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內室隻餘一盞昏燈,照著昏暗的床榻上一抹靜靜躺著的身影。


    蕭致挑簾進來,問旁邊守著的丫鬟:“人可曾醒來?”


    丫鬟搖頭:“大人一直安穩睡著,不曾醒過。”


    “知道了,”他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伺候的人盡數退下,萬字窗花門緩緩合攏。蕭致在床沿坐下來,理了理袍子,側頭看著安睡的人。


    一個男人,即便是膽子再小,不至於看到白骨便嚇得魂飛魄散,還暈了過去。


    視線從麵容慢慢往下劃,如同一柄利劍,想要剖開層層偽裝,露出內裏最真實,最想掩藏,最不想示人的東西。


    一個猜測躍入腦中。


    難道……


    視線在平坦胸部停下,搖搖頭,不可能,如果她是女人,怎麽會毫無起伏?


    而且,太多的事情解釋不清楚。


    如果他不是詹清澄,詹府不可能沒人發現,況且……詹裕明那個妾室隻怕早就揭穿他了。


    可如果他不是男人,這……


    另一個更驚人的想法浮現:難道……從一開始,詹清澄就是女人!!!


    擱在腿上的手握成拳。


    猜測越多,疑惑越大,越是想知道真相。


    一隻手緩緩抬起,伸向清然腰間。


    事情到底是怎麽樣的,隻要脫掉衣裳,一驗便知。


    一驗便知,一驗……


    伸出去的手猝然收迴,他懊喪扶額。


    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想,不管是哪一種,往後該怎麽辦,是該向朝廷檢舉,還是該裝聾作啞。


    捫心自問,若將他交給朝廷,私心裏是不想的,若不交……


    不管哪種結局,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鬆開額頭,視線再次落迴他臉上,上一次情急之下,輕薄了他,事後迴味起來,竟是欣喜大與羞愧。而且,他,除了驚愕,並未露出分毫厭惡之色,他應該也是歡喜的。


    那時便想清楚了,不管他有什麽難言之隱,他都會無條件包容。


    現在又是在做什麽呢,他喜歡的,隻是這個人,無關旁的事情。


    想明白了,也就釋然了。


    天色已晚,今日連著趕路,又處理了那麽些事情,人也乏了。


    他站起身,自行解了衣裳,把清然往裏抱了抱,騰出地方躺了下來,摟著他,蓋在同一床被子裏,鼻尖不斷有淡淡馨香湧動,誘得人頭腦發脹,渾身燥熱。


    蕭致歎息一聲,摟緊了人,竭力驅除腦中那些不該有的想法。


    一夜過去,清然睡得溫暖香甜,隱約聽見人聲,餳眼微睜,揪著腦袋往外瞧,厚重的隔簾外有人在小說說話。


    她揉揉眼問:“誰在外麵?”


    一隻手小心挑開簾子,垂目揖手道:“迴詹大人的話,昨日,王爺派出去的人迴來了,想見王爺。”


    是在門口值守的侍衛。


    清然揉揉眼,輕嗯了一聲,輕輕打了個哈欠說:“那就直接報與殿下聽就是了,怎麽來說與我聽?”


    她自然掀開被子起身,雙腿垂在床邊準備穿鞋,忽而愣住了。


    腳踏上整齊擺放著兩雙鞋,一大一小,十分分明,而且其中一雙是錦緞刺繡鞋,絕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什麽東西猛然閃過。抬頭看向侍衛,見他欲言又止,似乎證實了腦中所想。


    她緩緩轉身,緞麵富貴花被子高高隆起,起伏不一,一看便知床上還有一人。


    見鬼的,怎麽又同他睡在一處了!


    清然轉迴頭想跟侍衛解釋點什麽。


    卻見他躬身行禮道:“既然王爺還未醒,屬下一會再來稟。”


    說完鬆開簾子,急急退出去。


    這下遭了,誤會大了!


