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峰手執陶壺與她添茶,茶壺嘴穩穩出水,像是沒聽見清然的話一樣。擱下茶壺,斜眼瞥了一眼帳外,確定無人靠近,抬眼看她 ,眸光堅定問:“你發現什麽了?”


    清然輕輕搖搖頭:“還不能確定”,手中的粗陶杯做工十分簡陋,杯肚子上不少氣泡坑點,清然食指扣著其中一個坑,接著說:“我懷疑北洲久久不能太平,不全是戎狄人的問題……”


    剩下半句話不用多說,淩峰也明白了。


    這件事非同小可,若果真如此,並非他們二人能夠解決。


    他垂眸,平靜的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巧的梅花陶盒擱在桌麵上,推到清然麵前。


    “這個,你試試。”


    一個古樸的小陶盒進入眼簾,清然拿過來問:“這是什麽?”


    她以為是什麽能夠對抗敵人的秘密武器,揭開來,一股梅花清香縈於鼻尖。


    “這是……”她看著淩峰,用小指指甲挑了一點抹在手背上抹開,“這是潤膚膏?”


    淩峰垂眸端茶杯,輕嗯 一聲。


    清然想起來,清早在城樓上,淩峰離開了一會,原來是去尋這個東西了。


    這個世上,除了母親,還沒有誰對她這麽用心過,清然笑著道謝:“多謝你,我很喜歡。”


    淩峰微不可察的勾了一絲笑意。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那笑還未收迴,僵在臉上。


    “你一路保護我相當費心費力,有時間,我希望你用來多休息,否則,我會覺得自己是你的累贅。”


    擱在腿上的手握緊了拳,倏然又鬆開。


    他平靜開口:“沒事,我不累。”


    淩峰看著冷淡疏離,實際卻細心溫柔,還有幾分固執,清然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由他去了。


    她收起潤膚膏,眼下戎狄之患毫無進展,她暫且沒有心思保養自己的手。


    中軍大帳,江守信剛沐浴過正穿衣。


    校尉錢勇拿了一封信進來。


    “將軍,有信來。”


    江守信瞥了一眼信封,淡淡嗯了一聲,慢騰騰整理好衣裳才接過來。


    這是一封沒有署名的信,落款處隻有一枚龍紋印章。


    他快速瀏覽了一遍書信,又裝進信封裏交給校尉:“拿去燒了。”


    校尉道是,把信收進衣襟裏問:“那位有什麽吩咐?”


    江守信搖搖頭:“不是吩咐,是我問的一些事給的迴複。”


    錢勇想要再問,但見江守信沒有主動要說的意思,便按下未說。轉而說起這位寧王府司馬來。


    “將軍,您領兵出城接應張衝時,卑職觀察過這位詹司馬。隻是在城牆上站了一夜,在未提前約定的情況下,成功指引您找到張衝等人,並將人帶迴來。除了您神勇機智之外,此人看起來也不簡單,咱們要加倍小心才是。”


    江守信冷笑:“一條寧王府的狗而已,也就蕭君昊那個軟蛋才會把他當迴事。”


    近身隨從送來一碗雪耳羹,他擔袖接過來,“他是詹裕明的兒子,在北洲軍中多年,一直在其父身邊曆練,聽說英勇多姿,是個長相俊美的年少將軍。”


    “你看本尊,俊美倒是有了,隻是……怎麽看著娘們兒唧唧的,一副柔弱書生樣,完全看不出是個將軍。”


    錢勇訕笑:“這大概就是傳聞不實吧,一定是詹裕明為了美化兒子,有意放出來的謠言罷了。您看他自己就知道啦,說是鎮守北洲十年,說白了,連不到兩萬人的戎狄都打不過,還鎮軍將軍,簡直就是笑話,哈哈哈……”


