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堡形似月葫蘆,方圓十來裏,由大寨和小寨組成,小寨就在葫蘆的細腰上。這裏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四周是深溝,深三十多丈——東溝、西溝、南溝和霸王溝,溝中有莊稼、溪流,也有鑿窯洞而居的人家,錯落有致,鱗次櫛比,一幅桃園景象。


    隻北麵有石橋與堡外的大路、田野相連,石橋僅容兩車平行通過,橋南是第一道堡牆,堡牆夯土表磚,高三丈有餘,上有碉樓,堞牆高低起伏,寬近兩丈,城上常年有百戶所的護兵守在這裏。


    橋頭正對著堡門,堡門正中陰刻著王陽明書寫的“東瞻北顧”的篆字,城堡門洞寬大,可容兩輛馬車並排行駛,門洞幽深,東側有藏兵洞。


    進了第一道堡門,裏麵是寬大的青磚場地,平時是軍隊操練之所,東有高台,台前有望台和旗杆,以便調度指揮,西邊是一排臨時休息的營房,平時存放著兵器鎧甲,營房後是一個狹長的庭院,再後麵是庫房。南麵則是劉家堡百戶所的官廳所在,沿著百戶所東西牆外的兩條大路穿過去,是一個小型的內操練場,穿過操練場,是略低一些的二道堡牆,夯土表磚,上有堞牆,兩丈多寬,有二門與內堡相通,堡牆內是層層疊疊的屋院,周圍村子的有錢人家和衛裏的大小軍官大多居住在此。


    8月初9日午時,去懷仁縣城拉人糞尿的大車已經陸續趕到百戶所北麵的操煉場上。


    副百戶劉懷清仰著頭斜靠在東邊高台的太師椅上,麵無表情,中指無意的敲著桌子。總旗劉敬書站在高台邊上,眯縫著老花的眼睛,枯瘦的手指按著花名冊的名字,高聲吆喝著來晚的人,花白胡子上滿是說話時濺出的飛沫。


    劉景仁背著包袱跟在當成叔的後麵,雙手扶著馬車上的鋪蓋卷,晚到的劉連城駕著馬車斜插在隊伍裏,劉有功和黑叔趕的是收夜尿的香車偏偏擠在最前麵,一股屎尿的臭味遠遠的傳過來,又被西風刮過去,很快彌漫了整個操練場。


    點完名,劉敬書坐在百戶劉懷清邊上,端起桌子上的茶碗抿了一口。


    劉懷清伸過頭來:“怎麽劉青山的大小子也跟著隊伍?”


    “他的軍營不就在懷仁縣城北邊嗎?那裏糞尿多,帶著他,門好進。”劉敬書解釋說。


    “原來如此。這一次就算了,往後青山家裏出門,路條卡嚴點。”劉懷清叮嚀道。


    “知道了。”


    “靜一靜,靜一靜。這一次收集家肥由小旗官劉連成負責,接連幾天住在懷仁縣城,大家要懂規矩,不要出什麽亂子。好了,走吧!”劉懷清簡單的吆喝了兩句,端著水杯,轉過身,下了高台,他聞不得屎尿的臭味。


    亂哄哄的隊伍穿過城門,走過石橋,又向東拐了一個彎兒,沿著東溝溝沿的陡坡向懷仁縣城走去。


    走了兩個時辰,天快黑的時候到了懷仁縣城。


    劉連城把進城的軍戶安排在縣城北邊兒的姚記車馬店,馬車隨意放在姚記後邊的大院子裏。馬是金貴的東西,拴在院子靠北的馬廄裏,伺候上精料。媱記的後牆從院門開始一直到北牆根兒,用油氈蓋了幾大間長長的通鋪,價格低廉,劉家堡的十幾個人占用了兩間。


    劉景仁緊挨著當成叔,把自己的鋪蓋卷鋪在靠門的地方,然後提著隊裏的大茶壺到茶房打水。


    打水迴來的時候,看到大家三三兩兩坐在鋪位前,打開自家帶的口糧袋,拿出穀麵饃、高粱饃,就著鹹蘿卜疙瘩開始了晚飯。


    連城拿出的是一瓦缽醃辣椒,紅紅綠綠的倒成了稀罕物兒,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夾在穀麵饃裏就著蘿卜疙瘩吃的興高采烈。