    清然瞧著仍在酣睡的人,伸手去搖他。


    “殿下,殿下?醒醒……”


    蕭致哼哼兩聲,又睡過去了。


    清然歎了一口氣,起身穿衣走了。


    昨夜,蕭致一夜未出書房,淩峰擔心清然,一夜未離開,蹲在院中的大樹上守著,一旦屋中有動靜,他便會不管不顧衝進去。


    他現在身份低微,寧王身邊近不得身,不知是不是蕭致特別吩咐過,所有人對他格外防備。沒有王爺的允許,不準他靠進半步。


    他像一根木樁似的定在樹杈上,見清然完好無損地出來,忙跳下樹,險些沒站穩,三兩步跑到清然跟前問:“你沒事吧?”


    清然不明所以,隻是頭還有些沉重感:“嗯?我能有什麽事,怎麽這麽問?”


    看來她對昨日發生的事也忘記了。


    不記得反倒好。


    淩峰搖搖頭,望了一眼書房的方向。


    清然笑了一聲說:“放心吧,殿下隻是摟著我睡了一覺,沒把我怎麽樣,你別太擔心。”


    怎麽能不擔心呢,萬一他哪日獸心大發,發現了清然的秘密該怎麽辦。


    淩峰拽住她,想要她還是小心些,清然卻不甚在意的掙脫開,叫他不要擔心。


    相比起這些事,清然更在意知府一職。


    西洲的情況,她事先從朝廷了解到一些情況,但上一世,對這一塊的記憶全無。


    上一世,七公主並未跟她說過新帝登基,寧王迴歸西洲之事。對於新帝登基到退位讓賢,寧王治理西洲五年期間,西洲所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所以,她不如在北洲之時有底。


    隻能是睜眼抹黑往前走。


    她問淩峰:“阿峰,昨日我明明記得,我們找到了知府府衙,怎麽我會在王府醒來?”


    淩峰想起昨日她那嚇人的樣子,到嘴邊的話,話音一轉說:“昨天遇到兩個賣紅棗和核桃的小販,說府衙夜裏鬧鬼,我就帶你返迴了王府。”


    “是嗎?”清然皺眉,腦中空白,“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一路西進,你太累了,昨天走路上就睡著了。後來,殿下見你總是夢魘,就請大夫開了安神的藥給你服用,大概是藥效的原因吧,所以你才什麽都不記得了。”


    清然了然,舉步往王府外麵走。


    淩峰攔著她問:“你去哪?”


    清然莫名:“自然是去府衙呀,既然到了西洲,就該上任了。”


    說著就要繞開淩峰繼續往外走。


    淩峰忙道:“府衙暫時去不了,那邊還在做法事,得三天三夜才能結束。”


    “殿下的意思是,現在王府安頓,等那頭收拾好了再過去也不遲。”


    清然不解,那麽大的地方,先找個落腳的地方,不難吧,他怎麽一再阻攔。


    正要推開他去一看究竟。


    身後有人叫她。


    “詹清澄。”


    清然迴頭,蕭致披了件狐裘站在廊下,臉色不大好,盯著她,邊走近邊問:“大清早的,你去哪?”


    清然揖手行禮:“參見殿下。”


    “我問你去哪兒!”蕭致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好。


    清然被問得莫名其妙,照實迴答:“自然是去上任。”


    “昨夜有人潛入知府府衙,企圖行兇,被守衛發現,那人踢倒了做法的爐鼎,知府府衙被燒了大半,你上哪上任去。”


    “就在王府待著。外頭不知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你去了,給人送人頭嗎。”


    清然看看淩峰,見他不說話,多半這事是真的。


    隻好稱是。


    蕭致把清然帶迴書房,脫了狐裘一件一件穿衣,清然在旁垂首站著,冷淡看他把袍子穿得歪歪扭扭的也沒有上去幫忙的意思。


    蕭致一邊折騰衣裳,一邊說:“這些日子,你就在書房住著,這裏守衛多,外頭那些人不敢隨意闖進來,等王府守衛體係建立完善,再給你尋個好點的院子供你居住,你看如何?或者,你自己去挑,看上哪裏跟本王說就是了。”


    清然聽了這話,直皺眉頭。怎麽覺著,他是想圈養著她呢。


    他是不是忘了,她來西洲,是來當知府的,一方父母官,要為民請命的。不是來替他暖被窩的。


    清然抿嘴不說話。


    蕭致沒聽見應聲,停手看去,見她麵色沉鬱,問她:“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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