    大帳內傳出不厚道的笑聲。


    張衝捂著傷口站在大帳不遠處靜靜看著。聽到他們放肆的笑聲,冷眸轉身走了。


    他與遙鄉軍中將領江守信不合多年,雖心有芥蒂,但看在他這次親自出城救他們迴城的份上,準備親自來道謝。


    不曾想,聽見他和校尉毫不遮掩的言論,明白過來,如果不是他們口中的寧王的狗腿子的到來,他們依舊據城不出,不會去接應他們。


    而這次能順利迴城,寧王身邊那位大人功不可沒。


    他迴去跟其他人打聽昨夜城樓上發生的事情。有人親眼看到那位司馬是如何發現他們在危急時刻發出的求救信號,又是如何指揮江守信找到他們的。


    他一言不發迴了傷兵營。


    默然坐了許久,身邊有人吊著膀子坐過來問:“都尉,您怎麽了?跟將軍道過謝了嗎?”


    其實他是想問有沒有跟將軍和解,這些年,兄弟們跟著他出生入死這幾年,他跟將軍不對付,連帶著兄弟幾個日子都不太好過。


    這次,他們被將軍親自救迴來,本著這次機會,做下屬的,主動找上封說說,不說能冰釋前嫌,至少讓以後的日子好過些。


    張衝搖搖頭:“不曾。”


    兩人的對話吸引了幾人靠過來。


    “為什麽?”


    “是啊,都尉,為什麽啊?”


    張衝頹然看著兄弟質疑的眼神,唿出一口濁氣,微仰著頭靠在一個柱子上說:“救我們的不是他,是從京裏來的那位大人。”


    他嗤笑一聲,“如果不是為了做戲給別人看,他還是會見死不救,更不會親自出城去救我們。”


    幾個人相顧無言。


    其中一人說:“這有什麽關係,重要的是這個台階啊,隻要順著這個台階下,以後找機會離開遙鄉,不愁找不到明主明君效命。”


    “是啊都尉,忍一時之氣,是為了更好的將來呀!”


    張衝依然搖搖頭。


    “如果你們覺得跟著我委屈了,大可自行去找校尉表明態度,此後,咱們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不管他們如何選擇,張衝都要跟他們劃清界限,以後不能再連累他們了。


    眾人聽了沒作聲,氣氛一時難以捉摸。


    封逸收到消息,說詹清澄到達遙鄉城的頭一天夜裏,被困山中十日的一支精銳被救迴。他站在城樓上遠程指揮,與營救部隊配合默契,成功成功從虎口奪食。並且,出城營救的將軍江守信殲滅了戎狄兩千部眾,還燒毀了他們一處營地。


    這也算是初步勝利。


    他當即揮墨寫了一封嘉獎信送至遙鄉,並將蕭致送到北洲中軍大帳的一封信一並送了給了清然。


    清然還未來得及閱信,這頭又有從北洲王手中轉來的信。


    她以為是曲樂關出了什麽岔子,先拆了信。


    原來是寧王以為她還在北洲,便將信直接送到了北洲王府,北洲王這才轉來遙鄉。


    信上告訴她,京中恐有變,邊境之事,從速。


    這封信寫得含混不清,許多事隻怕不好在信中講明,故而未提。


    她暫無心思琢磨京城裏的事,隻是迴想上一世,這個冬季,除了北洲邊境騷擾不斷之外,並無特別的事,便未放在心上。


    轉而去拆封逸送來的信。


    展開來,一眼先看到落款,竟是寧王印。


    看來寧王給她和封逸分別發了一封信。


    她以為是同樣的事情,快速掃了一遍,但,眼中浮現“命在旦夕”這個詞時,定住了。


    視線往迴找,找到命在旦夕這個詞形容的主體人時,如有雷擊。


    怎麽會……


    上一世,皇上明明是過年之後三月份陷入昏睡,昏睡七日之後才龍馭賓天,之後過了大半年的時間,端妃也跟著去了。


    這一世怎麽會……怎麽會提前這麽多!


    難怪,難怪寧王說京中恐有變數,皇帝一死,各方勢力必定爭相奪權。他和太子在京中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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