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帶著怒意隨手寫成,那個字呀,真的是,清然揉揉發酸的眼,籠著眉頭仔細辨認,磕磕巴巴的認出一些字跡,連猜帶蒙,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事件。


    她講給淩峰聽:“這上麵大致是說……”她瞟了淩峰一眼,有些難以啟齒,“北幽王身邊有位絕世美姬,北洲王垂涎已久,他知北幽王窮困無錢為將士置辦冬衣,趁機提出要幫他們南下采買布匹趕製棉衣,但卻要北幽王在戰爭平息之後,把那位美姬送到北洲王府來……”


    說完,清然與淩峰互相看著對方,又同時挪開目光。尷尬得不知說什麽好。


    誰能想到,孩子都快降世了,北洲王卻心心念念別人的女人。瞧著溫潤君子,背地裏卻是這般德性。


    她把協議還給淩峰,摸摸發冷的鼻子說:“好困,我迴去睡會。”


    淩峰問:“那這個東西如何處置?”


    清然已然走到床邊,背對著他擺擺手:“這麽個惡心人的玩意兒,還留在世間作甚,趕緊燒了去。”


    淩峰默然,拿著東西關上門出去了。


    清然坐在床沿彎腰脫下鞋,忽然歎了一口濁氣,心裏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十分壓抑。


    她在心口捶了兩拳,倒在床上,側身躺著,腦子裏將這幾天發生的事過了一遍,又想起上一世七公主跟她講的零零碎碎的事情來,直到頭痛得要炸開才強迫自己閉眼休息。


    然而,睡著了夢裏也不消停,這一世和上一世的事情交織出現,像兩條巨蟒,相互纏繞撕扯。


    蕭致坐在書案後,書案上攤開了一張北洲的輿圖,在幾處重要軍事要塞分別放置了一麵小旗幟。輿圖旁邊是一封攤開的信,信的內容簡短清晰,落款是正身處北洲的封逸。


    他傳信迴京城,告知蕭致他已經到達北洲中軍大營,接管了北洲軍,拿到了兵權。信的末尾,他提到一件事。


    他的司馬詹清澄和護衛統領淩峰在半路與他們分開,往北洲王府去了。


    蕭致瞥了一眼信上那個名字,想起臨行前一晚到司馬府找他的情形。


    夜已深,他長發披散在身後,寬大的衣袍下是消瘦的身形,像多年不曾被好好喂養所致,躬著身子跟他行禮。


    侍從手裏的燈籠照不清他的臉,但蕭致卻於昏暗中清晰感受到他眼中的堅定,以及誓要成事的決定。


    似被他感染,蕭致握了握手指,伸手從書案邊的盒子裏取了一麵無名旗,插在北洲王府。而後緩緩靠在椅背上,盯著輿圖上的布防圖。


    北幽境內共有四城,三城都在邊境線上,西北與西洲接壤的是陸林城,因著地貌多險峻,多是斷崖絕壁與西洲接壤,非人力能翻越,朝廷並未重兵布防,隻派了五千人鎮守此城。


    中間是琵琶城,因城池如一把曲頸琵琶而得名,此城多山丘,城在坡下,形成俯仰之勢,易攻難守,故而北洲十萬大軍就駐紮在琵琶城內。


    北邊與無名河相連的城叫遙鄉城,此地一半是山丘一半是曲樂山,朝中的兵力主要集中在琵琶城,遙鄉城內兵務布防便就交給北幽王自己鎮守了。


    原本萬般皆好,誰料今冬來得早,北幽王還沒湊夠銀子置辦冬衣,戎狄就直衝遙鄉城而來。


    寒風瑟瑟,士兵們都無法拿起凍成冰棍的兵器,如何上陣殺敵,保衛家國。


    仗還沒打幾場,人就凍死不少,如今隻剩下五千不到。


    戎狄多騎兵,沿著邊境線,能迅速穿梭在兩城之間,以至於將琵琶城守軍以及北幽王耍得團團轉。


    而北洲王蕭君昊手下一萬人,全部鎮守在無名河峽穀以及戎狄新開鑿的一處通道口。


    北陽那邊的渡口,暫無異動,暫且不用理會。


    縱觀整個戰場,戎狄人數雖少,但因地形地勢之差,我軍形式十分被動。


    內侍進門來悄無聲息換了茶,燃了提神香,又默默退身出去。


    青煙靜靜傾瀉流散,蕭致閉上眼,手指在扶手上敲打,發出輕微的“篤篤”聲。


    再睜眼,目光落在那枚無名旗幟上,眼底一片清明,低聲道:“你會怎麽做呢,詹司馬……”


    北方戰局看似焦灼,卻也並非沒有解救之法,隻是……要想一擊擊潰敵軍,並且讓他們無還手之力,非雷霆手段不可。


    眼前浮現那個小小的身影,那麽瘦弱的一個人,真有能力承擔起這份重任嗎?


