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倦燈殘,星星散去。


    清晨,卯時一刻,天蒙蒙亮。


    慶元縣縣令崔明從家門出來,正朝縣衙走著。衙內有提供給官員的住所,不過基本有點家底的官員都會自己在外購置房屋。


    “崔大人早!”兩名小吏瞧見崔明,趕忙過來打招唿。


    崔縣令為人謙和正直,對待下屬和治下百姓都十分和善,頗受慶元縣百姓愛戴,衙門的小吏們也都樂得與他打好關係。


    三人閑聊著,不緊不慢地往縣衙走。轉過街角卻是發現,縣衙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耳邊傳來陣陣鼓聲,是有人敲響了衙門的鳴冤鼓!


    “張老五,你快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崔縣令衝邊上一名穿著黑紅官差服的小吏吩咐道。


    “是,大人!”


    張老五身材挺拔,大步流星趕過去站在人群外瞅了瞅,頓時麵色大變,趕忙跑迴來向崔縣令報告。


    “縣令大人,是段縣丞家的公子,段文斌死了!”


    崔明麵色一沉,一甩官袍,快步走上前。


    來到縣衙近前,隻見一具屍體正擺放在衙門大門口,邊上,跪著幾道白色身影,披麻戴孝,哭嚎聲不斷。一個同樣打扮,頭上裹著繃帶的漢子正不停敲著鳴冤鼓,咚咚咚的鼓聲傳出老遠。


    周圍路過的百姓指指點點,小聲議論,眼中滿是興奮之色。吃瓜是人的一大愛好,尤其死的還是慶元縣第一大家族段家的長子,這更是叫人振奮不已。


    “縣令大人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們目光看去,趕忙將路讓開。


    一身寶藍色官袍、頭戴官帽的崔明從人群中走出,他餘光一掃,看到段興旺正跪在段文斌的屍體後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晉國不興跪拜之禮,段興旺這一跪,看來今日要出大事了!


    “爾等為何聚眾於此?”崔明高聲問了句,隨即像是才看到段興旺,連忙伸手引向對方,明知故問道:“段大人?段大人快快請起,何故跪於此?”


    段興旺一人高馬大的漢子,但此時卻忽地哀嚎一聲:“崔大人,請崔大人為我段家做主啊!”


    敲鼓的阿肆適時停下,段興旺一字一頓道:“崔大人,下官,狀告傅家傅黎雪殺了我兒段文斌!請崔大人為我兒主持公道啊!”


    此話一出,眾人一片嘩然。


    與此同時,慶元縣各大集市酒樓等人群密集之地。


    今早,不知從何處開始流傳一些消息,言說段文斌奸淫擄掠,強搶民女,無惡不作;段興旺身為縣官,魚肉百姓,縱子行兇,罪大惡極。


    這些話,以前隻有那些被段文斌欺辱過的女孩家和鄰近之人會私底下說,但今天卻是徹底在縣內傳開,連帶著段文斌以前犯下的罪孽也都被有心人刨出。


    “喂,老劉,聽說了嗎?段家父子的事!”來菜市口買菜的婦女衝賣菜的攤主低聲道。


    攤主老劉本身就是個愛八卦的,一聽,來了精神,左右瞧了瞧,這才小聲道:“當然,而且我這可是有不少小道消息呢!”


    “哦?快說來聽聽?”婦女眼睛一亮。


    “這段文斌欺男霸女,常對縣內閨中少女用強。我聽說啊,城南有個女孩被他淩辱,因受不了刺激,最終吊死在梁上!她母親第二天早上起來看到,當場就瘋掉了。她老漢準備報官,結果被段家的人打斷了手腳,也變得瘋瘋癲癲的!這一家子,隻剩那女孩的哥哥,因常年在外,這才逃過一劫!”


    “什麽?竟還有這等事?真的假的?我怎麽沒聽說過?”婦女驚道。


    “當然是真的!咱倆認識多少年了,我還能騙你?我隔壁老張家就是那戶人家的親戚,我都是聽他講的!”


    “唉,可憐的一家子,這段家父子真是該死啊!”婦女一臉憤恨,恨不得老天爺開眼落下一道雷劈死段家父子。


    ……


    在有心人的引導下,慶元縣城早市才開,類似的對話便在不少地方響起,說的內容有些是謠傳,但更多的卻是真實發生之事。


    段文斌的惡行,已激起民憤。


    而緊跟著又是一則更為勁爆的消息從衙門口傳出:段文斌死了!乃是被傅黎雪所殺!此刻,段縣丞正跪在衙門口請縣令大人將犯人繩之以法!


