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林畫身上的氣勢漸漸內斂,不再如剛才那般恐怖,濃鬱的浩然正氣在他身側環繞,似不舍離去,但最終還是化作白煙消失。


    慶元縣上空滾滾浩然正氣消散,風聲漸緩。


    問心鏡光芒收斂,古樸銅鏡漸漸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變迴那枚青銅小印,掉落在崔縣令手中。


    一直到了現在,崔明才再度執掌自己的肉身。


    “唿,唿……”


    崔明喘了幾口粗氣,心底暗罵,他娘的,召喚問心鏡是真的難受,不僅渾身才氣被吸幹,整個人也被聖器控製,身不由己!


    以後誰再讓老子用問心鏡,老子和誰急!


    這般想著,崔明的目光不由落在林畫身上,眼中滿是羨慕與讚賞。


    他目前是六品進士,離五品翰林還有不小的距離,林畫身上彌漫的浩然正氣令他頗為眼熱。


    難以相信,這個衣著破爛的小乞丐居然闖過了問心三關,不對,或者說是問心四關!旁人或許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但崔明清楚知道,問心鏡三關之外又多了一問!


    這是晉國鑄就問心鏡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而這林畫更是在這第四問中借助浩然正氣,一詩入品,鑄就強悍的儒道根基。經此一役,他已脫胎換骨,必將會一飛衝天!


    “哈哈哈,不得了不得了,當年定北將軍問心鏡下感悟武道之心,今日你這小乞丐直接引浩然正氣入品,他日隻怕便是晉國儒道新秀啊!嘖嘖!”


    許經武哈哈大笑著,走到堂下,對林畫讚不絕口。


    說著話,他熱情地拍了拍林畫的肩膀,很自來熟道:“林畫,我乃慶元縣縣尉許經武。”


    林畫一臉茫然看著對方,拱手作禮,手中鐵鏈嘩嘩作響。


    “這,不知大人是何意?”


    “誒,叫什麽大人,我癡長你幾歲,不嫌棄的話你便叫我一聲老哥!”許經武臉上帶笑,又湊近林畫小聲道:“或者叫聲嶽父也行,我有一女,年方十七,生得好看,知書達理,許配於你如何?”


    “……”林畫無言。


    “許縣尉,公堂之上,還請自重!”崔明的唿喝聲傳來,頓時讓許經武臉上笑容一僵。


    迴頭卻見崔明不知何時也已走下堂來,他將林畫拉過去遠離許經武,對林畫和顏悅色道:“林畫,我乃慶元縣縣令崔明。你別聽許經武瞎說,他女兒自幼修煉武藝,壯碩無比!”


    林畫眼睛皮一跳,趕忙拱手致謝。果然還是一本正經的崔縣令靠譜!


    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卻聽崔明又道:“本官家中育有二女,大女兒桃李年華,小女年方二八,皆生得貌美。大女兒精通琴道,小女對畫道頗有研究,不知你可有意向?”


    林畫和許經武同時沉默。原來你是這樣的崔縣令!


    傅正平看著上前與林畫攀談的崔明和許經武,眼中神色複雜無比。


    所有人都知道,通過問心鏡的考驗,林畫日後成就不可限量,可,這與他們傅家似乎沒有多大關係了。


    “崔縣令,許縣尉,這公堂之上,不知你二人這是幹什麽?”


    就在崔明與許經武正跟林畫談笑時,一道陰冷的聲音幽幽響起。


    說話之人自然是段興旺,他目光森冷,聲音充滿殺意道:“這小乞丐已經承認自己殺人,崔大人還不定案嗎?”


    段興旺的話令崔明和許經武同時冷靜下來。


    確實,無論林畫如何優秀有何大才,他現在還是殺人犯的身份,說其他的都太早了點。


    “崔大人,下官以為,法理無情但人有情,林畫乃是為救人才失手錯殺段文斌,此特殊情況應當特殊對待!下官懇請崔大人法外開恩!”


    傅正平的聲音忽然響起,言辭懇切。


    聽聞傅正平開口,許經武也是眼前一亮,趕忙衝崔明一拱手道:“不錯,大人,林畫雖然殺了人,可他殺的是個混蛋,且是為救人才殺人,應當輕判!”


    段興旺瞬間怒道:“許經武,我兒已死,你竟還辱他!”


    但許經武卻是嗤笑一聲:“怎麽,我說的有錯?你不妨問問這縣中百姓段文斌是個什麽人?”


