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馮旭暉醒來之後,本想一個鯉魚打挺起床,卻發現渾身不對勁,腰間酸痛,手掌有些地方起水泡了,倒是兩個手臂雖然酸酸的,卻感覺肌肉硬了一點點。


    昨天晚上參加“青年突擊隊”活動,搶修了工廠站西咽喉處的道岔,估計是很久沒有體力勞動了,猛地一下子,肌肉拉傷了。西咽喉是鐵路運輸繁忙的地帶,隻能在下半夜運輸生產稍稍緩解時,抓緊時間突擊搶修。


    蘇雲裳帶著軌道車班的女同學都來了,有了女人在場,男人們幹活就渾身都是勁兒。見陽胡子跟譚曉風在一邊嘀嘀咕咕的,蔡大個就問:“喂,陽胡子,你們的恩愛不但在團刊《天梯》上顯擺,還顯擺到西咽喉搶修了。”


    見陽胡子沒有迴應,蔡大個對馮旭暉說:“阿旭,你應該寫一篇稿子,題目就是,西咽喉搶修現場的愛情。”


    鄧子聰也說:“喂,陽胡子,你跟譚曉風什麽時候請我們吃喜糖呀?”


    陽胡子很是反常地沒有吱聲,若是平時,他早就高調地迴應了。後來聽蘇雲裳大聲說:“譚曉風,陽胡子講的是對的,既然有身孕了,就不要參加搶修了,原來我們不知情。”


    “哪有?隻是可能有,還不確定,就喜歡咋咋唿唿。”譚曉風顯得難為情,對陽胡子翻著白眼。


    蘇雲裳在勸譚曉風迴去,讓陽胡子直接護送。譚曉風不幹,蘇雲裳嚴肅地說:“譚曉風你這樣做很危險,知道嗎?第一,搶修這樣的活,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很危險;第二,你們如果不趕緊扯結婚證,未婚先孕是計劃生育的大忌,明天中心工會杜曉琳,不,甚至是工會主席就會上門來做引產動員了。不是開玩笑的。迴去!”


    西咽喉燈橋上的燈光白花花地耀眼。看著陽胡子護送譚曉風離開的背影,鄧子聰無力的聲音在說:“看來,喜糖很快就有吃了……唉!”


    蔡大個聽到鄧子聰的感歎,丟下木枕,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塵說:“阿聰,你就是個大釘耙,從技校時就開始粘,就是粘不上。你就是個小氣鬼,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鄧子聰長歎一聲,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剃頭挑子一頭熱。我有什麽辦法。”


    “說句你不愛聽的,陽胡子本來是老大難,家庭特別困難,老娘癱瘓在床,弟弟妹妹都沒工作。而你,幹部家庭,還考上了職工中專,各方麵條件都不比他差吧。真是的!”蔡大個奚落著。


    鄧子聰不再說話,悶著頭掄著洋鎬,洋鎬砸在道釘上,火花飛濺。黃滿誌看著不對勁,就喊著:“阿聰,慢點慢點,別傷著人!”


    馮旭暉過來,奪過鄧子聰手裏的洋鎬。趙秀才說:“阿聰,你早這麽賣力,都夠入黨的表現了。”


    陽胡子迴來了,不屑地看著鄧子聰說:“就他?”吐出一口煙,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在部隊的時候,誰要想入黨,必須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出一身腱子肉。莫看我們平日裏嘴巴裏不幹不淨,那是累了以後放鬆放鬆,否則,老像會憋出毛病的。但是,當工人就是靠實幹,不是吹牛,工會技術比武,我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像老子這樣的,才像個黨員。”


    廖書記說:“說實在的,這些年,除了部隊轉業分來的幾個黨員,很少有人寫申請了。這次來了那麽多技校生,我注意了,很多不錯的。你們這些老黨員,要多多引導,傳幫帶呀。”


    陽胡子說:“我們班幾個呀,都不咋地,一個吊兒郎當,一個油腔滑調,一個蔫不拉幾,一個沉默是金。”


    這句話引發了眾怒,馮旭暉把洋鎬一丟,衝過去從身後摟著陽胡子的脖子,對幾個同學喊:“弟兄們,上啊。”


    幾個同學就圍過來,把陽胡子放倒,在鐵路邊上解開了陽胡子的皮帶。陽胡子笑著,掙紮著求饒道:“我說錯了,我收迴,可以吧?廖書記,他們欺負你的黨員。”


    廖書記大喝一聲:“別鬧了!這是搶修,要鬧明天班裏去鬧。”


    從地上爬起來的陽胡子,跑開了,繼續說:“廖書記你看見了吧?前年阿旭跟韓嘯波打我那一次,就是這樣的。阿旭還扯白說他是勸架。這次你看到了吧?這是勸架嗎?”


