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劍其第一個在《鼎鋼報》報道了工務段“海選”的事,在頭版。頭版屬於要聞級別,看來,這真是一件稀罕事了。對這些閱曆不深的年輕人而言,隨著同學曹向榮的參選,漸漸產生了代入感。


    看著“鼎鋼報”的這條“要聞”,他們會想象“海選”的熱鬧勁兒,畢竟有同學參與和沒有同學參與的感覺,大不相同。


    “曹向榮已經報名參加海選,你們聽說了嗎?你覺得他這是在幹嘛?添亂,還是湊熱鬧?”琳姐來找他和韓嘯波繼續處理“打架事件”時,因韓嘯波還沒到,就站在小院說著話。她這話,毫不避諱,可惜四周除了馮旭暉沒有別人。


    馮旭暉不以為然地說:“他呀,一門心思想當官,有機會就胡亂抓一把唄,抓到了更好,抓不到也沒什麽損失。”


    琳姐的手指點在馮旭暉的腦門,不解恨似的說:“你呀,單純。記得你報到的那天,你那皮膚白嫩得可以掐出水,可以跟我年輕那陣媲美了,當時想,這皮膚生長你這個伢子身上真是可惜。”說著,拿手在臉頰處輕輕地掐了一把。


    馮旭暉急忙躲開了琳姐的手,緊張地看了看四周。他說:“我已經不單純了,馬上就二十了。袁新輝去年選段工會主席的時候,得票率超過80%,當時108個人,對了好記得很,跟水泊梁山108條好漢一樣的人數,有80多票支持。就算我們技校的20票全部支持曹向榮,也隻有20票,絲毫不影響選舉結果。你說,對吧?”


    琳姐點頭,問:“這些話,你跟曹向榮說了?”


    馮旭暉繼續說:“不但說了,而且,你知道的,我、嘯哥本來就跟他不對付,勸他別去丟人現眼。”


    琳姐好奇地問:“他怎麽迴答?”


    這時,韓嘯波趕過來了,說:“便宜這廝了。”


    見琳姐示意他繼續,韓嘯波又說:“關鍵是蘇書記給他開道,要給我們這批技校生的爭臉麵。我看,就幫他唄。”


    蘇雲裳?是蘇雲裳想把曹向榮推上去。琳姐很快明白,蘇雲裳的背後是蘇科長,蔣溪沛的老鄉。蔣溪沛難道要扶持一個乳臭未幹的曹向榮,以便“垂簾聽政”嗎?袁新輝的背後卻是何啟成,鐵運中心的老人。鹿死誰手,就看這一次“海選”了。


    她一時沒想清楚,就換了一副口氣對韓嘯波說:“你們兩個跟陽胡子打架的事情,依著廖書記是要嚴肅處理的,你們知道,陽胡子跟袁新輝是戰友,是袁主席做了工作才讓我來調解的。”


    韓嘯波事情不怕“大”,沒好氣地問:“廖書記準備怎麽嚴肅處理?陽胡子不是有錯在先嗎?他不汙蔑蘇雲裳,就不會有後來的打架發生。”


    琳姐改了笑臉,拍打韓嘯波的肩膀說:“你個要死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姐都已經給你們擺平了,這會兒好像不怕事了!”


    在蘇雲裳的問題上,韓嘯波沒有條件可談,否則就不會出手,出手就是不可談。他也陪著笑說:“姐,你應該曉得,我在技校就很怕事的,當了鐵路工我可就更怕了,哪天廖書記把我嚴肅處理了,不讓我當鐵路工了,我可就慘了……”


    琳姐原本想嚇唬他們,讓他們知趣而退,站在袁新輝一邊來。看來,這些個年輕人不好對付。就對馮旭暉說:“阿旭,你看你看,我是小韓說的那個意思嗎?好心當成驢肝肺,氣死我了!有漂亮妹子也不介紹給你!”


    韓嘯波軟硬不吃,對琳姐說:“這個,我還真不急。有誰能比得上我的馮程程——蘇雲裳呀?”


    “真有你的!”琳姐嘴巴裏憋出一句,又一句:“沒準是個頭號傻瓜!”說完,氣衝衝地走了。


    馮旭暉跑過去抓住琳姐的單車後架,琳姐看著馮旭暉說:“我也算是會做思想工作的了,這麽多年,抓計劃生育上門做工作,那可是天下第一難的事,我都沒慫包過。”


    “姐,嘯哥是逗你的。”馮旭暉順嘴一說,為了讓琳姐相信並且釋懷,又補充說:“嘯哥就喜歡逗好看的女人,他稱這是‘征服’。他平時就說你是段裏的西施,要是惹你不高興,全工務段的男人都會來揍他。”


    “真的?”


