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州既定,冉大人沒留幾天,就先行迴京複命去了,王索明婚娶的中人事宜後續由洪同知代勞。


    洪同知過府,換過王索明同李三小姐的生辰八字。


    這便是六禮之二問名,接下來第三步,喚作納吉,即根據八字占卜二人姻緣是否和睦。


    齊魯大地的命理術算一道,當以蓬萊劍派易掌教為尊,其一手紫微鬥數高深莫測,更有傳聞其已修成望氣術,隻消看你一眼便知半生命數。


    李府本欲將二人的八字送至蓬萊,卻得知易掌教外出辦事不在山中,隻能就近請城內宮觀的高功大德孫真人出麵。


    這孫真人雖測算有術,但卻是個偏狹之人,聽聞自己隻是二選,登時不悅,看在李府的麵子上,勉強合了八字,一麵想著近幾日城內的風言風語,一麵批下了判詞:


    災害壘起,錢財散敗,一生艱辛,事與願違。


    福伯看著判詞左右為難,想請孫真人再核對一番,話剛出口,卻被一聲冷哼端茶送客。


    休言八字,古往今來門第懸殊的,有幾個好結果?貧道測算求財,但招牌比浮財更貴重,倘若自己改了美判,這二人後續多半不合,這要是傳揚出去,名聲就要垮上一截。


    如今惡評不過是個餌頭,他們日後真有坎坷,第一個念頭便是尋我解厄,若二人僥幸夫妻相得,隻消一句磨難未到,亦可輕輕遮掩過去。


    福伯隻好另找兩家來算,最好的也不過是吉兇各有,甘苦共存之詞,無奈先給老太太送過去瞧瞧。


    老太太看罷卻並不在意,將判詞放到一旁,對憂心忡忡的福伯笑道:


    “老夥計,無須多慮,這方士們說的話要能算,現在大位之上還是始皇帝哩!”


    福伯精神一振,連連點頭。


    ……


    王索明家中,易道長不緊不慢地咽下最後一口飯食,再飲上半杯香茗,通體舒泰,愜意無比。


    “道長,你幾天沒吃飯了?”


    王索明看著麵前杯盤狼藉的飯桌啞然失笑,自己一麵做,道士一麵造,自己剛剛做完,這道士竟也造完了。


    “無量天尊,嗝——”易道長一臉尷尬,神情扭捏,頗有些過意不去。


    “無量天尊,貧道在山上辟穀,三五日食一次方可,但見了小師兄的佳肴,肚裏饞蟲大動,竟隻知胡吃海塞,實在是不該,嗝——”易道長羞愧地滿麵通紅。


    他也不知王索明在飯菜中施了何等妖法,向來少食五穀,多取餐風飲露的他,聞見那香味後好似餓了一百年,停都停不下來。


    這也不怪他,王索明將前世的經典魯菜烹出來幾道,什麽爆炒腰花、糖醋裏脊、四喜丸子,一品豆腐之類的,相比之下禦膳什麽都是弟弟,屬實降維打擊。


    “我做菜就是給你吃的,道長不用客氣。”王索明笑嗬嗬地說道。


    “無量天尊。”道長單掌作揖,再次道謝。


    “索明,索明。”王三郎推門進來,舉起茶水就灌。


    “三哥,怎得如此幹渴?”王索明起身,準備再去料理幾道菜。


    王博明擺手不答,一氣喝罷,見這邊正好有個麵目文雅的道士,想來是索明的文友一類,便過來攀談。


    二人敘了片刻,王博明突然問道:“道長,你也算內行,這八字合婚,到底準不準啊?”


    易道長微微一笑:“姻緣一詞,即然喚作緣,怎會被生辰年月盡數決定,男女之事,到底不過是人事,最後如何,還是要看人。”


    “我想也是。但舍弟訂婚,我拿著雙方八字去看問,娘的,沒一家說點吉利的,老子磨破嘴皮,又掏了不少銀錢,才求出來個幾句善詞。”


    說罷,摸出一張紙給易道長看:


    締結良緣,夫妻相敬,家道和諧,日見昌盛。


    易道長眉頭一皺,這判詞一點命數特點沒提,全是車軲轆話,水平未必也太次。


    “索明和女方八字給我看看。”易道長覺得不能白吃小師兄一頓飯。


    王博明趕忙拿出一頁紙,上麵有二人姓名、生辰、出生地等信息。


    易掌教一番堪合掐算,心裏疑惑漸起。


    僅按合婚八字,二人婚姻不過中平之數,怎會如此多家給了下評?


    他今天剛進城,倒是還未聽說這樁姻緣的諸多風聲,自然不解。


    任哪個算命的打聽到,丈母娘知道女婿姓名後昏了過去,還能忍住不給下評的,隻能說功夫沒練到家。


    尋常算命占卜,三分靠算都屬不錯,搜查消息打聽跟腳是三分,現場察言觀色臨機應變又是三分,眼下城內風聲湧動,哪個先生會但憑掐算給結論?


