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馮旭暉抱著吉他唱了很多憂鬱的歌,他清楚感到:此生此世,我再也無法走出他的憂鬱。他在唱這些歌時,心裏一直在為琳姐那些事而不知所措。


    水塘邊的月亮真圓啊,夜風在空曠的水麵掠過,吹皺了水中的月亮。第一次心跳的感覺,其實是琳姐給的。那天晚上,在琳姐家裏。琳姐拿著一條深色的緊身褲子,讓馮旭暉站起來比試。馮旭暉不由得站起來,任琳姐比試。琳姐說:“你看你,冇娘崽一個,一條褲月初穿到月底,女孩子怎麽會喜歡?”


    你怎麽曉得我沒換褲子?馮旭暉想著,不由得臉上發起燒來。


    琳姐說:“來試一試。”


    馮旭暉不知所措地左看看右瞧瞧,然後說:“在哪試?這條褲太緊身了,我怕是穿不下。”


    “男人占衣,女人占褲。我都能穿,你怎麽會穿不下?就在這試,還害羞呀?我是你大姐姐哩。對了,你以後就喊我姐姐,不要跟他們一樣喊琳姐。”


    左右為難的馮旭暉,不善於拒絕人家的一片好意,也不好躲開去換褲子。他覺得,琳姐姐應該背轉身子,或者讓他到另一間屋子去換。琳姐說了,當自己是她的小弟弟,躲躲閃閃的反而見外了。馮旭暉就不再忸怩,故作大方地脫下長褲,然後迅速地套上琳姐遞過來的緊身褲。


    馮旭暉覺得,第一次在一個成熟女人麵前換褲子,不覺害羞起來,家裏靜悄悄的,隻有他們倆人急促的唿吸聲。


    琳姐點起一支煙,開始訴說她不幸的愛情故事:他是一個很文靜憂鬱的男孩,作文寫得很美,經常被語文老師當做範文在課堂上念,很多女生為他瘋狂。我也是一個為他心動的女生,他坐在我的後排,隻要我一迴眸就可以看見他憂鬱的眼睛,那時候我隻敢偷偷地想他。有一次班裏組織郊遊,在登山的時候,他跟在我背後,見我很吃力的樣子,他便時不時伸出手來拉我一把,還唱起了那首《紅莓花兒開》,當我跟著唱“有一位少年真是我心愛,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那個時候感覺這首歌唱出了我對他的喜歡吧,但他隻是很含蓄地笑了笑,說:“曉琳,你唱得真好。”


    從那天起,他便常出現在我腦海裏,像輕盈的月光灑在我的心扉,並不遙遠,我伸手去抓卻從沒有抓到過,於是,我明白,我愛上了他。時間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過去了,就在畢業來臨之際,我終於忍不住向他坦白了,他卻對我瀟灑地揮手,了無牽掛地告別了我,愛上了迴家的火車,我才知道,這麽多年,我隻是一廂情願,他根本沒愛過我,或許,他心裏早有了別人吧!失望之餘,我選擇了一直追求自己的章建雲。


    沒想到,章建雲在一次抬鋼軌時,被撬棍傷到了下體,成了一個擺設。我更加痛恨那個人了。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肖錦漢。”


    肖錦漢下台的時候,杜曉琳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後來,廖顯祖書記喝酒時,說起杜曉琳這個女人不一般,居然策劃了這麽大的陰謀,把肖錦漢書記弄翻了。馮旭暉想起琳姐讓他不要選肖錦漢,是不是她也跟廖書記說了同樣的話?琳姐在工務段當工會女工委員時,跟廖書記關係就很好。就在選舉前,琳姐到了廖書記家裏,並且支開了馮旭暉,讓馮旭暉第一次跟廖紅走出來家門談戀愛。


    馮旭暉不無失望說:“你這是君子報仇啊,十年不晚。”


    杜曉琳說:“雖然,我的真情換取的是他的無情,但是,我沒有恨他。即使章建雲無能,我雖然一度遷怒於他,但並沒有想過還他。我恨他,是因為他居然跟那個臭婊子搞在一起!”


    馮旭暉猛一怔,心想,莫非她也知道肖錦漢與小月的事?但是,馮旭暉終究沒有問起這個女人是誰。杜曉琳說:“我跟他說起過章建雲的無能,他卻毫無同情之心。原來,他是想著那個臭婊子。”


    女人這種動物,真是搞不懂。


    搞不懂女人的馮旭暉,覺得離她們遠一些。


    不知為何,馮旭暉心裏存有一絲難過。


    後來,肖錦漢雖然來鐵運中心大院上班,但是辦公室卻搬到了馮旭暉一個屋子。麵對肖錦漢,馮旭暉內心很掙紮。在那個年輕的大學生不在辦公室時,馮旭暉幾次都有說出選舉真想的衝動。一次,肖錦漢隨意地問馮旭暉:“據說,你們這批分在工務段的技校生,很恨小月?”


