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九月二十五日,對小小的熱河來說是個不平凡的日子,這一天,大寧書院進學,都司府要在熱河舉行盛大的慶祝儀式,整個熱河像一個盛裝的美女,迎來了自己最美麗的節日。


    興洲之戰以後,衛府將居住在熱河的6萬多奴隸的認籍文書歸還本人,恢複其自由民身份,人們心中壓抑的喜悅原本就像洶湧的大海,今天,大寧書院成立,皇家宣慰使在書院廣場進行宣慰表演,從土街南端的靜一觀到土街北端的祝記雜貨,還要舉行土默特人傳統的“賽馬”和“刁羊”賽事,人們心中如大海的波濤般奔騰的喜悅,終於找到了宣泄的窗口。


    巳時,在紮木倫寺,啊不,現在叫“大寧書院”了,台階下麵的土場上是蒙古人的“博克”比賽(既蒙古摔跤比賽),二十位博克手(既摔跤手)將角逐都司最高級別的銀腰帶。到了午時,“大寧書院”門外的廣場上則是大明宮樂局的舞樂表演。


    喜悅的人們穿著節日的盛裝,早早的站在土街顯眼的位置,那些懶散一些的,來的晚,擠在商肆蒙著一層薄紗的窗戶前,就隻能看見前排人們的後腦勺了。


    和土街上的熱鬧不同,大寧書院裏麵則顯得安靜的多。


    辰時四刻,二百六十五名童生靜靜的坐在大寧書院的禮堂裏,眼前是一人高的橢圓形講台,台上放著用石灰壓成的白筆和一摞宣紙釘成的講義,後麵有一塊長方形的黑色木板,木板兩邊斜斜掛著大寧都司的軍旗,上邊是一塊長方形的匾額,上麵用紅字寫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八個大字。


    在講台的左右兩邊擺著兩排方桌,東邊坐的有:宣鎮巡撫張經世,都指揮使吳威,大寧都司簽事任豪傑,皇家宣慰使徽媞,密雲衛指揮使賈東征等各方要員,右邊第一桌坐的是大寧書院山長劉景仁,經學訓導宋應升,算學訓導袁宗第,格物學訓導宋應星,軍事訓導隻有一個方木牌,位置是空著的。


    最耀眼的是第二桌坐著的幾個文士,一個穿著淺灰色長袍白髯及胸的老者,一個頭戴烏紗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人和一個葛衣百結滿麵愁容的老者,圍著三個人坐著的還有幾個隨從的年輕士子。


    方桌後麵還站著許多觀禮的賓客,此時他們滿臉興奮之色,低聲竊竊私語,“傅山,快看!那藍袍先生是傅山,太原“三立書院”的。”、“還有顏元,顏李派的顏元,主張農工並用···”


    巳時正,大寧書院開山儀式正式開始,宣府巡撫張經世致辭:


    “值此天高地迥,金菊飄香之時,於蔥蘢燕山之北,漠南溫水之畔,少長鹹集,群賢齊至,共證“大寧書院”開山之懿,重辯經傳,再樹新言,實大明經學之盛事,文化之宏範,特祝告天地,昭明內外····”


    這時,禮堂外麵,五百名興州軍士手執鳥銃,朝天連續鳴放震耳欲聾的九響禮炮。


    銃聲結束,眾人紛紛起立,拍手祝賀。


    “禮成!”張經世雙手高舉,用力鼓掌,然後鞠了一個深躬,下來了。


    緊接著上台的是那個穿藍袍的中年人,他把藍袍徧在腰間,正了正頭上的木冠,輕快的走到橢圓形的講台後,鞠了一躬,說:“欣聞大寧書院開山,躬臨盛會,幸何如之。某嚐讀漢將軍霍去病傳,以未減塞外匈奴,恥為家也,曰:“嗟哉天乎!斯何時也?桑弧蓬矢,我非男子也哉?顧孱弱不振,痛苦流涕之不遑,尚安能汲汲室家也者?。”今立身漠南舊地,親見金甌完備,外夷賓服,暢論經傳,廣布諸子遺德,每憶昔日之誌,不由感佩涕零,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


