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王索明李行敘都在幫吳老漢置辦家夥,若要把書香品茗的招牌立起來,靠以前的小推車小馬紮是斷然不行的了。


    馬紮換成了黑漆扶手交椅,同樣可折疊,但有了靠背,凳麵也更寬闊,在扶手處還可放置茶水。


    茶水種類從涼茶增加為熱茶涼茶兩種,以適應秋冬場合,車上備著紅泥火爐,隨時可以燒水。


    而這麽多東西,用從前的小推車肯定裝不下了,又定做了一輛寬闊的板車。


    然後將吳老漢一個憨厚的堂侄找來,幹些拉車燒水一類的雜活,吳老漢專心招唿客人,沏茶送水即可。


    花銷大概十五兩,王索明先墊付,後續從老漢的分成裏扣除。


    望著嶄新的車子椅子,一旁憨笑的侄子,吳老漢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定不負小王先生所托,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


    “這才幾天呐,就搗鼓出這樣動靜,父親之前說你腹有錦繡胸藏鴻鵠,原來不是誇讚,竟真如此!”


    李行敘雙眼放光躍躍而動,幾天功夫就讓吳老漢的未來大為不同,他顯然興奮異常。


    王索明反而不好意思道:“我隻是錢多……”


    “呃,錢多的傻子我見的不少,你這樣的,若真虧了錢,賺的也是別的東西。”李行敘認真說道。


    好家夥,大舅哥已經把我書籍傾銷的念頭看穿了。


    迴家也沒再瞞著李郎中,大舅哥興奮地竹筒倒豆子般把如何謀劃,如何挑選一眾物事,如何讓吳老漢和他侄兒做模擬演練,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李德曜看了看興奮的大兒子和微笑的女婿,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


    “如果若有人來找鋪子麻煩,拿我的帖子去找兵馬司隋指揮,他還是賣我幾分麵子的。”


    哦豁,絕殺!


    一位刑部郎官開口,懸在所有生意人頭上最大的不可抗力,就此消弭於無形。


    ……


    接下來,李大公子繼續攻讀八股去了,王索明對京城已經熟悉,倒不用他再陪著。


    於是一早出門,往打聽好的林禦史府邸走去。


    ……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四個女人圍成一桌,熱火朝天地搓著牌九。


    “夫人,夫人,又來人了。”門房急急奔過來說道。


    “慌什麽?這次又是什麽事!”當中年紀最長,身形胖大的婦女滿不在乎地問道。


    “是,是要錢的,老爺之前重修了家譜,托人在萊州那邊印坊印的,現在人家送書來了。”


    “家譜?流落在外也不好……”婦女思索間,打出一張牌九。


    “胡了!”下首一名女子喜笑顏開地推倒牌麵,“謝謝姐姐點炮!”


    “晦氣!讓他走,去找老大,或者等老爺迴來,我們些婦道人家,做不得決定。”


    ……


    門房向在等待已久的王索明迴話:


    “王先生,老爺蒙冤,家中主母以淚洗麵,無神關切這些雜事,府內能做主的,唯有大少爺了。”


    王索明吸吸鼻子,這門房迴來之後身上多了股脂粉味,誰家以淚洗麵還能天天塗脂抹粉?


    “你家大少爺在何處?”


    “小的也不曉得,少爺整日借酒消愁,不知在何處。”


    “可否告知你家少爺名諱,叫我好找些。”


    “少爺全名林長發……”


    王索明謝過門房,轉向城外而去。


    這林家先開始耍賴,事情就好解決得很,待臨走之時來取便可。


    ……


    京郊外白家莊附近,有一大片野地,桑榆成陰,涼氣森森,亂墳群簇,野狗成群,是一片遠近聞名的亂葬崗。


    王索明這次倒不亂找,之前在裴家向侯登詢問了精確位置,直接沿著亂葬崗的河邊走,到了一塊石堆跟前,便知道自己找準地方了。


    一堆白石頭裏麵有片青石,王索明把它搬開,往下挖了幾尺,便觸到硬物。


    挖出來確是一方木盒,取開蓋子,正是一顆經過風幹後呈青黑色的頭顱。


    王索明輕輕撫掉其麵上灰塵。


    夏義士,迴家咯!


    把盒子放到背囊裏,往城內走去。


    正要離開白家莊,卻見一人蒙麵騎馬而來,遠遠地將馬上橫放的一方席子包起的物事推下馬背,然後掉頭而去。


    附近空地上,很快聚起了三五野狗,流著誕水,撕扯著竹席。


    夏義士的頭顱在背上,沉甸甸地往下墜著,王索明轉身向那具屍體走去。


    就給你挖個坑吧。


    “唔啊~”席子內傳出一聲微弱呻吟。


    “尼瑪!”人竟然還活著,王索明大驚,右腳在石塊上一跺,石塊頓時碎裂成石子,又用腳尖一掃,石子向著野狗激射而去。


    “嗷嗷嗷……”眾野狗吃痛,不敢招惹這個煞氣騰騰的男人,四散逃去。


    是你!