    黃滿誌卻幫著馮旭暉說話,“就你這麽損,不挨打才怪。”


    陽胡子說:“好了,幹活了。其實呀,不是都不行,阿旭還行。你們幾個就應該像阿旭一樣,幹活不偷奸耍滑,筆杆子還硬!”


    “阿旭不但筆杆子硬,那個杆子也硬!”蔡大個對某些字眼特別敏感,陽胡子這個“硬”字,就讓他聯想了,引申了。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在講什麽,嘻嘻哈哈笑了。


    迴想昨天晚上這些,馮旭暉情不自禁笑了。


    父親已經把麵條和煎蛋放在餐桌上,由於扣了一隻菜碗保溫,早餐尚有餘溫。馮旭暉三口兩口吃完麵條,順手洗了碗,就出門上班去了。


    到了工務段小院,見陽胡子跟譚曉風在支著單車車架,就搖了幾下車鈴鐺,算是打過招唿。陽胡子不像平日裏那樣嬉皮笑臉,而是小心翼翼地擠著笑臉,擠眉弄眼、呲牙咧嘴的。他幾步小跑來到馮旭暉眼前,像是見到了老朋友一樣,遞過兩顆糖說:“兄弟,吃喜糖,到時候少不了請你幫忙。咋樣?”


    忍俊不禁的馮旭暉,看著站在一邊的譚曉風,羞澀地笑著,對陽胡子說:“譚曉風是我們班的才女,算你厲害,你知道的,我們班幾個男同學在追她。你要善待她啊!你要敢欺負她,我們班好幾個男同學會聯合起來揍你。你信不信?”


    陽胡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攏,瞟了譚曉風一眼表決心說:“你看得出來,昨天晚上我是怎麽心疼她的。我怎麽會欺負她呢?疼都疼不過來。”


    “哎呀,我看看今天的太陽是從哪邊出來的,咱們的陽胡子也會說甜言蜜語了。”蘇雲裳一手拿著棕掃帚,一手提著撮箕,正好經過時,聽到了陽胡子的話。


    陽胡子露出了難得的憨厚模樣,對蘇雲裳說:“蘇主任,我們聽你的話,來打證明辦理結婚登記。”


    “好,我去洗手,馬上就開證明。”


    陽胡子、譚曉風走了,蘇雲裳跟馮旭暉兩個人相對沉默不語。還是蘇雲裳開口說:“沒想到吧,這麽傲氣的譚曉風,居然要嫁給陽胡子了。”


    “是沒想到。”


    “知道嗎?譚曉風看似傲氣,其實內心很脆弱,希望有一個結實的肩膀可以依靠。因為,她爸爸是一個酒瘋子,經常打罵她媽媽和她。其實,她媽媽想依靠這個女兒,希望她找一個當官的幹部,所以她媽媽是反對女兒嫁給陽胡子這個鐵路工的。”


    “陽胡子看上去配不上譚曉風,譚曉風白淨漂亮,馬上就有大專文憑,以後肯定是當幹部的。我們很多男同學都覺得她眼光高,而不敢去追。沒想到……”


    “你們男同學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明明喜歡,卻不敢去追。而那些調皮搗蛋的男同學,敢於去追,女同學卻不喜歡。女同學喜歡的男同學,偏偏放手讓那些女同學不喜歡的男同學去追。真是搞不懂了。”


    蘇雲裳突然覺得這個話題不好往下繼續了,就轉換話題說:“我們的《天梯》,在鼎鋼報開設的專欄反響很大。但是,你最近有一篇寫你看父親日記本的散文,章社長讓我提醒你,主題有問題。不說鼎鋼報登不了,就是團刊上登出來,對你也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真的?”馮旭暉有點吃驚,同時有種隱隱的擔憂。


    那篇叫“兒時的一幕”的文章,馮旭暉覺得沒什麽的,會有這麽嚴重的影響嗎?無非是寫小的時候,翻到了一本父親抗美援朝的日記,拿出來炫耀。從中看到了父親寫的“入黨申請書”,寫到了父親多次申請卻沒能入黨的事情。當時,那些跟他關係不好的玩伴,頓時起哄說“你爹爹不是黨員”“你爹爹不是英雄”之類,讓小馮旭暉氣憤得流出眼淚。就是這一幕,讓他決心要入黨。


    蘇雲裳說:“我後來仔細看了看登在團刊《天梯》上的文章,的確不妥,似乎是入黨動機不怎麽純淨。”


    經蘇雲裳這麽一說,馮旭暉也覺得有道理。莫非這樣的動機,不是純淨的動機?要什麽樣的動機才算純淨呢?