    謹獻五言古題一首,以附驥尾。


    高士薄珪組,蹈海心如歸!賢豪喜功名,快其得指揮,周公勤吐握,不為榮謙撝,施施捐簞豆,謂可遇渴饑,但虞靈轍餓,豈識朱亥錐!雄才自澹達,卓犖亦知微,徐州慕聲名,大漠龍已飛······”


    劉景仁聽得出這位傅山傅青主話裏的意思,他最是仰慕霍去病,希望馳騁大漠,建功立業,又為邊境不寧,民不聊生而痛苦不已,現在恭臨盛會,腳踏大漠,心中非常高興,他將自己比作周公,不慕名利,有廣納賢才,淡泊名利之德,實是朱亥之錐。不由舉手迴禮,輕聲說:“過譽了,過譽了···”


    “傅青主,文德蒹備,書畫皆通,這一首五言古意也算評得得當,我輩經世致用,汲汲於升鬥小民的吃飽穿暖,最講究格物致知,今天借大寧書院開山之機,經學上的迷霧正可以辯一辯,議一議。宣化以來,“王陽明心學”一直講求“心即理”,前朝程朱理學也強調“明心見性”,以良心良知作為一切學問的發端,可是老子早在《道德經》中就明言,道不可言,人心以外,道早已經存在了。”說話的是那個身穿淺色長袍,美髯及胸的老者,隻見他抱拳一揖,轉過身,大踏步走上了講台。


    “經曰:道衝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意思是說:“道”是沒有棱角的虛無的無窮無盡的,你不論把它粉碎成什麽樣子,它依然存在著,我不知道它像什麽樣子,可見,早在天帝之前它就已經存在了。


    程朱理學認為,人心中所想就是“道”,譬如《五燈會元》卷一,有這樣一段記載:他時,聞風吹殿鈴聲,祖問曰:“鈴鳴邪,風鳴邪?舍多曰:“非風鈴鳴,我心鳴耳。”祖曰:“心複誰乎?”舍多曰:“俱寂靜故。”


    風吹鈴響,不是鈴響,是人心所動。“道”亦如此,心中所見既為“道”。


    理學以國學為宗,這種看法和道家的觀點不是前後矛盾嗎?”


    劉景仁知道,辯經開始了。


    這位顏李派的顏元立學之本在於經世致用,學問的起點自然是客觀的,他反對東林派的那些唯心觀點,但又認為道家學說對於“道”解釋顯得虛無縹緲。


    “一派胡言,心無外物,心無外理,心就是宇宙萬物的本體,為萬物之源。忘記本源,何能得道?”說這話的是宣府巡撫張經世,他從小精研宋明理學,考中進士以後,又勤悟陽明心學,對“心既理”的看法認識極深。


    “人生之前有天地否?若生人之前已有天地,那“心既是道”如何能通?”對於張經世的指責,那位老者並沒有著急,他接著問道。


    “這······?”張經世愣住了,他嘴張了張,無言以對。


    “天地物也,非無可推知之玄妙物也,風雨、雷電日食、災禍均為自然之物,並非不可預測,前朝郭守敬“四海測量”,編定“授時曆”,詳推物理,方得實證,難道私心妄猜,方能成事嗎?”那位白髯老者繼續說。


    “昔日範縝做《神滅論》,謂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言死者之骨骼能為禍福窮通,怎可言通?既無形神,何來心,心既短瞬之物,何來恆久之理?”那老者半白半文,言語極是犀利。


    “天地萬物,延綿不絕,人之所識,實為有限,妄談心理,不察世道,不究物理,實是妄自尊大,誤人誤己。物之理也,亦非虛無縹緲,需細心窮究,方能經世致用。”那麵容愁苦的老者,忽然插話道,“我等今日前來熱河,眼見劉指揮使造火車、修車路,想必在格物致知方麵有所明悟,實望指點一二,開闊我等眼界。不知劉指揮使可肯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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