    光會說吉利話,賺點小錢容易,可往後破煞改運這種大生意,有誰會找你?


    故而眼下城內卦者,對這樁婚事,齊齊給出了下評。


    但這易掌教,卻是正好有真功夫在身。


    八字合婚之法變數單一,天機遺漏頗多,那我的紫薇鬥數再合觀人望氣術呢?


    當即向王博明打聽了些消息,向外走去。


    “不再來點?”王索明從夥房探出頭問道。


    易掌教腳步略一遲疑,還是快步出門去了。


    ……


    一副八字合婚的評詞在萊州城不脛而走:


    災害壘起,錢財散敗,一生艱辛,事與願違。


    李家人紛紛麵色不虞,派人將走漏消息的道士申斥一番,李郎中眉頭一皺,覺得迴京後該往道錄司行走一番,不過這卻是後話。


    城內其它高門大戶一個個等著看笑話,坊間甚至傳出些王四郎克妻之言。


    王家人查問一番後,王大郎王三郎怒火熊熊地向本地名觀紫雲宮衝去。


    紫雲宮內,正是一場法會。


    仙樂飄飄聲中,一眾道士身著鮮豔道袍,手持法器,在正殿法壇中踱步誦唱。萊州本地各宮觀悉數到場,道人齊齊肅立一旁。


    “老牛鼻子的!你他娘好膽!”一句暴喝自遠處傳來,眾道士紛紛臉色大變。


    在道教法會上罵牛鼻子,真個活膩歪了?


    “孫啟維,孫啟維是哪個孫子?”王三郎繼續罵道。


    “放肆!”有弟子衝上前去,一掌對著王博明拍去。


    從王博明身後斜斜遞出一拳,淩空拳掌相對,動手的道士倒退數步,從王博明身後邁出的那人卻分毫未動。


    王遠明外功已明勁大成,此番未想傷人,亦是留了幾分力。


    站在前排的一名黑衣道長略一示意,四名負劍道士立即站出,按著劍柄圍住王氏兄弟左右。


    “你就是孫啟維?”王博明屹然無懼,看向其中一位紫衣道人。


    孫真人對之前李府上門罵自己有所預料,消息就是他授意放出去的,好趁機做大自己料事如神鐵口直斷的招牌。


    別看現在他們罵的兇,後麵婚姻不和睦,反倒還要來求自己。


    所以對著李府來人,他自以為聰明,當場演了苦肉計,重重懲治了走漏判詞的弟子一番。


    至於這王家二人,一個鏢頭,一個賣木器家具的,小門小戶,就敢來當眾問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衝撞法會,該當何罪!”孫真人根本不拿正眼瞧王家兄弟,反倒問向一旁主持科儀的紅衣道士問話。


    “……罰金百兩,鞭五十。”紅衣道士正向那黑衣道長賠笑道謝,聞言後臉色轉陰,對這壞他法事的二人給出了極重的懲罰。


    “二百兩?給!”王博明當眾把一袋銀子砸向孫真人,被閃躲開來。


    “拿我王家的婚事當你揚名的噱頭,當我看不出?李府詩書傳家做事溫吞忍得了你,我們王家一個個從戰陣上殺下來,可由不了你!”


    王博明氣勢洶洶地說完,向著四周一拱手:


    “諸位道長,鞭子待會再打,我弟弟的合婚八字,卻要當場說個明白。”


    “你欲如何?”黑衣道長開口問道。


    孫真人雖位列高功,但這事做的實在不地道,不能任由他挾著道門威風全自己的名聲。


    見有人接話,王博明大喜,當即說道:


    “各位真人都在,我將男女八字奉上,還請諸位都來算一算,酬金照付。”


    “如果列位算的都和孫啟維的一致,那我認打認罰,倘若有些出入,還請諸位一同議定個新的批語出來,好正萊州市井視聽。”


    此言一出,孫真人有些慌亂,道門裏有一二對頭在場,真要如此形勢卻不好控製。


    “大膽!這裏是法會!你一家之私,豈敢僭越!”孫真人聲色俱厲。


    “法會?你他娘的連地上的事都擺不平,還想讓天上聽你的?做夢!”王博明當即嘲諷道。


    “爾等庸人,看不清天機,孫道兄的判詞是警示,汝等卻一意孤行,當真可笑。”紅衣道士幫腔說道。


    “他說的就是天機?那我這裏亦有一番截然不同的評詞,到底誰對誰錯?”王博明抽出那張寫著“締結良緣,夫妻相敬,家道和諧,日見昌盛”的紙,當即念了出來。


    “此為誰人所算?”有道士問。


    “東門的觀幽神算陳瞎子。”王博明答道。


    “哈哈哈哈……”在場其餘人等轟然大笑,甚至那紅衣道人都在用袖子抹笑出的眼淚。


    “民間神漢,也好意思拿出來說?”


    “使了多少銀子?王家真個有錢,冤大頭當美了!”


    “走路都會跌跤的玩意兒,還觀幽神算,哈哈……”


    王三郎被紛至遝來的嘲笑氣得青筋乍起,指著孫啟維向四周吼道:


    “他算的,便準麽?!”


