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裏的飯食一天比一天差,到了今日,竟然隻有半個餅和半碗稀粥了。


    清然端著碗問送飯的小兵:“營裏其他將士也都吃這樣的嗎?”


    小兵搖搖頭說:“大人是京城裏來的貴人,得吃好的,營裏其他人吃的是麩麥,和點酸菜葉子同煮,倒也能勉強填飽肚子。”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小兵哭喪著臉點頭。


    清然喝了一口粥,突然說:“你們王爺沒錢沒軍餉,北洲軍不還有朝廷撥的銀子嗎,何不請示朝廷,撥一些款項過來,好歹得填飽肚子才有力氣打仗呀。”


    “這我就不懂了,都是上麵的事情,反正現在有什麽,就弄什麽給大家吃。”


    清然想了想說:“小兄弟,請你幫個忙,方便我來解決大家吃飯的問題,怎麽樣?”


    小兵一聽這話,兩眼放光:“真的?”


    清然笑著點點頭:“當然,不過,你得把你這身鎧甲脫給我先……”


    小兵送完飯,迴了火房,然後拎著冷透的槽糠去了傷兵營。


    幾十個受傷的士兵瞧見營裏就給他們吃這個,歎著氣,互相商量著找將軍說說,服個軟,或許日子能好些。


    大帳之內,一時人都走了七七八八,還有些昏睡的,和不能起身的。


    角落裏,張衝默默拿了碗筷還坐迴原來的地方,吞著冷硬糠麵。


    清然掃了一眼其他人,都困在草地上,無心管其他事。


    她扶了扶頭上的頭盔,走到張衝麵前蹲下看著他。


    張衝不想惹事,挪了挪身子,避開他的目光。


    清然一把握住他執勺的手,低聲道:“張都尉……”


    張衝一聽這聲音,愣住了。


    “是你!”


    清然點點頭,指了指外頭:“我們出去說。”


    她站起身,提著食盒先出去,把食盒藏在草料堆後麵,等著張衝。


    張衝若無其事吃完碗裏的東西,扔下碗 ,站起身提了提褲腰帶往外走。佯裝要到遠處放水,走出老遠,待無人注意時,快步走到清然身邊。


    “你找我什麽事?”


    時間緊迫,清然必須得快速取得他的信任。


    她拿出寧王的玉令道:“我是寧王殿下身邊的司馬,此次到北洲來,一方麵是為了滅戎狄,另一方麵……是為了救家父。”


    張衝看著她沒說話。


    “家父乃鎮軍將軍詹裕明。我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但,軍中勢力混雜,得救他,就得先滅了戎狄。”


    張衝定定看著他問:“這都不關我的事,你為什麽找我?”


    清然輕笑一聲道:“別裝了,你迴城那日,我瞧得清清楚楚,你和江守信不合。”


    “我打聽過了,你和他有私人恩怨,具體什麽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與他一道攪和北洲戰事,不願戎狄滅亡。”


    “我猜得可對?”


    張衝沒說話。


    “我看過遙鄉城數年內每次與戎狄正麵對抗的記錄。江守信是個有本事的,他竟然能控製戰場傷亡的數量,每次都能將戰事控製得恰到好處,既不能讓朝廷尋到他的錯處處置他,又不能太讓戎狄人得到更多的便宜。就好像與戎狄之間建立了一絲看不見的聯係,默契十足,互為長存。”


    張衝慢慢挪開目光,看向遠處巡查隊。他沒想到這個京裏來的司馬,竟然這樣犀利,不過一日的功夫,弄清了這麽多事情。


    清然繼續說:“我觀察過,你和你的兄弟們已經出現裂縫,他們並不能為你所用。你若想滅了戎狄,得化身孤狼,自己一個人戰鬥,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和我一起。”


    “我有一個計策,需要一個十分可靠之人來完成其中一項,張都尉”,她一手拍在他肩上,鄭重其事道:“我需要你,北洲的百姓也需要你。”


    張衝扭頭看著落在肩上的那隻手,布滿皸裂紋,明明瞧著是清風朗月的貴公子模樣,卻有一雙曆經風霜的手,這隻手不及自己的一半大,但卻似有千斤重。


    清然撿了根木枝,坐在火盆旁寫寫畫畫。


    淩峰捏著一封信進來:“小侯爺有來信。”


    她順手接過,並不著急看,隻盯著地上的圖案出神。


    淩峰在她身側坐下,瞥了一眼地上簡易的沙盤圖。


    如今戰況明朗,戎狄人大批在琵琶城外集結,大有一戰到底的架勢。清然結合上一世七公主告訴給她的一些情節,推演北洲大軍以現在的布防抗擊戎狄,最終的結果,隻怕依舊是個敗字。


    淩峰見她眉心微蹙,千萬縷優思縈於心頭,擔心她身體受不住,輕聲提醒:“要不先看看小侯爺信上說什麽。”


    “一個方向想不通,不如退出來,從另一個高度再去看問題,說不定就能豁然開朗。”


    清然舒了一口氣,扶著脖子左右扭動,站起身來走了兩步,撕開信。


    信中寥寥幾個大字:三日後,決戰琵琶城。


    三日,還剩三日,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大戰在即,還有些許事情未安排好,清然快走兩步,握住淩峰的手不住的顫抖:“阿峰,還剩三天,三天之後……是生是死全在天意了!”


    她指骨泛白,可見有多用力,有多緊張。


    淩峰從未見她如此,不管是遇到什麽事,她都胸有成竹,隻信自己能改變事情,往好的方向走。但現在卻害怕成這樣。


    他多想把她摟進懷裏,好生撫慰,但他沒有理由那麽做。


    什麽國仇,他都不在乎,這個世界本就千瘡百孔,無論誰來統治,都不可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總有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眾生生死。


    淩峰在皇帝,在寧王身邊多年,早就看透了,故而,這個世界,他沒有太多留戀,如行屍走肉一般遊蕩著。直到遇見清然。


    他傾於她的容顏,陷於她的才華,欣賞她堅韌的性情,這個女人是他未曾見過,也是頭一個見之便心悸難受的女人。


    “別怕,若戰敗了,我帶你離開,去往無人之境,無人相擾……”


    清然怔怔看著他,眼底的恐懼退去,顯露出平靜來。


    她鬆開他的手,冷然道:“不行,我不能就這麽放棄了,我要救我母親,還沒到不能挽迴的地步,怎麽可以說放棄呢……”她轉頭去尋北洲地形圖,又去看地上的沙盤,完全忽略了淩峰的話。


    他的手還保持著握持的姿勢,隻是手中人如流水般抓握不住,他自嘲的笑笑,頹然垂下手,跟自己釋懷。


    罷了,她不願,那就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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