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邱大狀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在精神病院陪伴著媽媽,媽媽不是天生這樣的,她曾經多麽清醒多麽熱情,我拿了分得的二百五十萬元,想和媽媽分享一下喜悅,可是她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


    我想我有必要交代一下媽媽之所以變成這樣的來由。


    本來我家是在農村的。在我很小的時候,由於家鄉大旱,顆粒無收,父母決定搬到城市去奮鬥,也希望我們能在城裏讀書,有一個好的前途,脫貧致富。這是一個很樸素的願望,他們想到了,就付諸行動。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他們付出了艱辛和汗水。由於沒有一技之長,他們找不到好的工作,隻能做最底層的苦活累活。父親曾經做過煤礦工人、食品廠送貨員、建築工人、磚窯工人等等工作,我記得我還沒有讀書的時候,有一次帶小夥伴到父親送貨的食品廠玩,見到父親搬運的月餅就嚷著要吃,父親跑去和食品廠老板求情,求他給我一塊月餅,當做預支父親的工資,在我的記憶裏,父親總是在求人,求這個求那個,我們的生活似乎總要仰仗別人的施舍才能維持。城裏的孩子都不和我玩,我的小夥伴都是和我一樣家庭背景的,有些是流浪雜技團的演員、有些是建築工人、有些是在路邊修鞋的。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和一個小女孩到附近的鐵路家屬院玩,我們口渴了,就去公共自來水管那裏喝水。我是用手捧著喝水的,那個夥伴是直接嘴對著水龍頭去喝的,一個男人走過來,一把拉開她,“啪”的一耳光扇在她臉上,當時我嚇哭了。類似的事情多了,我就知道我們和那些城裏人不一樣,我們雖然都是人,都活在同一個地球上,都頭頂同一片藍天,但在他們眼裏,我們好像是被打了戳記的,被他們犀利的眼神一下子區別開來,並遠遠地隔離開。這種感覺到了上學的年紀就更加強烈了。


    由於我們從農村來到城市,沒有戶口,我上不了學。父親帶著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求人。他買了我從來沒有吃過的蛋糕點心去送人,我饞得直流口水,但是他卻不給我吃,而是送去一個個叔叔阿姨家裏。跑了很多所學校,也送了很多蛋糕,眼看開學的日子就要到了,還沒有學校接收我。


    父親急得頭發都白了。他一狠心,把一半的積蓄都拿出來,在一家酒店點了一桌的酒菜,請一所學校一年級的老師吃飯,那位老師又請了校長、副校長、年級組長、各科的其他老師一起來了。


    父親那天買了很多白酒,在酒桌上,校長紅著臉給父親斟酒,醉醺醺地說:“小葉…今…今天…你女兒能不能上學…就看你的了!你…你把這兩瓶酒…幹完,我…我明天馬上給她辦…入學手續!”父親喜出望外,連忙向校長道謝,他把酒杯扔了,直接舉著酒瓶就仰頭喝起來……父親喝醉後趴在酒桌上,再也沒有醒來……


    母親不能接受突然而來的打擊。她整日以淚洗麵,視力急劇下降。


    我順利進入了那間學校讀小學。母親說父親就是因為沒有文化才會過這麽窮苦的生活,我讀書是父親用命換來的,就是希望我能好好上學,改變命運。母親的話令我的童年過得十分沉重,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活潑地玩耍,我終日沉默寡言,埋頭學習,一放學就迴到家裏幫母親幹活。


    母親也隻是攬些雜活兒,織織毛衣、釘釘扣子、做些花邊等,有一陣子也做過些小買賣,賣一些小玩具,我就和母親一起上街叫賣。這樣的生活使我變得不畏艱辛,我在後來的工作中都是不怕苦不怕累的,雖然後來領悟到苦和累並不能給我帶來財富,但這種生活讓我無所畏懼,勇於嚐試,因為從未擁有過什麽,所以不瞻前怕後,不患得患失,這就是為什麽我敢加入一個隻有一個員工的公司的根源吧?換了別的女孩子,肯定會考慮很多。


    我相信上天是公平的,我失去的都會有所補償。


    等到我上高三,馬上就要參加高考的時候,母親由於長期積勞成疾,眼睛突然很痛。我帶了她去當地的醫院看眼睛,未曾想不但沒有看好,還失明了。僅僅是因為一個江姓的醫生揭發了馬姓同事的職稱論文是抄襲的,被馬同事懷恨在心。所以本來是江醫生接診母親的,他給母親敷了些藥膏,告訴母親一周後複診。複診時掛了江醫生的號,卻不想他突然接到急診脫不了身,馬同事主動接診了母親,幫母親取下紗布檢查了一下眼睛,然後說母親的情況比較特殊還是要等江醫生迴來親自看。


    江醫生很快來了,他給母親換了藥膏,說再敷一周估計就差不多好了。不想迴家後母親當天晚上眼睛就充血、疼痛難忍,送去醫院搶救,醫生全力搶救,但雙眼還是失明了。


    開始時,大家都不明真相,我衝進江醫生的辦公室大罵他是騙子、江湖郎中,自己治不好母親就算了還不告訴我們真相,騙我們說沒什麽大礙,現在卻失明了!


    江醫生百口莫辯,但他還是對我和母親表示深切的同情,要捐給我一些錢,被我扔迴去了。後來真相大白後我才知道是馬同事為了報複江醫生不惜以病人的眼睛失明為代價陷害江醫生,他就在那天複診的上午,在揭開紗布幫母親檢查時偷偷地滴了使眼底出血的藥水。雖然他後來被判刑了,但卻無法使母親重見光明。


    母親就是在這樣的重重打擊下終於抑鬱生病的。剛開始,還不是很嚴重,偶爾胡言亂語,我就帶她去看心理醫生。那個心理醫生是江醫生的朋友,他介紹的,據說是讀了心理學博士的,好像姓高。


    母親在高醫生那裏胡言亂語,說我很悲慘,曾經被強奸了,沒有生育能力了等等讓我難堪的莫須有的話題,高醫生向我求證時,我說那些都是母親想象出來的,根本沒有的事,他竟然自以為是地認為是因為我難為情不肯承認,還跑去跟江醫生講這件事情。其實那段時間,我和江醫生正處在未挑明的戀愛萌芽期,被他這麽一宣揚,整個醫院的人都知道我的“悲慘遭遇”了,大家見了我就指指點點,江醫生也遠遠地避開我,雖然他是個好人,但終究不能避開世俗的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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