    馮旭暉不置可否地迴答道:“是的。實際上,後來也沒有怪她了,她不是事情的決策者,隻是一個傳達者。而這個傳達者的錯誤,就是把傳達的時間耽誤了,於事情的性質與結果都沒有什麽關係。”


    肖錦漢又問:“我待你怎樣?”


    馮旭暉站起來,很堅定地說:“好,給了我機會,經常鼓勵我。”


    肖錦漢點點頭說:“我把你推到總公司黨政辦劉主任那裏了,以後可要靠你關照我了。”


    馮旭暉說:“我是你的手下,我就聽你的。”


    一個月之後,肖錦漢被調到總公司新成立的第三產業——鼎鋼興華實業當副總,發揮他在鐵運中心搞經營的長項。接著,他把曹向榮、鄧子聰、韓嘯波都帶過去了。


    那天,韓嘯波說,新成立的興華實業公司掛牌,要銅管樂隊前往鬧騰一下。他帶著馮旭暉去市裏聯係龍獅隊,順便喊謝春鵬來樂隊排煉。


    自從韓嘯波得知馮旭暉不但沒有裝病,而且還在“施力事件”中,給魏鵬解了圍,他就恢複了與馮旭暉的“油鹽罐子”關係。他帶著馮旭暉開車兜風,在大橋上風馳電掣般飛奔。在橋中央,迎麵有個長發飄飄的女孩,牛仔褲在單車的座椅上,勾勒出優美的線條,模樣也很俊俏。韓嘯波一個急刹,馮旭暉的身子猛然間往前衝。


    韓嘯波的頭,望向車後。馮旭暉看到的隻是韓嘯波的後腦勺。“你在幹什麽?”“嘿,這個美女有那麽點意思。”“什麽意思?”“有點小蘇雲裳的意思。”“你這麽開車,蔣溪沛也敢坐?”“老板在車上,我哪敢看美女。”


    不知何風刮過,街上商家的店鋪名稱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稱“王”稱“爺”、“皇後”、“公主”滿街都是。


    如酒家就有“趙王府酒店”、“王子酒家”;服裝有“貴婦人服飾屋”“皇太子精品屋”;就那口裏嚼的檳榔竟也是“老爺檳榔”“王爺檳榔”“皇後檳榔”等等。恍惚間,真以為時間在倒流,到了明清時代,或者更早的古時候。


    說起這些怪店名,韓嘯波覺得這些名字有氣派。馮旭暉說,當然,要取一個好的店名,也還是有學問的,但是,莫非取一些皇家名字就好,就氣派?但無論取何店名,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都希望店子生意興隆。


    韓嘯波說,據了解,取這種稱“王”稱“爺”店名的老板,其心態無非這麽幾種:一是想與眾不同嘩眾取寵;二是為趕時髦;三是顯示本店高貴勢力雄厚;四是滿足顧客的“榮耀”需要。著‘王子“服,進“趙王府”,嚼“王爺”檳榔,感受王者風範。


    馮旭暉感歎說:“這幾年,社會風氣好像變化很大呀。你看,工廠普遍辦不下去,虧損,發不出工資,搞減員,搞下崗,搞地攤,搞第二職業,搞第三產業。個個都想搞錢,當老板。”


    韓嘯波說:“誰會跟錢過不去呢?結婚沒錢怎麽結?現在結婚,不是單車、手表、縫紉機了,而是要摩托車,要高級音響,要那個什麽……”


    又說:“謝春鵬工資都不要了,專心跟他老婆承包紗廠的一個車間,已經買了摩托車、高級音響,對了,還有彩電、冰箱。鄧子聰也是如此,養雞雖然又髒又累,但是賺錢呐。”


    馮旭暉疑惑地說:“個個去搞錢,工廠不垮才怪。”


    韓嘯波還是那句話,你阿旭是個好伢子,別人去搞錢,你不必去,你安心搞宣傳,以後當官。


    到了大橋下,韓嘯波把車停在“月仙服裝城”門口。大喊:“謝春鵬,謝老板,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謝春鵬、成月聞聲從服裝城出來,大喊“稀客”。韓嘯波問:“剛剛阿旭還在問,街上怎麽那麽多的王呀爺呀,你這服裝城怎麽不取名叫什麽‘王母娘娘’服裝城呀。”


    謝春鵬一邊嗑瓜子一邊說:“那些人是沒文化,俗得很。我們家多好,‘月仙’,鑲嵌了我老婆的名字,而且雅致,有仙氣。”


