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下了山不敢在外多停留直奔家中。


    歡喜正往堂屋桌上捧菜,見小姐神色慌張迴來,驚問:“出什麽事了?”


    清然關上門,插上門栓,舒了一口氣。


    她到井邊打水洗手,甩了甩手上的水進屋說:“我遇到哥哥兒時的朋友了,不過對方沒認出我來,好險!”


    “不是沒認出來嗎,你慌什麽!”她一邊盛飯一邊說。


    清然一愣,明白過來歡喜聽岔了,“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個人以為我是哥哥,沒有識破我的身份。”


    這麽說了歡喜才明白。


    “那這麽說,你成功騙過別人了?那不挺好的嗎,這說明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這麽一說,清然也想通了,確實是這樣。


    從另一個方麵來說,說不定可以利用封逸坐實現在的身份。她一邊吃飯一邊想著,有機會還是要多跟他處處。


    “你說的有道理”,她問起家裏,“母親怎麽樣?有沒有送消息來?”


    歡喜艱難咽下一口飯,點點頭,“有。夫人說府裏一切都好,讓你不要惦記。還有就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要堅定的走下去,不要像她一樣。”


    清然撥米飯的筷子停了一瞬,口味盡失,擱下筷子說,“我吃飽了。”


    “唉?”歡喜傻了,還沒吃兩口怎麽就不吃了,這一桌子菜怎麽辦。


    天色暗了下來,清然上屋裏拿了扇子坐在院中的躺椅上,頭頂浩瀚星河,每一顆閃閃發亮的繁星都代表著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有著不一樣的故事。她陷入迴憶裏。


    母親說不能像她一樣……


    年少時曾聽母親提起過,她未出閣之前,跟著一位醫學造詣上十分了得的師傅,兩人走南闖北,見過山川大海,見過百花盛開,更見過四季更迭和人生百態。


    她原是想繼承師傅的衣缽做一名懸壺濟世的大夫。然而,世俗眼色給女子施加了太多枷鎖。另外,家中施壓,逼她放棄所學,與幼時定下婚約的人完成婚禮。


    無奈之下,她隻得迴歸閨房,披著嫁衣走進那座困住她後半身的宅院。


    父母相識於幼時,但並沒有感情,婚後母親生了一子一女,父親便不再踏入她房中,接了心頭好滿姨迴府。後來不知他從何處得知母親曾跟著醫師旅行天下的事,十分氣憤,一度揚言要休妻。


    母親不舍一雙兒女,再者詹家長輩十分喜愛這個兒媳始終護著,這才保下這段婚姻。夫妻倆冷清冷性過了十多年,父親帶著兄長領軍在外,清然在母親身邊長大,對她十分寬容。


    自打母親知道她頂替哥哥的身份活下去,她是高興的,從她每次讓身邊的老嬤嬤來送東西時捎帶來的話中便能知曉。


    這個世上,還關心她的人,隻有母親了。


    上輩子,父親被人誣陷與戎狄勾結賣國,全家被斬,母親,母親卻不是與詹家一百餘口一道死在斷頭台上,而是……而是死在離道觀不足百步的樹林間。


    她始終記得,那日,七公主到道觀來替她打掩護,清然換上公主的妝發出去見家人最後一麵。她出了觀門還未跑出多遠,陡見母親慌慌張張朝她跑來。


    母女隔了多年再見,喜悅還未來得及染上眉目,一支利箭自後心穿堂而過。詹夫人隻驚愕一瞬,努力扯著嘴角,咧了個溫和的笑,笑意還未完全撐開,第二支、第三支、弟四支箭接二連三射來,正中目標。


    清然愣了一瞬,不能接受狂叫起來。


    觀裏的居士發現她李代桃僵出逃追了過來。


    清然發力要往母親那便跑,剛邁出步子,卻被趕來的居士左右扯住往後拖。她拚了命的嘶吼掙紮,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隻能眼睜睜看著母親渾身是血倒在麵前,睜著眼看著她,慢慢沒了生氣。


    “有人在嗎?”