    王索明翻開竹席,又是一驚。


    席內是一具血跡斑斑的瘦弱身體,漏在外麵的部分可以看出鞭痕交錯,甚至連臉上都被抽出一道道的血口子。


    但王索明依然認出,這女子就是那晚有一麵之緣的黑瘦婢女,周公子玩英雄救美,結果險些害得她落到坑內被狼咬死。


    “小姐,快跑……”


    “救,小姐……”


    這婢女哪怕奄奄一息,還想著自家小姐。


    王索明歎息一聲,將這傻婢女抱起,尋便宜地方施救。


    ……


    全身上下,如墜熔爐,到處都宛如灼燒一般,火辣辣的痛。


    這便是地獄麽?可是小南並沒有做過惡啊,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啊?忽地,有一片冰涼拂過,所過之處火辣感消退不少。


    謝謝天神,謝謝天神,您派使者來救我了,謝謝您。


    冰涼環繞周身持續拂動,整個身體被塗抹上了藥膏。


    小南在火獄中終於得救。


    小南慢慢睜開眼睛,光線湧進眼眶。


    茅草頂,稻草牆,一位英朗的神使正立在自己身前。


    這裏就是極樂世界嗎?


    “你醒了?”眼前的男子卻突然說話了。


    “你你你……”小南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認出這人是誰了,就是那天從狼嘴裏救了自己的俠客!


    “你,你怎在這裏,這裏是哪?”小南顫聲問道,大俠可不能跟自己一樣也來了西天。


    “這是田邊的瓜棚,暫時無人,你傷勢太重,我在這先為你止血。”王索明淡淡解釋道。


    “止血,止……”小南看向自己一絲不掛的身體,幾乎暈厥。


    “你,怎可以,怎可以,脫,脫我的衣服,嗚嗚……”小南哇地一聲哭出來。


    “我是大夫,事急從權,救命最大,你勿用介懷。”王索明頭大如鬥,隻能溫聲安慰道。


    “不,不是,我這身子,會死人的啊,會死人的啊,嗚哇……”小南哭的更厲害了。


    “第一個碰,嗚嗚,碰了我身子的人,若不與我,嗚,結為夫妻,便會暴亡,這是,嗚,這是我娘給施的術。”這婢女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我知自己生的難看,配不上少俠,少俠救我,如今我卻要害了少俠……嗚嗚嗚……”


    納呢?王索明一頭問號,我好端端救個人,這是要訛我結婚?


    不過看這丫頭這麽傷心,也不似作偽,應該是從小就讓父母開玩笑哄騙了,一定是。


    “行了行了,時間哪有如此術法,要是真有,你用的著給人當婢女?”王索明笑著問道。


    小南哭的更厲害了:“我娘被雍人殺了,我爹也被雍人殺了,我被抓進教坊司,因為長的不好看沒法接客,隻能當婢女,嗚嗚嗚……”


    我尼瑪,太慘了也。


    “好了好了,之前害你的人隻會以為你死了,你倒剛好可以借機脫離教坊司,我給你些銀兩,你開始新生活好不好。”


    王索明隻能用哄小孩的語氣和這個悲催的女子說話,命運已經對她夠不公道了。


    “啊!小姐,小姐,少俠,少俠,請你快救救小姐。”小南尖叫起來,臉上一片絕望之色,隨即又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哀求地望著王索明。


    “周公子幾番追求小姐不成,竟砸下大價錢並揚言要取小姐元紅,老鴇多番相逼,昨日我用剪子捅了她,被毒打了一整夜。”


    “我在這裏遇見少俠,僥幸逃得一條生路,但小姐在教坊司裏,依然安危難測……”小南大哭了起來。


    “不,嗚嗚,先生你別去了,嗚嗚,教坊司護院兇狠,嗚嗚,算了,真的很危險,嗚嗚,這就是我們的命,我們的命……”


    少女哭到最後,臉上傷口裂開,整張臉一片血汙,唯有空著大片眼白的眼睛,絕望地睜著。


    是啊,一個妓女,這就是她的命運,王索明心中歎氣。


    可是,既是命運,我心頭那股憋悶感從何而來?


    要管閑事?王索明,閑事你管的完麽?


    我管不完。


    所以我就該一件不管,任由這世界給我安排什麽我接受什麽?!!


    這世間原來哪裏有什麽公道?


    有了第一個拔劍向不平者,然後才有了公道!!


    “嚶嗡~”承影在王索明背上,歡快地鳴叫著。


    王索明仔細地替她拭去眼淚,轉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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