    成月把他們讓到辦公室,沙發處的茶幾上擺著紫砂茶具,看上去很高級。成月用熱水壺燒開水,燙杯,沏茶。邊泡茶邊說,那些店子的生意其實比較清淡,這或許是有違店老板初衷的。但實際上這也是意料中的事。一是商品的價格高,顧客擔心挨宰。店老板因著這“氣派”的店名,對店子的投入就要多一些,較著勁地比較裝修,比豪華,想盡快收迴成本,價格“當然”要高些。二是心理有隔閡。盡管當前人們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兜裏也有幾個錢,但花錢買榮耀的畢竟是少數,作為工薪階層,自知不屬於什麽“王”和“爺”,難免底氣不足,望店興歎。


    聽到這,馮旭暉問,我也覺得奇怪,你的店是為誰而開?是為大多數消費者,還是定位於少數“款爺”。這裏麵的得失收入,相信老板比我更算得清些。


    謝春鵬把一張小卡片分別遞給馮旭暉、韓嘯波,卡片上印著謝春鵬的身份,“經理”,還有電話號碼,家裏一個,辦公室一個。


    “呀,下次要喊你謝經理了。怎麽感覺跟總公司的經理一個樣了。家裏有電話了!那以後找你可就方便多了。”韓嘯波麵帶豔羨地說。


    馮旭暉對謝春鵬說:“剛剛進廠的時候,你投煤比賽得了名次。我們還以為以後會成為標兵勞模,像黃滿誌一樣的人呢。而且,第二年加工資,我們這批技校生隻有一個指標,機務段給了你。說明你在單位是很認可的。就這麽不要工作了,舍得呀!”


    謝春鵬也覺得不可思議,很矛盾。當初,他家經濟條件不好,隻有他進了鼎鋼這樣的大企業,全家人都為他高興。沒想到,才過五六年,他已經不稀罕這份工作了。


    馮旭暉說,記得很多家庭的孩子,為了能夠頂職進鼎鋼,兄弟姊妹反目成仇。還有,師娘夏菊英為了能夠讓小奇頂黃滿誌的職,屈尊嫁給了武大郎一樣的黃滿誌。又說:“謝春鵬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冒險。成月一個人在做生意,不就行了?是在忙不贏,可以招人呀。”


    馮旭暉說了廣西文友也是在紡織行業,結果廠子垮了,自己也下崗了,人很沉淪。話語裏透著對謝春鵬兩口子的擔憂。


    謝春鵬說:“開始我也不想丟掉鼎鋼的飯碗,可是,最近總公司紀委不是在抓這種事嘛。肖錦漢書記也很為難,這種‘養班’的把戲玩不下去了。加上成月根本忙不贏,家裏頭還有孩子要管。我幹脆不要鼎鋼的差事了,一門心思做生意。免得瞻前顧後的,反而做不好。”


    “這叫,破釜沉舟。”韓嘯波接話說。


    又說:“阿謝,我們管樂隊的長號手,騎摩托車摔成重傷,牙齒都摔沒了,說話都跑風,估計是吹不了了,要請你迴來幫個忙,還要帶個徒弟出來才行呀。”


    謝春鵬說:“管樂隊好玩,我晚上一般有時間。白天恐怕不行。你們興華實業掛牌儀式,我還是想辦法參加吧。”


    這時,服務員敲門,說是有上海客商來了。馮旭暉、韓嘯波就起身告辭。“有事打電話。”謝春鵬比劃著打電話的手勢。


    在馮旭暉上廁所時,韓嘯波一個人開車,從反光鏡裏他看到有個人影飛快地把單車推到小轎車的後麵,他立馬一個急刹車。但是,還是晚了,車輪壓住了單車龍頭。


    “你小子啥意思呀?打劫呀!”韓嘯波扭頭看著那個推車的家夥。


    “嘿,你小子看車不長眼睛呀,壓壞了老子的單車,反怪老子?你是活膩味了吧。”


    這種社會腔調,韓嘯波當然不陌生,知道遇到抄社會的了。果然,圍過來四五個小年輕,故意搖頭晃腦的,好像一副挑釁的架勢。其中一個為頭的,是這一帶打架出了名的“阿毛”。


    “喂,小兄弟,都是社會上混的,這麽幹,不義道吧?”


    “沒聽懂,我隻知道,我兄弟的單車在你的車輪下壓著,你說怎麽處理吧。”


    韓嘯波牙齒咬得咯咯響,本想衝到駕駛室拿出自己的武器,跟這幫家夥趕跑。但是,對方人多,恐怕寡不敵眾要吃虧。而且,這些小屁孩,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隻好換了種方式,抱了抱拳說:“我是鼎鋼的,河東街上都叫我嘯哥。兄弟,給個麵子,以後我請幾個喝酒。今天有急事在身,讓我先走。”


    “嘯哥?沒聽說呀。啊?你們聽說了沒?”


    “沒有。”那群毛孩子起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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