    “當然是真的。”


    說出這番話之後,馮旭暉自己都感到吃驚。近墨者黑,這就是韓嘯波的風格。加之自己穿著琳姐送的緊身褲,心裏有著莫名的自信,才能超水平發揮。


    這一幕,正好在軌道車班的窗戶底下,蘇雲裳都看得清清楚楚。等琳姐騎車走了,她馬上叫住馮旭暉。蘇雲裳當即對馮旭暉說:“阿旭,你馬上寫一篇反映青年突擊隊的稿子,發到《鼎鋼報》,一定要見報,盡快見報,就像《當之無愧的第一》那樣,篇幅大一些,最好也是四版頭條。”


    馮旭暉有點納悶,怎麽女人比男人更強勢,更直接,更看重?


    他的內心被擁堵了,感覺文筆遲滯,就說:“書記,我可能寫不出來。我個人意見,曹向榮有沒有這個能力,他不懂鐵路,也不懂管理,更沒有威信。我們選了他,到時候,就像我上次當工會積極分子一樣,把涮下來,豈不是兒戲?”


    蘇雲裳一副委屈的樣子問:“你是被杜曉琳拉攏了吧?她跟袁新輝都是工會一條線的,自然幫他呀。你阿旭都不準備幫我蘇雲裳了呀?”


    馮旭暉澄清似的說:“蘇書記讓我寫曹向榮的先進事跡,我不能寫無中生有的事吧,或者故意拔高,都是不妥的,說不定被對手抓住把柄,予以反駁,起了反作用!”


    蘇雲裳眉頭緊鎖,思考著馮旭暉的話。她覺得,馮旭暉的話有道理,但是,她父親明確授意她大膽推曹向榮,幕後的文章卻不能公之於眾。她說:“阿旭,叫你寫你就寫,能不能選上還是未知數呢?你別想那麽多了。”


    馮旭暉再次提出異議說:“工務段青年突擊隊活動受到了總廠團委的表揚,這沒錯,但是這些成績不能算到曹向榮個人頭上吧。而且,大篇幅上四版頭條,怕是難!章建雲社長批評我寫的那篇《當之無愧的第一》了,不能再犯類似的錯誤吧。”


    還有這事?


    章建雲在報社裏大發脾氣,“你們怎麽迴事?重申了多次的紀律,不能發人情稿,不能發人情稿,你們偏偏不聽從,一個班組記錄本這樣的小事情,居然放在了頭條!”四版的責任編輯、總編都有些委屈,不敢得罪社長夫人,結果卻遭到社長本人的批評。


    章建雲也批評了馮旭暉,說他是傻瓜蛋,簡直看不清形勢,被人賣了還幫著人家數票子。馮旭暉琢磨,到底是被誰賣了?琳姐嗎?說來也蹊蹺,琳姐寫好的稿子卻為什麽要署馮旭暉的名,原本班組記錄本獲得第一名是馮旭暉的成績,為什麽要戴在袁新輝的頭上?


    看到馮旭暉無所謂的樣子,蘇雲裳知道章建雲的話,對他沒作用,就說:“阿旭,你今天晚上就寫一篇咱們青年突擊隊的宣傳報道,突出曹向榮,也不署你的名字,給丁劍其。懂了麽?趕緊的。”


    盡管馮旭暉沒弄懂蘇雲裳的“花樣”,但是他感受到了“海選”帶來的緊張氣氛。


    下班後,馮旭暉就在班裏寫。一個小時,他寫完了,就到趙秀才的血鴨店。


    “阿旭來了,還沒吃飯吧?快來快來,馬上就可以了。”師娘夏菊英在門口倒爐灰,大聲招唿,實際上也是告訴裏麵的趙秀才,阿旭來了。


    馮旭暉吃飯,趙秀才看馮旭暉的稿子。他明白此稿的用意,緩緩地說:“稿子本身沒問題,問題是一篇分量不足的稿子,能夠起到多少作用?以我看,曹向榮是背後有人!之前,總說他有後台,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可能有戲。”


    趙秀才分析,劉學彬是職大畢業剛剛迴來,離開他所在的加工班三年了,去讀書的時候,當時的王主任是答應他畢業即可代理段長,現任的蔣主任如果買賬,就沒必要“海選”了,直接任命就完事了。這說明,劉學彬沒戲。


    再說袁新輝,現任段工會主席,也是職大畢業,如果要提拔當段長,可在劉學彬畢業之前就提拔完事了,何必等到這會兒?而且,袁新輝是書記的人,蔣溪沛肯定不感冒。


    馮旭暉吃完飯,喝了一大口茶水,忍不住說:“師父,您的意思,曹向榮很可能有戲?”


    趙秀才一副“不可置疑”的樣子,撇著嘴巴說:“是不是曹向榮我不知道,但是前麵分析的兩個人,估計沒戲。”


    “會不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馮旭暉突發奇想。“比如,盧技術員。”


    “嗯,不會,她跟袁新輝一樣,要提拔早就提拔了。而且,年齡大了,不符合當下年輕化了。”趙秀才搖頭,歎息。


    馮旭暉不無擔憂地說了,如果曹向榮當了段長,不懂鐵路維修專業,不懂管理,能當好這個段長嗎?工務段不會像盧技術員會上危言聳聽的那樣,出什麽事故吧?出了事故,把段長一撤,不是小兒玩家家有戲一樣?