    又是一陣哄笑,紅衣道人前仰後合地說道:


    “孫道兄鐵口直斷聞名齊魯,吉兇禍福,言出法隨,豈是你個小小商賈可以質疑的?”


    “哦?果真如此?!”一陣悶雷般地響聲從觀門傳來,眾人皆聳然。


    一句話語,問得諸人心旌動搖,來人內功之雄厚,當真駭人。


    “師尊!”黑衣道人聞言臉色一變,一溜小跑出去迎接,四名弟子趕緊跟上。


    持幡的道士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後麵是恭順的黑衣道人,和四名低眉順眼的弟子。


    “易掌教!”“見過易掌教!”“見過易道兄!”眾人紛紛整理衣冠,肅然行禮。


    齊魯一地,蓬萊與嶗山分執道門牛耳,如今蓬萊掌門親至,萊州眾高冠皆是誠惶誠恐,不勝榮幸。


    “我等卜算,賺個活口錢即可,怎能為了銅臭,以己意代天心?”易掌教立在場中,緩緩向各位道人發問。


    “這……”道長們愣了一下,這口氣聽起來,竟是問罪來的。


    “八字配合就那麽幾種,不結合世情衍化,怎能適用於芸芸眾生?易掌門有何見教?”孫真人語氣不善,你是紫綬衣,我也是紫綬衣,用你教我做事?


    他向來對術算一道被易靜海牢牢壓製不爽久矣,我四柱八字之法不弱於紫薇鬥數,憑什麽以你為尊?


    這老孫,竟敢反問易掌教,真是不知死活,紅衣道人欲言又止,滿臉無奈。


    “世情衍化?”中年道人露出和煦笑容。


    “萊州城內風言風語,也算是世情的一種,至少代表人心向背,怎可不納而慮之。”孫真人有些心虛地辯解道。


    “悠悠眾口,今天西風明天東風,你的卦卜有何效力?三人成虎,你也要為虎作倀?”道人表情溫和,話語卻如同利劍。


    “易掌教!我的卦靈不靈,你我都說了不算,我對紫薇鬥數神往已久,不如今日請掌教賜教一番!”孫真人竟當場提出要和易掌教比試卜算。


    “別啊孫道兄……”紅衣道人連忙去攔,孫真人已拿出羅盤。


    卜卦是擾亂神魂,泄露天機之舉,所以有說法命越算越薄,行內亦有此忌諱,稱為卦者不自卜,卦者亦不相卜。


    卦者不自卜,因為牽涉自身,不但不準,還極易被誤導。


    卦者不相卜,因為卜算修行越高者,命數越是隱晦難測,強算易傷心神。


    “算什麽?”易掌教笑容依舊溫和。


    “就算彼此今載的時運命數!”


    “化科陷落,小耗入身,道友你將遇化忌,但尚存改換之機。”易掌教眯起了眼睛,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哼!”孫真人不屑一顧,你踏馬裝什麽,生辰不問,命盤未成,張口就來,豈不是唬我?


    “請問易掌教生辰?”孫真人說道。


    算我?不把你心血耗竭當場?易掌教璨然一笑道:


    “不勞煩孫真人,我剛才觀你子女宮(可代表傳承)略微有變,孫道兄四柱神妙,不妨排個盤算算,高足當下如何?”


    孫真人聞言神色大變,當場一通推演後,顫抖著丟下筆,臉色一片黯然。


    四周人一頭霧水,紅衣道長朝紙上看去,最終結果是五個字:


    “兇而悔,趨吉。”


    “請道兄教我。”孫真人低頭拱手,心悅誠服地向著易掌教拜道。


    “姻緣兇險,孫道友可有法解厄?”中年道人虛懷若穀地問道。


    “可辦一場法會,為二人驅災祈福。”孫真人迴道。


    “男方悲天憫人,造福萬民;女方矜貧救困,慈悲為懷;可上告天帝,請六丁六甲,驅邪禳災,請福祿壽諸神,納福迎祥。”易掌教深以為然,重重點頭。


    “擇日不如撞日,正值法會,便一並向上蒼稟報了罷。”易掌教說完,便要紅衣真人脫下法衣,自己換上,進了法壇。


    孫真人急忙換上青色法衣,跟著進入壇中,隨著掌教的誦唱,翩翩舞動。


    各位道長見狀,紛紛令自家弟子脫下法袍自己換上,同樣入內參與科儀。


    仙樂奏起,王大郎王三郎在一旁,看著這群老頭子手舞足蹈地祈拜天地,二人皆是目瞪口呆。


    儀式最後,易掌教站在高台上,莊重地問道:


    “法會既成,二人姻緣得上蒼庇佑,請孫道兄再起一卦以判之!”


    大汗淋漓的孫真人拿過命盤紙筆,一番仔細推演,喜氣洋洋向著四周高聲念道:


    “龍德鳳閣,用神相濟!”


    “羊刃化祿,天貴文昌!”


    “鴛侶雙棲,交泰洽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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