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索明自海上迴程之時,有另一方大船亦剛從扶桑的長崎離港,氣勢洶洶地殺向萊州府。


    小野田踩著木屐半蹲在船首,迫切地看著西邊的地平線,想象著那裏有一片廣袤的陸地,還有一個帶給自己奇恥大辱的奸猾商賈。


    倘若帶著人頭和大量的書籍真本去拜見將軍,當年的恥辱應該就可以洗消了吧!


    雖然從分家析產中未占得什麽便宜,但老大可看走了眼,將平戶的貿易產業分給我,那些荷蘭人,可真是不簡單呢。


    在內,重新獲得了將軍的認可,在外,有了荷蘭人的強援,我小野田,成為扶桑第一大豪商,指日可待啊!


    小野田看向一旁在甲板上咬牙苦練的劍豪,出聲道:


    “鍾卷君,你在扶桑已有劍豪之名,我們此行不過對付一個書商,不必如此緊張?”


    “久聞大雍武林盛名,助你複仇之後,我就要去各地挑戰,不做準備可不行。”鍾卷自斎起身擦了把汗。


    “我就奇怪了,既然有如此強盛的武林,當年我們的武士,如何能在大雍的土地上來去自如。”小野田納悶了。


    “他們自己殺自己,尚且自顧不暇!”


    小野田沉默了片刻,笑道:“自始皇帝一統,漢朝經營西域以後,一千多年,這邊土地竟未向外開拓半分,他們隻會盯著盤中餐搶個不停。”


    “荷蘭人告訴我,在大洋的極東之地,有億萬頃的土地,大洋之中,更有無限島嶼,奇珍異寶比比皆是。”


    “那些地方才是扶桑的未來,鍾卷君,我建議你,不要在大雍這塊土地上費太多的力氣。”


    ……


    天光熹微,永安街兩旁的店麵大多緊閉,幾處賣吃食的街坊已經忙活起來,一道玄衫身影牽著大青驢,出現在街口。


    “王秀才迴來了,請你吃包子來!”有眼尖的大娘認出路人,熱情地遞來一盤白霧騰騰的包子。


    王索明笑笑,並不推卻,取過一條板凳坐好,大嚼著流油的肉包子,一麵和街坊閑聊。


    “你走了兩個多月,萊州街麵更太平些了。”


    王索明撓撓頭,感情我在哪裏哪裏就不安生唄?


    “金虎幫沒了,又冒出來一些雞零狗碎的幫派,要我說還是洪大人記掛著百姓,把慣常在街麵上現眼的都拾掇了一番。”


    老洪任同知,府內治安、司法、稅收皆是所轄,曾經城裏幫派和張永誌蛇鼠一窩,把他氣的吐血,上任三把火自然要好好燒一燒。


    “洪大人當街宣講:除商稅外,再無其它繳納,若有滋擾商業者,嚴懲不怠。”旁邊的漢子揉著麵團滿麵紅光地說著。


    每月多一成收入,自然喜氣洋洋精神煥發。


    老洪整治營商環境已經走在前麵了,那己可不能慢嘍!王索明幾口吃完包子,數出銅板放到碗下,趕緊告辭了。


    “你這小子,請你吃的!”大娘端著碗看著遠去的人影喊道,王索明遙遙揮手道:“包子好吃,下次還來!”


    ……


    一道熟悉的身影跨進久違的印坊,前廳的夥計們大叫起來,後院的匠人們聞聲也都衝了出來,印坊裏一片沸騰。


    “索子哥,你迴來了!”


    “秀才公,路上勞累!趕緊坐下歇息。”


    “索明啊,京師那地方有什麽好耍子?”


    眾人把王索明簇擁起來,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王索明看著良久不見的老少爺們,也開始情不自已,忙不迭地將帶迴來的禮物,茶、酒、糕點等物事分給大家。


    夥計們激動地大唿小叫,前廳一片沸騰之色。


    片刻以後熱鬧消停些,身後有人說道:“中午給索明接風,就在院裏吃,每人加三兩肉,有酒!先各忙各的去吧。”


    匠人們聞言迴頭,瘦的齊掌櫃站在櫃前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隻得依依不舍散去。


    “禦史家的錢,著實不太好要。”王索明走近說道。


    “我聽說了些幹係,這事卻是有些難為索明,這三成份子,依舊不變。”


    齊掌櫃從桌上抽出一張準備已久的契書。


    “啪!”王索明將一袋銀子拍到桌上。


    齊掌櫃眉頭上的皺紋一抖,這林禦史印族譜為了省錢,從京畿找到齊魯來,是個十分慳吝的主,現下又在獄中,這銀子到底怎麽結的?