    段興旺恨得牙癢癢,正想再說什麽,但就在這時,傅黎雪忽然站了出來。


    她眼睛紅腫,淚珠滾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崔明一拜。


    “縣令大人,民女傅黎雪狀告段文斌昨夜意圖對小女子施暴,若非小女運氣好,被林畫所救,隻怕已是遭他玷汙!請縣令大人為小女做主!也請大人法外開恩,饒恕林畫之罪!”


    與此同時,大堂外的小院內,有一婦女走上前來,跪在地上哭喊道:“縣令大人,民婦狀告段文斌於去年七月初十強暴小女,小女從那便瘋瘋癲癲的,我丈夫本想報官,卻不料,被這段文斌帶著那仆人阿肆,將雙手雙腳打斷,成了個殘廢啊!”


    有了人帶頭,人群中又是衝出十來人,皆然跪伏在地,哭嚎著請求崔縣令為他們做主,他們的家人或是親朋,都曾遭段文斌欺辱。


    百姓們對段家的所作所為積攢的怒氣,在今日全部爆發出來。


    這一樁樁血淋淋的案件,都在告訴所有人,那段文斌就是個無惡不作的畜生!


    段興旺麵色難看,眼前的一幕是他從未想到的,這些賤民今日竟都敢如此!


    他想怒罵這些賤民,喝問他們真就不怕他段家報複?但理智告訴他,如果他這麽做了,那他的官路便真的走到頭了。


    在他邊上,阿肆已經被嚇得如同一灘爛泥。以前有段文斌在前麵頂著,現在段文斌死了,這一切隻怕是都要落到他的身上了!


    院中百姓在聽到那些人的哭訴後,幾乎個個握緊了拳頭,眼中滿是怒火。


    “請縣令大人開恩,小乞丐乃是好人啊!”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緊跟著,所有人也都跟著發聲。


    “請縣令大人開恩!饒恕小乞丐!”


    “不可妄殺好人啊!請縣令大人開恩!”


    “……”


    看到這一幕,林畫忽地鼻頭發酸。


    傅正平開口便已經出乎他的意料,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在故意示好,但林畫對他的憤恨確實消散不少。


    而傅黎雪那一跪以及緊跟著院內百姓們為他求饒的聲音,讓林畫隻覺,這一役沒有白來!這一場冤屈,值得!


    “縣令大人,晉國律法,殺人者理當償命!”


    段興旺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他不甘心,他恨透了林畫,眼見崔明陷入猶豫當中,他不得不頂著百姓們幾乎要吃人的目光再度開口。


    在晉國,縣令並沒有判決死刑的權力,需要上報刑部審理。但刑部的卷宗乃是由下縣上報,縣令呈上去的報告會影響到刑部的判斷。


    所以說,若本案崔明定下林畫死罪,那麽刑部複查案件時,如果沒有其他因素影響,最終結果那便是死罪!


    “然也,段大人,晉國律法,見義勇為者當賞!林畫為救傅黎雪而誤殺歹人,本官以為,此案應當從輕發落!”傅正平再度開口反駁,他已下定決心要幫林畫一把,以報林畫兩次救下傅黎雪的恩情。


    這時,崔明也不再沉默,他看向林畫正色道:“此案種種,本官會將一切如實告知朝廷,如何定案,交由刑部來定!但本官認為,理當輕判!”


    說罷,他再度從袖中摸出青銅官印,身上僅存的才氣湧出,竟是在空中凝成一個個小小的字眼。字體通靈,排隊湧入官印中。


    瞧見這一幕,段興旺的心沉到了穀底。


    崔明並未定案,反倒是將此案一切全都上報刑部,一旦崔明將那些百姓所言也一同上報,很可能會引來刑部調查,那他這縣丞之位,必然不保。


    ‘該死!’段興旺暗罵一聲,卻無可奈何。


    崔縣令的官印乃是朝廷與仙門共同煉製的特殊法器,聖器問心鏡能借助這些官印法器降下投影,而這些官印也能充當千裏傳音符,與問心鏡本體以及其他法器聯係。


    此刻,崔明便是利用官印直接將此案的案情上報給了晉國京城。


    隻是這法器造價不菲且難以煉製,整個晉國,有資格得此印者,一為二品以上的官員,二是各重要部門、書院等地,其三乃是地方官中的各府府尹、各郡太守以及比較重要的一些縣的縣令。


    正常來說,案件的上報,須得逐級遞交。縣衙交給郡城衙門,郡城衙門再遞交到府衙,最後上報刑部,時間會拖得很久。


    故而,朝廷規定,遇到特殊緊急情況,擁有傳訊官印的官員可直接將案情報給刑部,優先處理。


    如果崔明是逐級上報,一來程序繁瑣,時間長;二來郡衙那裏有段心懷拖延,等朝廷宣判的時間必然很久。


    這麽長時間,足夠段興旺想辦法擺平段文斌犯下的惡事,也足夠他找機會讓關在大牢裏的林畫或畏罪自殺,或突發病症而亡!


