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喪羊於易,無悔。


    在交易中失去羊,無需後悔。


    丟了羊,為什麽不會後悔呢?


    我給了一個比較容易理解的解釋:通過交易失去羊,則會交換到和羊等值的東西,大家各取所需,當然不會後悔,無需遺憾。


    結合上下文,當然可以得到不一樣的理解。


    在大壯卦中,用羊指代“過分強壯”的含義。那麽大壯卦六五爻可以理解為:過剛易折,要不著痕跡地控製自己的負麵情緒和不合理的欲望,不會後悔。


    比如《三國演義》中,關羽的性格缺點是剛而自矜,張飛的性格缺點是暴而無恩。如果他們倆各自改正缺點,則關羽未必會敗走麥城,張飛則肯定不會被部將暗殺。


    比如西遊記中,孫悟空的性格缺點是驕傲而浮躁,因此經常被唐僧念緊箍咒,痛得死去活來。經過六耳獼猴一難後,孫悟空穩重踏實了很多,唐僧的緊箍咒就基本不怎麽念了。


    又比如水滸傳中,李逵性格粗暴,不分青紅皂白就喊打喊殺,結果被浪裏白條張順摁到水裏喝了個飽。全書末,宋江為了防止他亂來,騙他和自己一起喝下毒酒,這才沒有掛念的安心死去。


    裴度始終牢牢把羊關進籠子,他的人生雖有遺憾,卻不會後悔。


    他從德宗朝高中進士,曆經五朝宦海沉浮,於文宗朝壽終正寢,享年七十五歲。他為官一生,始終潔身自好,死後諡號“文忠”,追贈太師,配享唐憲宗宗廟。


    從個人而言,他的人生已經足夠完美。但從國家社稷而言,他有遺憾。他遺憾的是,唐憲宗打開了羊圈,放出了那頭帶角的公羊,唐朝的中興局麵於是戛然而止。


    平定淮西後的唐憲宗誌得意滿,逐漸驕橫自負,裴度與他的君臣關係不再融洽。但裴度始終忠心侍君,朝政每有失誤,他必極力勸諫,經常惹得唐憲宗非常不爽。公元819年,唐憲宗終於忍無可忍,將裴度以尚書左仆射、同平章事之職外放為太原尹、河東節度使。


    從這個時候開始,裴度實際上已遠離權力中樞。他見朝綱漸壞,於是不再將仕途進退放在心上,轉而在東都洛陽興建府宅,築假山,開池塘,亭台樓閣環水而建,又建設別墅,廣植花木。公務之暇,裴度便在這裏和詩人白居易、劉禹錫等人吟詩暢飲,歡度時光。雖然不再掌管機要,但他的威名早已遠播四海,成為與郭子儀齊名的中興名臣。


    裴度勉強算是守住了晚節,但唐憲宗卻開始酒色成性,幾乎重蹈了玄宗覆轍。


    他好色到了什麽程度呢?


    為了不讓皇後幹涉自己的私生活,唐憲宗決定不立皇後。


    這帶來三個現實問題。


    第一個是皇太子的問題。不立皇後,便無法確定嫡子。沒有嫡子,怎麽立太子?


    皇太子的問題本來不算大問題。


    因為唐憲宗有個長子名叫李寧,按無嫡立長的原則被冊封為皇太子,不料年僅十九便少年夭折。再議立太子的時候,就出現了不同意見。


    唐憲宗後宮之中有一個郭妃,是德高望重郭子儀的孫女,她為唐憲宗生了一個兒子,名叫李恆。因為郭子儀的緣故,不論後宮還是朝堂,郭妃和李恆都擁有強大的支持力量,皇太子這個崗位看起來非他不可。


    但深受皇帝信任的宦官吐突承璀,突然無視其他意見,執意要立唐憲宗的次子、澧王李惲為太子,他的堅持也許代表了皇帝的意誌。然而在宰相崔群等朝廷重臣的堅持下,唐憲宗最終立李恆為太子。


    但是唐憲宗並不喜歡李恆,更不希望自己的權力被後宮牽製。所以,太子問題仍然未被妥善解決,遲早會變成一個火藥桶。


    第二個是身體問題。因為無人監管,唐憲宗縱欲過度,鐵打的身板也遲早會垮掉。


    身體問題似乎也好解決,唐憲宗開始追求長生。


    公元818年,他麵向全國下詔征求方士。一個名叫柳泌的方士被推薦入宮,成為配製長生藥的首席專家。翌年正月,唐憲宗派宦官到鳳翔迎佛骨迴京。韓愈因激情上疏而惹怒皇帝,差點被砍頭,最終被貶為潮州刺史。


    但是從秦皇漢武以來,曆代帝王追求長生之術,都不過如鏡中花水中花,甚至還會帶來副作用。唐憲宗的情況顯然不會更加樂觀。


    第三個是工作問題。唐憲宗忙著寵幸妃嬪和追求長生,必然抽不出很多時間來處理朝政。


    怎麽辦?


    這世界,辦法總比困難多。按照中唐慣例,他又想到了宦官。


    權力最大的宦官,是吐突承璀。他官拜左右神策將軍,一度身兼河中、河陽、浙西、宣歙四鎮兵馬使和招討處置使,並曾作為統帥親自帶兵出征。


    一些大臣對宦官權力過大的現象表示憂慮,唐憲宗卻不以為然。他說:“宦官不過是家奴,不管給他多大的權力,要除掉他,如同拔掉一根毛那樣輕而易舉。”


    他當然想不到,自己最後會死在家奴手中。


    服用長生藥後的唐憲宗,性情突然大變,暴躁易怒,喜怒無常,一不高興就會拿身邊的宦官開刀,輕則怒斥,重則誅殺。


    內宮於是人心浮動,潛流暗湧。眼見唐憲宗日漸瘋魔,吐突承璀暗中謀劃出路,準備想辦法推舉李惲為太子。


    但他們的事情進行得並不周密,擁立李恆的宦官梁守謙、王守澄、陳弘誌等人獲悉之後,打算先下手為強,


    公元820年正月,唐憲宗無故暴崩於宮中,死因不詳,據稱是長生藥發中毒而死。太子李恆迅速被擁立為帝,是為唐穆宗。


    唐穆宗登基以後,以雷霆手段血洗內宮。吐突承璀和李惲被殺死,滿朝宦官,除了依附唐穆宗的以外,被盡數誅滅。


    盡管包括皇帝在內,很多人認為宦官隻不過是皇帝的家奴,不足為懼。但事實上自唐肅宗以後,已有三任唐朝皇帝由宦官擁立為帝,一任皇帝被逼禪位,一任皇帝疑似死於宦官之手。


    宦官的這些作為,早期或許隻是在主子授意下,被迫參與皇室糾紛之中。但當宦官實打實地掌握禁軍指揮權以後,他們的權力已大到隨時可以廢立皇帝的地步。


    宦官的權力因皇帝而得,但皇帝卻不得不受他們所製,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


    更諷刺的是,無論宦官如何囂張跋扈,新上任的唐朝皇帝在誅滅異己者後,仍然近乎本能地繼續培植自己的宦官勢力。


    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與他們對待藩鎮的態度幾乎一模一樣。


    中晚唐因此陷入詭異的治亂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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