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姤其角;吝,無咎。


    遇到硬角,遺憾,沒有災難。


    對於牛、羊、鹿這類生物來說,頭上的角是它們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當它們把角懟上去的時候,要麽是感到了憤怒,要麽是遇到了危險。


    處境很糟糕的時候,調集所有能調集的全部力量來麵對困難,解決問題,就算可能有一些小小的遺憾,最終不會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徽欽二帝和宋高宗趙構的不同境遇,就是現成的例子。


    前者完全放棄抵抗,結果被擄到北國,受盡折辱,客死他鄉。


    而宋高宗雖然消極求和,但當金軍南下時,他一定會命宋軍依托長江防線拚死防禦。


    他禪位以後,在德壽宮頤養天年,足足活了八十一歲才壽終正寢。


    公元1187年,太上皇趙構病逝,而宋孝宗也已消磨所有銳氣,打算仿效先皇退位讓賢了。


    他以為太上皇守喪三年為由,詔命皇太子趙惇(1147年9月-1200年9月)參與朝政決策。他設立議事堂,作為太子與宰執們一起參政議政的場所。第二年正月,他進一步放權,除了部分重要職務仍由自己任免以外,其他一任官員的升降補調全部交由太子做主。


    從此,太子趙惇開始隨朝聽政,參與所有朝政國事的決策。


    公元1189年正月,宋孝宗正式禪位。他將德壽宮改為重華宮,從此退休靜養,安心為前太上皇守喪。趙惇正式登基為帝,是為宋光宗。


    宋孝宗悲哀地發現,他的親兒子宋光宗對自己,遠不如自己當年對宋高宗那麽孝順。


    他退位以後,宋光宗竟然超過一年不來問安。言官們對宋光宗的作法很有意見,經常以宋孝宗當年為例,上奏勸諫宋光宗對自己的爹要好一點。宋光宗聞奏大為光火,一怒之下竟然不小心摔碎了孝宗親賜的玉杯。


    還有一次,宋孝宗到宮廷東園遊玩,宋光宗作為兒皇,按禮應該前來侍奉。可到了舉行家宴的時候,卻遲遲不見他的蹤影。宋孝宗雖然裝作若無其事,心中多少有些不高興。


    有一天,他登上重華宮露台,遠遠聽見小孩子當街爭吵時,有人在高喊趙官家。


    在宋朝,臣民們習慣尊稱皇帝為官家。


    宋孝宗聞言,不禁苦笑著喃喃自語道:“朕喊他都不來,你們喊他有什麽用?”


    更讓宋孝宗來氣的是,不僅親兒子不孝順,兒媳婦更加大逆不道。


    宋光宗的皇後李鳳娘是曆史上有名的悍婦。她能嫁給宋光宗,全賴一個名叫皇甫坦的相士。


    有一次,皇甫坦來到慶遠節度使李道家中做客,見到了他的女兒李鳳娘,驚為天人。於是連夜趕迴臨安求見太上皇趙構,說李鳳娘有大貴之相,建議將其許配給皇太子趙惇為妃。


    皇甫坦大約是拿了李道很多好處,否則天下有大貴之相的女子多了去,他有必要專門為李鳳娘跑一趟臨安嗎?


    皇甫坦這個人很不簡單。他曾經治好過韋太後的眼疾,深得趙構信任。這件事,李道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趙構聽信了皇甫坦的建議,但他很快就後悔了。


    這個李鳳娘確實是一位絕色美女。但她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性子強悍,尖酸刻薄,還喜歡搬弄是非。她不僅對趙惇頤指氣使,還經常把太上皇趙構氣得不輕。


    而且,她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經常嘲諷宋孝宗不是趙構的親生兒子,又嘲笑謝皇後不是宋孝宗的原配妻子。


    宋孝宗氣得一度想廢了她。


    這時,當朝太師史浩莫名其妙又幫了李鳳娘一次。


    他跳出來堅決反對,理由是太子妃新立不久,現在廢掉過於草率。此事於是不了了之。


    李鳳娘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就已如此囂張,成為皇後以後更加肆無忌憚。生性懦弱的宋光宗在強悍的她麵前越來越沒有話語權。


    有一次,宋光宗洗手時發現端水盆的宮女雙手細白如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幾天後,李鳳娘派人給他送來一個盒子,裏麵裝著一雙斷手。


    她不僅對宮女殘忍,對宋光宗的寵妃更是想法子鏟除。


    宮中有位黃貴妃深得宋光宗寵愛。為了她,宋光宗甚至絞盡腦汁發明了冰糖葫蘆。


    黃貴妃一度因病重而沒有食欲,餓得麵黃肌瘦。禦醫開了無數藥方,都沒有療效。宋光宗無奈懸榜求醫,一位江湖郎中經過一番望聞問切後開出藥方:將冰糖和山楂一起煎熬,飯前吃五至十顆。宋光宗趕緊命人照方熬製,黃貴妃服用半月後,病果然好了。


    這個方子後來流傳到了民間。老百姓用竹簽將冰糖山楂串起來售賣,就成了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


    宋光宗對黃貴妃的寵愛,李鳳娘看在眼裏,恨在心裏,逮住機會虐殺了黃貴妃。


    宋光宗得知後精神崩潰,大病一場,朝政大權於是落入李鳳娘之手。


    宋朝是一個很神奇的王朝。大宋三百餘年,幾乎沒有後權、宦權、相權亂政。這是因為宋太祖充分吸取唐朝的經驗教訓,通過製度設計,基本保證了朝中無權臣,近侍無權宦,後宮無權後。


    於是放眼整個宋朝,李鳳娘成了一個異類。


    掌控朝政後,李鳳娘開始為自己的兒子嘉王趙擴鋪路。


    她找到宋孝宗,以光宗體弱多病為由,請宋孝宗立趙擴為皇太子輔政,被宋孝宗否決。李鳳娘碰了一鼻子灰,迴宮後便各種挑撥離間,慫恿宋光宗不去重華宮朝拜。


    因兒子兒媳不孝,宋孝宗憂憤成疾,病情漸漸嚴重。他希望在駕崩前看兒子一眼,但宋光宗和李鳳娘拒絕到重華宮探視。


    作為君臨天下的皇帝和母儀天下的皇後,這種作為實在有失體統。


    於是以丞相為首,朝中百官一再奏請宋光宗赴重華宮探望。他們緊緊拉著宋光宗的衣角,苦口婆心勸道:“太上皇已生命垂危,陛下如果再不去看他,將來會後悔莫及!”宋光宗冷著臉強行返迴內殿,連龍袍都被扯壞。


    公元1194年6月,宋孝宗駕崩。宋光宗甚至連父親的喪事都不肯主持,逼得年邁的太皇太後吳氏隻得親自垂簾主持祭禮。吳氏是宋高宗趙構的第二任皇後,這一年剛好八十歲。


    一對父子鬧到老死不相往來,雖然是李鳳娘挑撥所致,但宋光宗自己也難辭其咎。


    他的不孝行為引起眾怒,不久被逼禪位給嘉王趙擴,成為南宋連續第三位主動禪位的太上皇。


    李鳳娘如願成為太後。


    這個兇悍女子為一己之私,如發怒的母羊一樣挺起硬角肆意衝撞,在宋孝宗父子間造成了不可彌補的遺憾。所幸她的才具不夠,破壞力沒有超出宮闈,總算沒有對國家造成不可挽迴的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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