    隻可惜,崔明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本官已將此案上報,等待朝廷判決!李四,將犯人林畫押入大牢,嚴加看管!不得出現半點紕漏!”


    崔明一拍驚堂木,麵色肅穆地宣布此案結果。


    他正準備退堂,卻是忽然想到什麽,目光冷厲看向阿肆道:“將阿肆一同押入大牢,方才百姓們所言本官皆已聽到,待此案結束再拿此人來審!”


    “是,大人!”


    李四雙目通紅,聲音微微顫抖。


    他帶著官差走下堂,卻並未去管林畫,反而先一步去給癱軟在地的阿肆扣上手銬腳鐐。


    “老爺救我,老爺救我啊!”阿肆涕泗橫流,爬過去想要抓段興旺的褲腿,卻被官差一把將他提起。


    “哼!你背著我慫恿我兒犯下如此惡事,今日不過是你罪有應得!再敢糾纏,當心了!”段興旺冷冰冰開口,將事情推到阿肆身上。


    阿肆聽到這話,頓時麵如死灰,不敢再掙紮。他的妻兒還在段家,如果他敢亂說什麽,他們全都死定了!


    崔明深深看了段興旺一眼,揮手吩咐道:“帶下去!”


    “是!”李四和兩名官差應道。


    李四轉向林畫,他的情緒非常激動,張了張嘴卻沒說其他,他做出個請的動作,沙啞著嗓音道:“林公子!”


    林畫點點頭,他朝著堂上的崔明和許經武抱拳一禮,又轉身衝傅家三人拱拱手。


    旋即拖起鎖鏈朝外走去,腳步輕緩穩重。


    李四和兩名官差故意落後幾個身位,讓林畫先走。


    院中,百姓們自覺讓開一條通道。他們皆是激動萬分,今日聽審所見所聞足以讓他們迴去吹噓許久,而那些受段文斌迫害過的百姓更是一臉感激看著林畫。


    “林公子,多謝你為小女報了仇!”


    “小乞丐,好樣的!”


    “幹得漂亮,小乞丐,我們都支持你!”


    “年輕人,很不錯,嗬嗬!”


    “……”


    人們歡唿雀躍。走在人群中的林畫覺得心中一股暖流在緩緩流淌,衙門小院不大,但林畫卻走了許久,他想讓自己牢牢記住這種感覺。


    無論前夜如何黑暗,總有天明之時!


    林畫走到院門處,他轉過身,衝著院中眾人深深一拜!


    “林畫,多謝諸位!”


    起身,林畫看到人群中一名白發白須的儒袍老者格外惹眼,兩人目光對視,那老者衝林畫笑著點點頭,林畫不明所以,也點頭致意。


    李四走上前,押著阿肆,帶著林畫朝衙門大牢走去。


    “退堂!”


    崔縣令下令,百姓們紛紛朝著大堂一拜,隨即個個麵色興奮快步朝外走,他們要迴去將自己今日所見與人好好吹噓一番。


    段興旺麵色陰沉準備離去,後方許經武卻是忽然喊道:“段大人,記得將屍體抬走,別放在衙門,晦氣!”


    “你!”段興旺怒不可遏,幾乎要暴走。但他沒有跟許經武計較,冷哼一聲離開。他必須盡快迴去想辦法處理段家的爛攤子。


    “嘿,可真他娘的解氣啊!這麽多年一直被段家壓著,老子第一次敢這麽說話,哈哈哈!”


    看到段興旺憋屈地離開,許經武難掩興奮之色。


    一旁,崔明臉上同樣浮現笑容。


    段家這些年來橫行霸道,崔明都看在眼裏,但一直沒有機會動手。這次借著林畫闖過問心三關的機會,他將段家所作所為直接上報刑部,足夠段家喝一壺了!


    “老崔,朝廷應該不會判死刑吧?這林畫能闖過問心三關,是個人才啊!”


    “不清楚,但此番動用問心鏡,想必已經引起陛下的注意,陛下心慈仁善,又有愛才之心,應當會為林畫開罪!”


    “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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