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貞吉,悔亡。藩決不羸,壯於大輿之輹。


    堅守正道吉祥,悔恨消失。籬笆垮了,羊角解脫出來,承載大車的車輹強壯而結實。


    唐憲宗堅持平藩大計,終於取得了初步戰果,藩鎮割據的局麵被強勢撕開一角。以裴度、李愬為代表的強硬派,成為唐朝平藩戰車最強有力的中堅力量,他們以過人的謀略步步為營,步步推進平藩事業。


    我們那位耿直而善變、勇敢而圓潤的大文學家韓愈,此時也展現出了他驚人的判斷力和勇氣。


    淮西剛剛平定,韓愈便向裴度獻計,打算借平定淮西之聲勢,說服鎮州(今河北正定)成德節度使王承宗歸順朝廷。在得到裴度許可後,他帶著書信單人匹馬麵見王承宗,果然不費吹灰之力獲得德、棣二州。


    他的更高光時刻還在後麵。


    唐穆宗時期,鎮州兵變。都知兵馬使王廷湊誅殺新任成德節度使田弘正及其家屬,並上書朝廷請任節度使。唐穆宗不答應,詔命大軍前往討伐。


    可惜的是,大軍出征前夕,名將李愬病故。王庭湊以一萬多人聲東擊西,各個擊破失去主心骨的唐朝討逆軍,並圍困了深州(今河北深州)。


    唐穆宗無奈妥協,隻得任命王庭湊為鎮州節度使,並派時任兵部侍郎韓愈前往宣慰。韓愈此行目的主要有二,一是勸說王庭湊自解深州之圍,二是釋放深州守將牛元翼。


    這次出使,與上次招降王承宗的形勢大不相同。


    上一次,唐軍大勝,韓愈是來送活路的欽差大臣。這一次,唐軍大敗,韓愈是來委曲求全的宣慰使,一個不留神就有性命之憂。


    想當年,大書法家顏真卿就是勸降叛將李希烈未果,反而慘遭殺身之禍。


    元稹時任宰相,他對唐穆宗說了四個字:韓愈可惜!


    唐穆宗猛然醒悟過來,趕緊派人阻止。但是韓愈視死如歸,他說:“止,君之仁;死,臣之義。豈有受君命,而滯留自顧之理?”


    於是日夜兼程趕往鎮州,途中他寫了一首七絕《鎮州路上謹酬裴司空相公重見寄》,向老上司裴度表明心跡:


    銜命山東撫亂師,日馳三百自嫌遲。


    風霜滿麵無人識,何處如今更有詩?


    韓愈風塵仆仆來到鎮州後,見到的是王庭湊甲胄在身,率領全副武裝的甲兵夾道相迎。


    王庭湊假惺惺地將叛亂推責給部下:“將士們放肆無禮,不是我的本意。”


    韓愈是何等樣人?千年文宗!玩文字遊戲有幾個人玩得過他?何況是王庭湊這個武夫。


    這句凡爾賽式的嘲諷之詞,被韓愈抓住了把柄。他毫不客氣地迴懟:“聖上認為你有將帥之才,才任命你為節度使,沒想到你竟然指揮不動這些士卒!”


    王庭湊啞口無言。


    一個士兵手執大刀,氣勢洶洶上前幫忙:“我們那裏辜負了朝廷,以致被作為叛賊征討?”


    韓愈證明,秀才遇到兵,有理無理都能說得清。


    他從王庭湊的祖先歸順朝廷後加官進爵說起,講到安祿山、史思明、吳元濟這些叛賊,疾言厲色反問:“這些人的子孫還在嗎,還有在朝為官的嗎?”


    他得到了整齊劃一的兩字迴答:“沒有。”


    聽到這兩個字,韓愈心裏有底了,繼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忽悠:“田弘正忠義兩全,被封為節度使,兼中書令,子孫年幼便已授官。還有王承元、李佑等人也曾經背叛朝廷,歸降後都成了節度使,你們應該聽說過吧?”


    老韓不愧是文章高手,步步深入,告訴士兵們,反叛不可怕,隻要你們投降,仍然有望得到高官厚祿,但如果執迷不悟,安祿山、史思明的遭遇就是前車之鑒。


    士卒們也有怨言:“田弘正對我們太刻薄了,所以我們才反。”


    一般人聽到這句話,大概率又慌神了:糟糕,他們的情緒又要起來了。


    但韓愈卻鬆了一口氣,順坡下驢說道:“你們都把他殺了,還鬧什麽呢?”


    什麽叫語言的藝術?這就叫語言藝術。


    韓愈的精彩表現,讓我們不禁懷疑,當年那個為諫迎佛骨而詛咒唐憲宗短命的韓愈,是不是被舌戰群儒的諸葛亮英魂奪舍了?


    士兵們放下了手中刀劍,紛紛點頭稱是。


    王庭湊見狀,趕緊喝退這群沒用的東西,問韓愈此來何事?


    韓愈又玩了一把高端局,他說:“神策軍中像牛元翼這樣的人很多,但朝廷顧全大局,不會棄他不顧,你又何必苦苦守著他呢?”


    此言一出,小弟拜服。這低聲下氣求人的事,竟然被韓愈硬生生說出了恩威並施的氣勢。


    威在哪?朝廷兵多將廣,人才眾多,你就算抓了牛元翼也沒用,還不如放了他。


    恩在哪?朝廷現在不會放棄牛元翼,以後也不會放棄你。


    王庭湊不僅答應馬上放了牛元翼,還大擺宴席款待韓愈。恰逢此時,牛元翼率軍突圍,王庭湊按兵不動,放了他一條生路。


    不久,韓愈任吏部侍郎,翌年升任京兆尹兼禦史大夫。驕橫的神策軍將士聽說韓愈當上京兆尹後,都不敢再犯法。這家夥連佛骨都敢燒,連皇帝都敢罵,他們哪敢觸黴頭?


    韓愈的表現固然驚豔,但如果李愬不死,又何須他孤身犯險?


    平定淮西之亂後,唐憲宗原本有意任命李愬為隴右節度使,試圖收複隴右故有疆域,再現當年先祖天可汗的豐功偉業。


    但是節骨眼上,平盧節度使李師道再反,逼迫唐憲宗不得不征調李愬為武寧節度使平叛。李愬率軍一鼓作氣連勝十餘戰,俘獲叛將五十餘名,斬殺敵軍上萬。


    部將劉悟斬殺李師道後歸順朝廷,叛亂遂平。李愬因功拜為檢校左仆射、同平章事,兼潞州大都督府長史、昭義節度使,不久改鎮魏博。


    至此,淄青十二州皆平,藩鎮割據的局麵暫時結束,唐朝短暫恢複了統一。


    誰知此時的唐憲宗開始飄了起來。先明而後昏,在這一點上,他學先祖唐玄宗學了個十足十。


    唐憲宗自以為已立下不朽之功業,開始求仙問佛以求長生不老之藥,於是朝政日漸荒廢。而忠言勸諫的裴度,漸漸不被皇帝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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