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致暗的內室沒點燈。東廂內隔了間小佛堂,壁上掛著一個小佛龕,供奉著一尊佛祖,佛前兩盞紅燭散發著幽幽火光,照著香案上的一枚牌位。


    封夫人雙手合十,跪在軟墊上。聽見蕭致進來,眉眼不動,靜靜禱告。


    蕭致走近,看清牌位上的字,是先帝自起的字,不常用,知道的人不多。


    他從香案上抽了三支香,引燃跪地叩拜。


    插好香,自覺跪在牌位前。


    “父皇,兒子來給您請罪了!”


    封夫人緩緩睜開眼,目色沉痛望著那枚描金的牌位不說話。


    蕭致繼續道:“不過請父皇放心,兒子做事有分寸,不會做對皇家不利的事,更不會做有失皇家顏麵的事。”


    封夫人見他執迷不悟,難過得閉上眼道:“我已經修書與太後,請求她替你擇一合適女子,請皇帝賜婚。”


    “母親,兒子不想……”


    “待旨意下來,你照做便是,餘話勿要多言,咳咳咳……”


    封夫人咳嗽不止,蕭致上前攙扶她起身道:“母親,您這一輩子幸福嗎?”


    封夫人提裙起身,眼神望向那枚牌位,人的一生,不可能事事順遂,如何能用“幸福”二字概括。


    無論是誰,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你想說什麽?”


    “您那麽愛父皇,但父皇不得不為了朝堂犧牲你們之間的感情,母親,當年,您得知父皇為了家國天下要娶太後之時,您是否傷心欲絕?是否恨與他比肩天下的人不是您?”


    “母親,兒子不想走您和父皇的老路,隻想……”


    “夠了!”


    封夫人大喝一聲,轉過身看著蕭致。


    “你是什麽身份?你是大魏西洲寧王,除了皇上,天下最尊貴的人,你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你不能如平常男子一般隨心所欲。感情之事,隻能由皇家定奪,如此,他們才會放心,你可明白?”


    “可是母親,兒子若喜歡的非常人,豈知他們會更放心?”


    封夫人見他仍舊執迷不悟,怒火中燒,強壓怒意道:“所以,為了避嫌,你難道就不想一想我和你父皇的感受嗎!”


    想到死去的愛人,封夫人閉了閉眼,兩行清淚滾落下來,她近前一步,慢慢撫上蕭致的眉頭,語氣也軟下來:“兒啊!你迴頭吧!哪怕隨便哪個女子,也比一個男人強啊!”


    蕭致聞言一愣:“母親這話當真?”


    封夫人抬袖沾淚,歎息一聲:“這是自然。”


    “兒子知曉了。”他後退一步,拱手行了一禮,“多謝母親。”


    說完大步出了東廂,留封夫人莫名其妙站在原地。


    清然擔心手下人辦事不利,親自帶著張衝、淩峰和歡喜一同到城外的水牛鎮上走訪。


    她的腿因久跪受了點輕傷,路走不快。馬車到不了的地方,淩峰便攙著她慢慢走過去。


    到了一戶百姓人家門前,歡喜敲開了門。一位年逾五旬的老漢來開了門。屋內另有一名少年出來問:“你們是什麽人?來找誰?”


    歡喜說:“我們是府衙戶房的文吏,奉新任知府之命,前來查問稅收的事情。請老丈……”


    “啪!”門關上了。


    歡喜嘴角和善的笑僵住了,她忙拍門:“老丈,老丈,我話還沒問呢,開門呐!”


    屋內傳來一聲滿含怒意的聲音。


    “你們走吧,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你要問的事我們不知道,走吧,走吧。”


    歡喜迴頭看看清然,問接下來怎麽辦。


    清然搖搖頭,換下一家。


    他們沿著鄉間小路往下一戶人家去,不管是什麽樣的人家,隻要聽說他們是府衙戶房的,為了稅收案前來查問,一律閉門不出,什麽也問不出來。


    不用查了,若還是這樣一戶一戶的問,一定什麽都問不出來。


    清然吩咐迴城。


    走到半道上,張衝騎馬靠近馬車,同清然說:“大人,我遠房有位表姐嫁在附近的鎮上,要不我去走一趟,問一問表姐怎麽迴事?”


    清然掀開簾子問:“你表姐嫁過來多少年了?家中還有什麽人?”


    張衝道:“她嫁過來十來年了,家裏丈夫早逝,就剩她和兩位老人帶著個十歲的侄兒。”


    清然想了想說:“今日先迴城,明日準備些餅果之類的禮品,本官陪著你親自去探望表姐。”


    走訪一日一無所獲,反倒是吏房戶房有所得。


    清然翻看吏房調查的結果。


    明月城下轄六縣,共有三十二個鎮,水牛鎮、鳳陽鎮和高頭鎮因緊臨明月城,百姓人數眾多故而直隸於州府。


    稅收之爭發生在水牛鎮,那便與州府官員脫不開關係。吏房分三批人,走訪三鎮,查問稅收之事。


    其中水牛鎮,一共三千戶人家,除了大戶柳家和王家沒有被強征兩次稅以外,其他百姓都被不同的兩批人征過稅。


    清然問吏房掌事:“這個柳、王兩家,是什麽來頭?當地豪紳嗎?”


    潘掌事迴話道:“正是,這兩戶人家是當地有名的大戶,兩家出過不少官員,或者是和官員連著親,故而無人敢隨意行事。”


    “屬下聽說……”


    “聽說什麽?潘掌事有話直說便是,無需忌諱。”


    “屬下聽說,那王家,好似與王將軍同出一宗……”


    清然聞言抬眼看向潘掌事,此人年三十餘,生得麵白無須,眉目清雅,但……微垂著眼的樣子卻暗含一種傲慢。


    不管這王家是否與王異為同宗,又或者有人借與王將軍同姓生事,另一戶柳姓人家一定有些來頭。


    她漫不經心道:“那便難怪了。另一戶柳家……”她兩肘撐在桌麵上盯著掌事問:“這柳家想必來頭更大呀,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姻親呀?”


    掌事聽她說的篤定,以為她故意那話套他,微微一笑道:“大人英明,這柳家,乃是別駕滕大人老丈人家。”


    明白了,大魚在這呢。


    這老狐狸,彎彎繞繞,故意說一半留一半,既不得罪滕大人,也為知府辦了事,不算有罪。


    隻是這一種東倒西歪的牆頭草最是要不得,往往壞事就壞在這種人身上。


    清然哼哼一笑,道:“當今聖上與寧王殿下迫切期盼西洲民眾徹底臣服,必是下了十二分力氣大力整治,天下一統乃大勢所趨,值此用人之際,也是底層官員升遷的大好時機。本官就是一枚活生生的例子。”


    “潘掌事您覺得呢!”


    潘掌事緩緩抬眼瞧了清然一眼,露出一道精光,緩緩揖手俯身道:“是,多謝大人提點。”


    清然點點頭,視線落迴文書上,問道:“另外兩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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