    “掌櫃的家務事了斷清楚了?”不理會齊掌櫃的疑惑,王索明反問道。


    “內弟本就占理,族親以長欺幼想強吞,有我們撐腰,現在分割得很明白了。”


    齊掌櫃滿麵得色,倘若不是他分化拉攏威逼利誘,又在衙門裏多方打點,內弟那五百畝水田不一定能全占。


    不對,是四百畝了,有一百畝算是對鄙人的酬謝。


    王索明望著齊掌櫃臉上一抹得意的笑容,就知他在這事上占得不少便宜。


    取過印泥,在契書上按了手印,自己如今也是印坊的主人之一了。


    ……


    齊掌櫃算過帳有些困乏,便迴旁院歇息。


    剛剛進臥房,門吱呀一聲自己關上。齊掌櫃心道不好,迴頭時喉間一冷,一柄雪亮的倭刀貼上了脖頸。


    一個倭商三個倭國武士,立在牆邊衝自己吟吟而笑。


    感受著脖間的寒意,齊掌櫃渾身汗毛乍起,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倭人帶著兵刃在臥房潛伏,想來也是兇多吉少。


    “你你你,你是當年,買兵書的那個!”齊掌櫃磕磕巴巴地驚叫出聲。


    “小聲些,引了家人過來,一個都跑不掉。”小野田陰森笑道。


    “你們……想幹什麽!這裏是大雍!爾敢目無王法!”齊掌櫃壓低聲音顫聲說道。


    “王法?好,你製假售假,就是有王法麽?!”小野田瞪著眼睛問道。


    “休得胡言!我齊一心雖然貪婪,可一筆筆買賣也大抵公道,當年賣你的書價格是高,可包含加急費用,你當時是認了的,怎麽今日反悔?”


    “哼!故作糊塗!我當年運迴去的書都成了空白,那本《紀效新書》也是假的,你敢不承認麽!”小野田氣得握劍的手緊了幾分。


    “這……”齊一心心中咯噔一聲,這倭人千裏迢迢迴來找我討說法,看起來不像作偽,心裏疑竇頓生。


    難道?自己讓師兄給涮了?


    真如他所言,那麽《紀效新書》應該是師兄給掉包了,而那些在印坊裏新印的書,也一定是那徐壽授意王索明,偷偷用了些小伎倆!


    “你到底用了什麽手段!何時掉的包?!”小野田逼問道。


    徐縣丞啊徐縣丞,難怪你能考上舉人,難怪能去做官,白白拿了老子的錢,把老子坑的命懸一線,就休怪師弟不講情麵了!


    隻見齊一心瞬間淚眼朦朧,臉上無限委屈,接連低唿道:“小得一介商賈,祖傳店麵百年間一直在這裏,哪裏敢和客人耍什麽心眼,豈不是自砸招牌?”


    在生死之間的壓力中,齊掌櫃爆發出無限的演技。


    “不過貴客的委屈是實情,我細細一想,當年徐壽竟連我也一起哄騙……”接著,就把自己三年前找徐壽商議的過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遍。


    “除你我之外,他是唯一知悉情況的第三人,且其立場迂腐,本就不讚成我將兵書賣給貴客,如此想來,此中蹊蹺,他是唯一可能從中作梗的人選。”齊掌櫃總結道。


    “此人現在何處!?”小野田喝問道。


    “已經去西南赴任為官。”


    “納尼!!”小野手上的倭刀一滑,齊掌櫃的皮膚被劃破,脖子上流出鮮紅的血來。


    “貴客饒命!貴客饒命!!”


    齊掌櫃額頭冒汗,心知今天不給這個倭人交代,自己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他雖不在,他的弟子王索明尚在,當年親自印書的人就是他,倘若徐壽搗鬼,他一定是參與者,不如……”


    王秀才啊王秀才,不要怪老夫,老夫也是命懸一旦,你藝高人膽大,且來救我一救吧!


    “快喚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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