽意思?”


    “一大早的,你啐我?”


    “一大早的,你臭我?”


    毛姨發現情況不對,一溜煙兒跑過來,對那個男人說:“小夥子,你跟邱老板說一聲,給個麵子,我請你們吃晚飯,吃血鴨,消消氣。”然後,轉身一把推開韓嘯波,略帶責備地說:“去樓上坐!”


    韓嘯波對“碰瓷仔”說:“上次在你的地盤,給足了你麵子。怎麽,居然跑到我們河東來撒野了?”


    “什麽河東河西,老子鼎州第一。”


    “哎呀我說,你們邱老板這麽大的老板,我們隻是做點小買賣的,別計較這些小事。”


    “你可是偏心啊老板娘,給這小子米線份量足不說,還搭上一個煎蛋,我又不少你錢,怎麽就看我不順眼了?”


    “哎呀你不知道情況,這是我女婿請客,這樣吧,晚上請你吃飯賠不是。”說著,指了指馮旭暉。


    看熱鬧的人一下子圍過來,互相打聽發生了啥。廠前大馬路很快就開始淤塞起來,騎單車的人隻好下車推行了。廠門口站崗的經警過來了,大聲哄趕看熱鬧的人群,然後想把當事人帶走,其中一個經警認識馮旭暉,就問:“怎麽是你?馮秘書。”


    馮旭暉其實並沒認出這個經警,但是認識他們的隊長,便對經警說:“啊,是你呀。跟你們方隊長說一下,這是我……老領導的店子,有空我請你們弟兄來吃血鴨。”


    經警對“碰瓷仔”說:“小兄弟,這是我們總公司辦公室的馮秘書,老板身邊的紅人。這個店子是他未來嶽父的。迴去跟你們邱老板吱一聲,都是自家人,大水衝了龍王廟。哪天跟我們方隊一起吃血鴨,喝幾杯。”


    廖顯祖連忙應聲而答:“好的,吃血鴨,喝幾杯。我來請客。”


    “碰瓷仔”那邊跟邱老板報告了,對經警說:“我們老板說了,可以,但是必須讓馮秘書作陪。”


    馮旭暉說,可以,我作陪。


    等那幾個“碰瓷仔”大搖大擺地走遠了,方隊長看了韓嘯波一眼,說:“你沒年輕過嗎?怎麽能跟這幫十七八歲的伢子鬥呀?他們是懵裏懵懂的年紀,不知道什麽叫怕。除非你是大款,可以養著他們為你搞事,不然就不要惹他們。”


    韓嘯波臉色很難看,卻一言不發。經警又對著馮旭暉說:“要麽就要有足夠的權勢,比如這位,這可是我們鼎鋼老總的秘書,別人有事要求他,可以讓養著他們的大款有所顧忌。”


    經警的這波操作,讓“大樹下”的一眾人看傻了。韓嘯波本來想報上次在謝春鵬那裏被“碰瓷”的一箭之仇,沒想到被經警放跑了。要知道,那次被這幫壞小子“碰瓷”之後,韓嘯波事後拿著獵槍在河西找了他們好幾天,如果真的碰上,韓嘯波準會幹掉他們。


    不過,事後心想,幸好沒有遇見,否則,他就不可能到太原去了,而是關在牢裏了。韓嘯波沒有說什麽,轉身離開了。馮旭暉在後麵追著喊著,韓嘯波卻頭也不迴大步流星離開了。


    這個時候,毛姨跟馮旭暉說:“小馮伢子,你是不曉得哩,你去省裏學習這兩個月,斜對麵的那個酒店,見我們家生意好,總是搞事。那個邱老板,是偷廠裏的合金材料被廠裏開除的。他有一幫社會上的二流子,在我們店子裏喝酒鬧事,挑三揀四找茬,目的就是把我們擠走,搞垮……”


    馮旭暉說:“這是咱們鼎鋼的地盤,我讓方隊長他們來管一管。”


    毛姨看看經警已經迴到北門崗亭,就悄聲說:“哎呀,你剛才不是也看到了。廠裏經警隊隻管廠大門的進出,管不了社會治安。而且,我聽他們喝酒時說過,經警也有家小,在明處,而人家那些混混,十七八歲,沒有家沒有負擔,在暗處……哎呀,這社會變得烏煙瘴氣了,咱老百姓過日子沒有安全感了。”


    馮旭暉困惑起來,問:“那,怎麽辦?”