    蕭致插手靠在椅背上,持觀望之態。


    門外響起一陣嘈雜,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被急切推開,近侍匆忙進來稟報:“殿下,宮中傳來消息,皇上……病危……”


    蕭致愣了一瞬,“你說什麽!”


    “奴才說……皇上……病危,請殿下速速入宮!”


    這麽快!


    “前些日子不還好好的,還曾陪著母妃一道過生辰,怎麽突然……”


    內侍急得滿頭是汗,躬身迴答:“太醫診治過了,說是油盡燈枯,已經……無力迴天,皇後、太子已經陪伴在側,皇後娘娘令所有皇子即刻進宮,麵見皇上……最後一麵!”


    此值關鍵時刻,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皇後其實是要他即刻進宮協助太子。


    蕭致沒再多耽擱,立刻入宮。


    清然滿身大汗醒來,這一覺睡得萬分疲憊,整個人像是浸在水中,猶如千萬斤沉重。她挪動身體坐起身來,遽然一股暖意流淌下來,伴隨著陣陣鈍痛襲來。


    清然一頓,暗道不妙。


    忙爬起身來翻看床蓐。


    索性發現即使,並未滴落在床榻之上。歡喜不在,萬事隻得自己來。她捂著肚子到包袱底側翻找,找到兩卷巾條,栓上門,解了衣裳處理。


    淩峰敲門,喊她出來吃午飯,敲門久無人應。他立刻警覺起來,擔心出什麽事,準備推門進去。但門從裏麵拴上了。


    拔出劍,從門縫裏伸進去,刮著門栓一點一點挪動,不消片刻,門開了。


    他收劍進屋,見人背對著他躺在床上,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出去時,眼梢一瞥,看見她蜷縮著身子,眉頭緊蹙,麵色痛苦。


    不對!


    他上前一步傾身問:“清然,你怎麽了!”


    這是他頭一次叫她的名字。


    湊近了看才發現她額上滲了好些冷汗。


    “你,你哪不舒服?清然?”


    清然緩緩睜開眼,嘶嘶喘息,語氣虛弱:“我沒事,就是肚子疼得厲害……”


    “肚子疼?是不是長時間沒吃東西,餓得難受?我去找大夫……”說完便要走。


    清然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不用,我這……不是什麽大毛病,大概就是受了涼,你幫我去找店家要個手爐,捂一會就好了。”


    “真的不用找大夫?”淩峰不放心。


    她無力支撐,疲憊閉上眼。點點頭。


    “好,我去找。”說完帶上門出去了。


    一連三天,清然都不曾下床,就連吃飯都是淩峰端給她吃。


    晚上,趁淩峰睡著了,她才偷偷摸摸下床,用洗臉的熱水洗換下的巾條,又偷偷出門去倒水。


    淩峰身為寧王身邊最得力的護衛,警覺性非常人可比擬。


    清然偷偷摸摸起身一切活動他都知道,別的都沒什麽,但她要出門去倒水,淩峰也不裝了,起身攔著她,“交給我。”


    清然忙將水盆往身後藏,推拒道:“不用,這點小事,我自己來就可以。”


    淩峰比她高出一個頭不止,見她麵色不自然,目光稍抬,一下便看見了盆中水的顏色不正常。


    聯想到她一係列小動作,驟然明白過來她這幾日是怎麽了。臉色爆紅,撇開目光,但執意要幫她去倒水。


    兩人在門口僵持,清然死也不肯把水盆交給他:“這幾日我已經好多了,這點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快去休息吧。”


    淩峰還攔著不讓。


    她繼續說:“隻是去後院倒個水,不會有事,你放心吧。”


    淩峰臉色有所鬆動,最後還是側身讓開,讓她走了。


    清然抱著盆跑走了,倒了水,洗幹淨盆子鬆了一口氣。


    女子出門在外實在不便利,得像個法子讓月事不再出來耽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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