    一時間,慶元縣炸開了鍋。


    “還有這事?我去瞧瞧去!”


    “速去,我替你看著攤子,看了迴來告訴我!”


    ……


    “死得好啊!這家夥早該死了!”


    “是啊是啊,不過,這傅黎雪是誰?”


    “這你都不知道?一看就是外鄉人。這傅黎雪乃是我慶元縣傅家大小姐!長得美若天仙,還心底善良,我常常看到她給縣裏的乞丐們送吃的!”


    “唉,這多好的女娃子,隻是,殺了人,怕是要被砍頭了!”


    百姓們前一刻才對段文斌這惡貫滿盈的惡少憤怒異常,下一秒便聽說這惡人被殺了,頓感解氣。同時,心中更是對傅黎雪惋惜不已。


    ……


    坊間流言四起,衙門內眾人對此卻一無所知。


    高堂上,崔明看著手中的狀紙。一旁,滿臉大胡子的縣尉許經武皺眉看向堂下立著的段興旺,疑惑道:“段大人,我知你喪子心切,可那傅黎雪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傷得了九品武者?”


    “許大人什麽意思?我兒都死了,難道還做得了假?許大人莫不是想包庇那傅黎雪?”段興旺沉聲開口,冷冷盯著許經武。


    許經武連忙擺手,“你別亂誣陷好人,我隻是有些不解!”


    他知道段家一直想抓傅正平和他許經武的把柄,將他倆搞下台,再通過運作安排段家人頂上。屆時不僅能增強段家在慶元縣的話語權,也能借機侵吞兩家的店鋪田產。上一任的慶元縣縣丞便是如此被段興旺搞下台的。


    一旦傅家因此次事件衰敗下去,他許家也會獨木難支,必然慢慢被段家搞垮,以後,這慶元縣便將是段家的天下!


    ‘難不成,一切都是段興旺的陰謀?’


    隻是看著死得不能再死的段文斌,許經武覺著,段興旺再狠,應該也不至於用親生兒子的命來換取權勢吧?


    另外,更讓許經武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是,一個練就銅皮的九品武者,怎麽會被一個弱女子殺掉?還他娘的用的是半截普普通通的木棍!


    許經武自己就是武者,深知銅皮之堅韌,除非是刀刃利器,還得有足夠的力量,否則絕無可能刺破!


    堂上,崔明看完了段興旺的狀紙,這長篇大段總結起來就是:段文斌曾與傅黎雪發生口角,傅黎雪懷恨在心,於是設計以美色誘惑段文斌至無人處,隨即偷襲將其殺死!


    隻能說,段興旺不愧是官場老油條,顛倒黑白的手段用得賊六。


    崔明沉吟片刻,朗聲道:“來人,速去捉拿嫌犯傅黎雪前來問審!”


    “是,大人!”


    “慢著,崔大人,此事另有隱情!”


    就在小吏準備去拿人時,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身穿淺青色官袍的傅正平走了進來,緩步從容,氣度不凡。


    “哦?是傅主簿啊,”崔明看清來人,“此事有何隱情?還請傅主簿速速道來!”


    傅正平瞥了眼麵色陰沉的段興旺,像是沒看到對方欲殺人的眼神,看向崔明道:“迴稟大人,此事的來龍去脈,我已從小女那知曉!”


    “昨夜,小女帶著丫頭芸兒在安康街看花燈,結果遇到段文斌。那段文斌趁著人多眼雜,將小女拖入小巷,意圖對她用強。但好在被一個路過的小乞丐撞見。那小乞丐平日裏受過雪兒恩惠,情急之下,竟是不小心將段文斌殺死。此案,這殺人者,乃是小乞丐,雪兒隻是個受害者!”


    “哦?竟有此事?”崔明很意外,沒想到還有這一茬。卻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傅正平!”段興旺怒吼一聲,雙眼幾欲噴火,大叫道:“一個臭乞丐能用一根木刺殺死我兒?我兒乃是九品武者,已練就銅皮!你想為你女兒開脫也要想個好些的理由!”


    ‘什麽?那個敗類居然是九品武者?’


    傅正平一驚,他並不知曉此事,頓感不妙,但很快反應過來又怒斥道:“你還知道你兒子是九品武者,我家雪兒一個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如何能傷得了他?”


    段興旺啞然,他惱火歸惱火,卻也想不通此事。


    而傅正平此刻整個人卻是忽地愣住了。


    手無寸鐵?利器?


    他想起了昨晚他輕撫傅黎雪的頭發,那一頭散亂的頭發!


    簪子!那根她娘親送她的雕花簪子不見了!


    該死!