    手中的扇子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清然呆愣愣仰望夜空,腦中還在想著母親最後看她的眼神。


    歡喜撩起圍裙擦手從廚房走出來。


    “怎麽不開門呐!沒聽見有人敲門呢嘛。”說著快步走過去拉開門栓。


    清然迴過神來,手中的桃花扇又悠悠搖起來。


    “這位小哥,我們幾個逛夜市逛累了,可否跟你討碗水喝?”


    打開門,說話的是位長相破有靈氣的小姑娘,跟他們一樣做男人打扮,門外還站著兩個衣著不凡的男子。打眼一瞧便知身份不普通。


    “哦,”歡喜鬆開門說,“行,你等著啊。”說完就轉身往井邊走,現提了一桶水上來,又跑屋裏拿碗。


    蕭璃歪著身子往打量院內,不大的一進小院,瓦屋兩三間,旁邊墜了個廚房,隨不富裕但收拾得很幹淨。院中靠西邊牆種了一棵槐樹,低矮的樹枝叉上吊著一盞美人燈,燈下擱著一張躺椅,一個人半躺著,閑閑搖著一麵扇子,燈火不明,昏暗的光打下來,半邊輪廓隱在陰影裏,從門口的角度看去,簡直是天上神仙顏。


    蕭璃自小長在宮中,能入宮的人,都是個頂個的漂亮,見多了好相貌,就對容貌並不怎麽在意。


    可眼下這位,與其說相貌生得出眾,不如說是情景造人,這樣好的景致下,顯得他出塵脫俗,又有種翩然灑脫之態,十分喜人。


    歡喜拿了隻海碗出來,到井邊的桶裏舀了一碗水走到門邊遞給她。


    “久等了,我們剛吃了飯準備歇下了,茶水沒了也沒察覺,委屈你喝生水了。”


    蕭璃接過碗道謝,“不打緊,出門在外總有將就的時候。多謝小哥。”說完便把水端給封逸。


    “表哥你喝吧,我又不渴了。”


    封逸背對門而立,眼瞧著遠處的夜景,但他們的對話,他一字不落的進了耳。聽見表妹的話,微微轉身,看了一眼水色青漾的碗,又看看表妹一臉真誠的臉。


    真是服了,自己想喝水找人要,要來一碗井水又嫌棄上了,還又不好推辭,這便塞到他這裏來了。


    感情是把我當叫花子了。


    封逸不想接她的茬,那肘子懟了懟旁邊的淩峰。


    “誒,淩統領辛苦一晚上了,一定渴了吧,要不你喝了吧。”


    蕭璃轉而又看著淩峰,眼神巴望。


    淩風站在蕭璃靠後的位置,她剛才看到的景象淩峰分毫不差也看見了。


    習武之人,夜視能力極強,門剛一打開的時候,他就已經看見在樹下乘涼的人,不是白日在廟裏遇見的那個女子又是誰呢。


    目光稍移,悄悄打量這所房屋,普通民居,簡樸小院。沒想到她一個千金大小姐,竟然肯委屈自己到這種地步。心中有些複雜,她明明可以靠臉獲取皇家諒解,至少不重罰她,卻偏偏選了這種方式。實在費解。


    “淩統領?”


    見他沒反應,封逸以為他沒聽見,又喊了一聲。


    淩峰的目光落迴院中那一抹光亮處,燈下之人聽見那一聲“淩統領”手中的扇子明顯頓了一下。繼而又慢慢搖起來。


    他瞥了一眼那隻碗,纏枝連問彩陶碗,應該就是他們平日用的物件。他接過來,仰頭一飲而盡,整個飲水的動作幹淨又果決。


    把碗遞迴給送水人,低聲道,“多謝。”


    歡喜見他眼神底泛著光,心生警惕,也不管他們還有沒有請求,她拉過門把門關上。到底是兩個女人,又是大晚上的,還是得提防著些為好。


    聽到腳步聲走遠了,歡喜才拎著碗往樹下走。


    “小姐,你說……”


    “噓……”清然坐了起來,凝神靜氣聽外頭的動靜。確定腳步聲漸行漸遠才小聲說,“我們上屋裏說去。”


    說罷起身吹滅了燈進屋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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