    趙秀才哈哈一笑,把煙絲填進煙鬥,慢條斯理地說:“阿旭,就是讓你來當這個段長,我保證你也能當,鐵路有人修,不會出事故。為什麽?我會來幫你,盧技術員會來幫你。死了胡屠夫,不會吃混毛豬,放心。”


    “可是,曹向榮參選,即使我們同學全部支持他,也隻有20個票,也是遠遠不夠的呀。”馮旭暉困惑地說。


    這時,外麵人聲嘈雜,大概有來了不少客人。


    “媽的,是這家嗎?偷了咱們煤場的煤炭?”


    “怎麽不是?一個小屁孩,不信,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喂,你們是幹什麽的?我弟弟在寫作業,你們抓他幹什麽?你們肯定看錯人了!”這是趙芳菲的聲音,顯出著急。


    “頭,這邊有煤炭,這邊還有焦炭……”


    趙秀才聽出眉目了,估計新上任的護廠隊的“頭”來了,原計劃過年前去“拜年”的,因迴老家過年耽擱了。過去,正月間要請他們喝酒吃血鴨的,聽說年底會“換防”,調整護廠隊班子,趙秀才也就緩了緩,免得白白浪費。


    “隊長來了,哎呀,我們家當家的早就要請你,今年碰巧老家有事,沒來得及。你們幾個都是老朋友了,來來來,大過年的,進門就是客,我來炒血鴨,很快。老趙,來客了,拿煙,妹子,端茶……”夏菊英已經八麵玲瓏地張羅開了。


    馮旭暉看了看手表,十點一刻了。他想看個究竟,或者幫著師父一家忙活一陣子再迴去。


    “少來這套!你是哪個單位的?”哪個被叫作“頭”的人,瘦瘦小小的個頭,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目光犀利,不像個善茬,馮旭暉感覺小時候看的電影《渡江偵察記》裏的情報處長複活了。


    趙秀才的煙,遞到空中沒人接,嘴上的笑容也僵化了,馮旭暉第一感覺就是“秀才遇到兵”了,估計趙秀才也束手無策。


    “你是哪個單位的?”那個“頭”再次問。


    “鐵運中心工務段的,工廠站工區的,就在前麵一點,那裏就是我上班的地方。我們段支部書記廖顯祖,你們可曾認識?我們是老鄉哩。”趙秀才難得的巴結相,看得馮旭暉心裏很不是滋味。


    “不認識。按照規定,沒收贓物,報告你們單位嚴肅處理!”這個“情報處長”冷冷地說。“這個小弟弟,你們一定要嚴加教育,這樣下去會出大事的!今天,如果不嚴厲,那一定是害了鼎鋼,也害了你們一家。我說得對不?”


    趙秀才瞪了小奇一眼,小奇退縮了一小步,身子藏在夏菊英身後。趙秀才舉起手佯裝要打人,夏菊英堆著笑臉擋住,對“情報處長”說:“那個什麽,隊長,我們家小奇怎麽了?問清楚了,再打不遲。對吧?隊長。”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必問了。”見師父一家子尷尬的樣子,馮旭暉接過趙秀才手裏的香煙,像韓嘯波、曹向榮全體開煙時的樣子,說了一句:“大過年的,抽根煙,解解困,提提神。”一根根往幾個護廠隊員手裏扔,他們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最後給“情報處長”時,馮旭暉說:“兄弟一看就是讀書人,一番話,合情合理,大家都不容易,給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會有下一次!”


    對方盯著馮旭暉看,儼然情報處長在審視。“你是……馮旭暉?”


    馮旭暉愣了一下,“正是,你認識我?”


    “你手裏不是寫得明明白白的嗎?”對方看著馮旭暉手裏握著的稿子。


    “你是班組記錄本抄寫第一名,全廠工會組長哪個不認識馮旭暉呀?我正要找你呢。”不等馮旭暉說話,對方說出了緣由。說著,就伸手要看馮旭暉的稿子。馮旭暉就把稿子送上,就像給章建雲那樣恭敬。


    屋子裏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馮旭暉遞的煙也被“情報處長”接下了。對方並沒有看稿子的具體內容,而是對字體感興趣,問:“你練的是誰的字帖?我看不出來,有點像龐中華,又不太像。”


    馮旭暉有點汗顏,解釋道:“其實,我從小按父親的要求,寫的方塊字。”


    “方塊字?”


    “就是小字本,我父親要求我橫平豎直,學會慢慢走,不要我跑。暑假寫,寒假寫,一天寫十頁,一個字沒寫好,撕扯掉這一頁,重新寫。平時寫作業之後也要寫兩頁,工工整整,不能歪斜,不能連筆。”馮旭暉解釋著。


    “那就是說,你沒練過帖?”對方疑惑地問。


    “沒有,當然,最近有,跟著我師父練毛筆書法。這就是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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