    廖顯祖說:“小馮,我們沒事。你不要為我們操心。那些小混混,無非是混一餐飯吃,我們認了。至於那個邱老板,我有一個老戰友跟他叔叔很熟,在想辦法。”


    趙芳菲卻說:“我看,以後應該是沒事了。剛才那個經警已經幫忙了,介紹了旭哥哥是總公司大老板的秘書,邱老板也打電話了,那幫小混混才撤走了。這說明呀,知道這個店子是旭哥哥家的,說不準就不會來鬧事了。”


    廖顯祖這才恍然大悟地說:“嗯,還是小菲靈泛。剛剛那個經警是在暗中幫我們,小馮呀,你去請他們方隊長吃個飯,越快越好,我馬上準備。”


    馮旭暉猶猶豫豫的沒答應,他覺得跟方隊長算不上有什麽交情,人家會不會答應來,就說:“廖書記,沒必要請客吧。方隊長是個很正直的人,不一定會參加。”


    師娘夏菊英偶爾路過他們身邊,零零散散聽到一些信息,感歎一句道:“好在我們那時候開血鴨店的時候,是在廠內。不然呀,以我們普通老百姓一個,早就被人欺負了。”


    趙芳菲卻說:“那幾年社會風氣好一些,壞人怕好人,現在好像反過來了。”


    毛姨忽然想起來什麽,就對廖紅說:“死丫頭,今天星期幾了?隻曉得玩,去幫著馮伯伯搞衛生。”


    廖紅說:“我知道今天星期六,準備跟小菲去的。這不,阿旭哥不是迴來了嗎?他自己不會搞……”


    毛姨把碗筷摔得嘩啦響,瞪著眼睛對廖紅說:“今天不是你阿旭哥幫忙,這場合怎麽收拾?就憑這個,你去幫他搞衛生不行呀。就你去,小菲不要去。搞衛生能累死人?我就不信了!”


    廖紅不再多話,轉身就走。她走到樓下的單車棚,推著單車出來,看著馮旭暉。毛姨就推了馮旭暉一下,說:“去吧,我這妹子脾氣雖然不好,但是心地不錯。”


    馮旭暉看著短頭發的廖紅,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日記裏寫下的“失落的長發”,這文章,是寫給蘇雲裳的。蘇雲裳當工務段團支部書記時,為了塑造團幹部形象,把那一頭烏黑發亮的飄飄長發剪短了。


    馮旭暉頓時感覺,心目中女神一樣的蘇雲裳,不見了。迴來後,就寫了那篇日記:


    她沒聽我的話,剪了那瀑布般的長發,因而剪斷了我的思念。


    “不要剪,長發好看。”我曾這麽說。“太熱了,夏天灰又多,難洗、難幹、不涼快。”


    是的,也許她說得對。頭發是她的,剪留自然由她。我算是什麽人?朋友吧,僅僅是朋友罷了。若是戀人,我倒可以稍稍地幹涉一下;若是戀人,相信她也會稍稍地作出一點犧牲的。為了我。


    短短的黑發,與我的差不多。看上去利落、精神了許多,兩個漂亮的耳環也更加醒目了。可是,卻再沒有那種飄逸的感覺了,再沒有我所喜歡的那種女性韻味了。


    我心裏坦然了。麵對她,心,再也不會莫名其妙地胡亂地跳。隻是我的希望、我的偶像,從此失落了,隨著那無情的剪刀下的長發的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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