    劉景仁給大家的碗裏倒上開水,拿出自己的一瓦缽醃黃瓜,給連城的碗裏撥了兩條,也夾了一筷子醃辣椒,拿著穀麵饃坐到門口默默地吃起來。


    第2天雞叫三遍的時候,劉連成、劉景仁他們已經起來了,收夜香要趁早,天亮了,街市起來就收不到了。


    劉連城給景仁的口袋裏塞了一個饅頭,“收家肥苦重,隊裏給每個人每天補助一個三合麵饅頭,這個是你的。”


    “我隻是搭便車,又沒有收家費,這饅頭我不能要!”劉景仁推辭道。


    “叫你拿著就拿著!”連城說完就轉身走了。


    黎明的天色灰蒙蒙的一片,西天的月亮已經滿了一大半,淡淡的月光清楚的照出城門的輪廓,“咣!咣!”收夜香的梆子聲清楚的向北而去,城裏有專門的機構收夜香,還輪不到他們。


    劉景仁轉身向南,快步向城門走去。街道上很黑,兩邊大多是不高的土坯房,房前連著高高低低、參差不齊的帳篷,賣吃食的合抱粗的爐子上,封煤的細口露出暗淡的紅光。


    走了頓飯功夫,黑黢黢的高大城牆已經如在目前,前麵幾個推著車、挑著擔等著進城的商販擠在城門樓前,劉景仁排在後麵。


    卯時三刻,城門準時開啟。


    進了城,沿著懷仁街走到縣府門前,往西一拐,再沿著聖德街往迴走到孔廟前,縣學就到了,考試院就在縣學的北首。


    劉景仁到的時候,考試院前還沒幾個人,巳時剛過,考試院前的大槐樹下已經熙熙攘攘的站了三、四十人,馬車和轎子也停了一地。


    幾個頭戴方頭銀靠烏紗、身穿白領藍袍軍常服的軍官和一個胸前綴著白鶴補子的文官從轎子上下來,後麵跟著兩隊盔明甲亮的士兵飛快的走上前來,將人群趕到老槐樹後麵、孔廟的北邊。等這幾個人進去,懷仁縣的衙役就拉開警戒線,擺上桌子,鋪開筆墨紙硯,開始檢查考試憑證,登記人員信息,安排進場考試。


    第一天明經科考試,大多是四書五經的填空和詮釋,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劉景仁交了試卷。


    第二天八股文考試,劉景仁拿到試卷吃了一驚。


    卷子是兩張,一張是八股文考試,題目是《立身為本》,這是《大學》的結句,很常見的題目,甚至不需要破題。還有一張,也是一篇文章,題目是《遼東局勢之我見》。


    八股文——劉景仁用了兩個時辰,寫完後修改了兩遍,小心的謄在試卷上。


    另一篇文章的關鍵實際上是進攻和防守的問題,朝堂上眾大臣為進攻和防守爭論不休,朝廷雖然將熊廷弼派到遼東,采用堡壘戰術,步步設防。可是以兵部左侍郎王世貞為代表的主戰派,卻堅信滿人兵微將寡、經濟薄弱、不耐久戰,力主再戰,消滅滿人的有生力量。


    兩派勢均力敵,互相攻訐,皇上一直舉棋不定。


    根據曆史的發展大勢,應該堅持防守,待機殲敵,熊廷弼的策略是對的,他看透了大明朝廷外強中幹的實質。


    可是朝堂上真正掌權的是那一群東林黨文人,他們還陶醉在大明賓伏四夷的美夢裏,相信舉大明全國之力殲滅滿清政權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劉景仁掂量了一陣,決定選擇主戰的觀點。


    又用了兩個時辰,劉景仁交了卷,當他走出考試院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考試院的考生已經走光了。


    在等待放榜的日子裏,劉景仁依然住在姚記車馬店,連城他們在第四天下午運了最後一趟農家肥就迴去了,又給劉景仁留下了三個三合麵饅頭和20文的住店錢。


    收集家肥是公差,堡裏每人有80文的差旅錢,劉連成精打細算,給每人省下了二十文錢。


    這幾天劉景仁天天到考試院看消息,第五天早上劉景仁到考試院的時候,大槐樹前的公告欄內已經貼出了紅色的告示,第一榜有二十個錄取的名字,第二榜隻有兩個,劉景仁的名字排在第二榜的第一名。


    他既高興又忐忑,因為第二榜下邊有一個提示,明天他們兩人要到大同左衛懷仁所舉行加試考試。


    他到底錄取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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