    傅正平暗罵一聲,昨天他隻在意傅黎雪殺死了段文斌,卻完全沒有考慮是如何殺的?


    不過,段興旺方才所說,段文斌乃是死於木刺,說明至少那簪子沒落在段家手中,這一點讓傅正平心下稍安。


    難不成是被雪兒收起來了?這丫頭,這麽重要的事怎麽不說啊?


    傅正平恨不得立刻迴家去,問問女兒那根簪子到底去哪兒了?


    而這時,被傅正平懟了一句,無法反駁的段興旺深吸口氣,聲音冰寒道:“崔大人,不管如何,我兒文斌死了,總要有人付出代價!!”


    “唉!”崔明歎了口氣,當上慶元縣縣令以來,他一直在盡量維持三大家族局勢的穩定,避免慶元縣陷入一家獨大的局麵。可眼下,這麽多年的努力怕是要白費了。


    眼中閃過無奈之色,崔明衝下方虎背熊腰的捕頭吩咐道:“張老五,帶人去將傅黎雪帶來,不管如何說,她也有嫌疑,另外派人在城中尋找小乞丐!”


    說到這,他忽然皺起眉頭:“縣中乞丐如此之多,怎知是哪個乞丐?對方會不會昨夜連夜逃離了?許縣尉,昨夜城門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傅正平眼眸忽閃,但他並未開口。


    許經武沒有立刻迴答,他叫來一名小吏,讓他去找昨夜守城的將士詢問。


    而這時,跪在堂下的阿肆眼中光芒閃爍。


    小乞丐,小乞丐,一定是他!


    他想起了昨晚那個曾被他一棍子打翻在地的乞丐,本以為那家夥已經死了,看來對方是僥幸逃過一劫。


    想到這,他趕忙開口:“大人,小的知道那小乞丐長什麽樣!他就在常樂街那一塊!”


    “哦?行!李四,你帶幾個人,帶著此人去將那小乞丐抓拿迴來問審!”


    “是!”


    ……


    慶元縣內,今天關於段文斌的瓜可謂一波接著一波,讓百姓們應接不暇。


    此時,又是不知從哪個飯館還是酒樓傳出來的消息,直言那段文斌之死另有隱情!


    “聽說啊,我也是聽說啊!”


    慶元縣最大的酒樓,雲來酒樓內,一名跑堂小廝正一臉興奮地跟客人說著他剛從兩個奇怪男子那偷聽來的消息。掌櫃見了也不惱,早上沒多少客人,店內清閑,他同樣興致勃勃地在一旁聽著。


    “趕緊說,別廢話!”


    “誒好好好!話說那段文斌啊,並不是傅小姐所殺,殺人者另有其人!”


    “到底怎麽迴事?不是說是衙門傳來的消息嗎?這都能假?”


    “衙門的消息自然不假,隻是之前的消息乃是段家的一麵之詞。據說,傅主簿親自到場反駁,聽他所言,昨夜段文斌色欲熏心,將傅小姐拖入小巷,欲行不軌之事,嘿,結果你猜怎麽著?”


    跑堂小廝常聽店內說書先生講故事,也學了幾個文鄒鄒的詞,眼下全用上了,而整個酒樓大堂裏的人此刻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隻覺人生已經爽到了極點。


    “怎麽著?”


    “趕緊說,再不說揍你!”有客人捧哏,當然也有脾氣暴的。


    小廝嘿嘿幹笑兩聲,連忙道:“傅小姐高唿一聲救命!也就在此時,突然跳出個小乞丐!這小乞丐平日多受傅小姐恩惠,近日又得了高人真傳,一見那淫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用強,頓時火冒三丈。他大喊一聲:淫賊受死!猛力拍出一掌金光掌,這一掌打出三丈光芒,當場便將那淫棍給劈死!”


    “籲……”


    酒館內一片噓聲。


    本來小廝說的他們還挺感興趣,卻不想說著說著就變成了說書先生常講的窮小子逆襲的老套故事。


    “我說的是真的啊!雖然經過了那麽‘億點點’的加工,但都是實情啊!你們咋不信我呢?”小廝急了。


    但沒人理他,各自吃菜。隻有一旁胡須花白的酒館說書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夥子,你很有天賦,來跟老夫學說書吧!”


    小廝滿臉鬱悶。


    “快來看啊,官府在常樂街抓了個小乞丐,據說他才是殺了段家大少爺段文斌的真兇啊!”


    就在此時,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酒樓外傳來,聲音很大,整個酒樓都聽到了。


    眾人手中動作一頓,目光齊齊看向外麵。


    莫非,這小廝說的是真的?


    “出去瞧瞧去?”


    “走走走!”


    “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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