    就在這時,廖書記在隔壁喊著“馮旭暉”。馮旭暉心想,是不是這篇文章惹事了?如果是,入黨的動機受到質疑,隻怕是要接受批評教育了。他忐忑地來到廖書記辦公室,廖書記說:“小馮呀,你下午幫我一個忙,可以嗎?”


    “可以。”一聽廖書記的口氣,不是那文章的事,馮旭暉立馬安心了,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這樣,我已經跟肖錦漢主任說好了,你去中心黨委辦借一台相機,到廠外文藝室那裏給我們畢業典禮拍照。”廖書記交代說。


    下午,馮旭暉應約前往文藝室給幹部培訓班拍畢業典禮照和集體照,有幸參加了他們的“迎新聯誼會”。


    教室裏,課桌都靠牆壁擺著,圍成一個方形。桌上擺滿了水果,副食。會議是由廖書記主持的。


    “各位‘大’學生,‘老\\u0027學生。光輝的1987年即將過去,充滿希望的1988年就要來到……不久我們就要進行畢業考試了,大家有什麽困難和建議,盡可暢所欲言。”


    接著,班主任老師講了話,各科任教老師,培訓中心劉科長也講了話。無非是要大家充滿信心,腳踏實地,沉著應戰。


    “我說幾句”,這是班長,是個女的,是車間的支部書記,她說:“老師們辛辛苦苦為我們備課,上課。為的是讓我們真正學點東西。我們呢,也不能辜負了老師們的希望,把成績考好點,大家說對不對?”


    “對是對呀”,老匡是勞資科長,接過話說:“隻是我們大多四、五十歲的人了,底子太差,政治,地理根本記不住,數學更不用說了,考試時,你就讓我抄也不一定抄得對。好在數學是我們自己出題,隻有語文、政治是市裏統考。但是,我還是希望老師們照顧一下,提供一點信息,大家考得好,大家都高興,廠裏也光彩”。


    老匡的話獲得了掌聲一片,他繼續說:“我是單位搞職工培訓的。以往職工考試時,也總是一本正經監考,不準許偷看,不準講小話。現在才發現,我的思想已過時了,我勸老師們要開放思想。”


    “我是當兵出身,在部隊我們有遊擊戰,有防禦戰,考試就是上戰場,我們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到時候,我們隻有互相聯係,互相掩護,才能取勝。”這個是武裝幹事老陳。


    培訓中心劉科長說:“大家理解錯了。一個,我們出的試題,是要經過市職教辦修改的,他高興時或許少改點,不高興也可能多改點,我們沒辦法;並且,市職教辦會派人來監考的。以前,廠裏也辦過幾屆幹部培訓班,次次合格率都是百分之九十多,這次市裏要親自統考我們兩門……對大家的不幸,我隻能深表同情,卻無能為力。因為,以前我們也搞過戰略部署,但被市裏一下打得稀巴爛,不過我們會另想辦法的。”


    保衛幹事說:“我也說幾句吧,我對考試看得很淡,及格也罷,不及格也罷,我無所謂,我也五十多了,我隻是覺得我們單位的形式主義太嚴重,你想,三年的課程,叫咱們三個月完成,這符合客觀規律嗎?我隻能吃三兩飯,你非要我吃三斤,吃得了嗎?吃下去也消化不了呀!我本是高小文化,一下讓我拿高中文憑,這又正常嗎?這種形式辦學沒有虛假而達到目的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作弊是理所當然的,否則,我們三個月完成三年的東西,這種高效率可以向全世界推廣,我們的現代化建設也不會這個樣子。”


    之後,主持人廖書記宣布向老師們敬獻禮物。


    武裝幹事首先起身,對著一張卡念:


    老師恩情勝爹娘,傳授知識不畏寒,要想畢業須努力,也需老師多幫忙。


    笑聲,掌聲。


    勞資科長念他的賀年卡:


    學認真來習認真,都是為了一文憑,不求科科得優秀,但願門門六十分。


    下麵叫好聲此起彼伏。


    女班長念:可憐可憐真可憐,七歲學到不惑年,君問今有何心願,一紙文憑度新年。


    保衛幹事念:早早晚晚學不止,時時刻刻凝神思,少不努力今努力,夢中常見那張紙。他另外加注:紙,就是文憑。


    老師收著這些賀年卡,哭笑不得。


    見老師無可奈何,束手無策,有人說:“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我們隻有靠自己來,我們唱一支《國際歌》吧。聯誼會在雄壯的《國際歌》聲中結束。最後,大家在籃球場上照合影。


    看著一臉迷蒙的馮旭暉,廖書記說:“你們生在一合好時代,可以接受高等教育,我們這一代人,很多人沒讀多少書。有機會,一定要多讀書,考了大專,還要繼續讀書考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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