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個火。”路明非微垂下頭,把嘴裏叼著的那支煙湊到身邊女孩的麵前,媧主做了個鬼臉,一個響指指尖就冒出一團火焰。


    “楚叔叔也知道師兄迴來了麽?”


    “應該還沒得到消息,息壤雖說和外界不存在信息壁壘,但想來他也不會刻意去關注這城裏的投放屏接了哪個傻逼富二代的廣告。”媧主把手機拿在手裏擺弄,“學院這麽明目張膽的讓愷撒和楚子航用這種方式來告訴你他們來了,說明校董會已經下定決心要和我們撕破臉皮……老實說國內的混血種社會也並非鐵板一塊,很快這座城市就會成為風暴的中心。”


    以密黨的雞賊程度不難想象校董會一定包了兩架專機,在龐貝確認路明非就藏在這裏的那一刻開始執行部最精銳的專員就已經在開始向學院集結,隨楚子航他們下飛機的應該是一個營的兵力。


    路明非要是敢去明教寺,說不準兒四麵都是重機槍,子彈都是淬了水銀的煉金彈頭……以執行部那群瘋子的作風這很像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情。


    “學院這麽明目張膽的來中國搶人,他們是沒把姐姐你放在眼裏啊……”路明非臉上作義憤填膺狀,嘴裏卻說著拱火的話,“狗洋人是還沒從列強的美夢中醒過來,真把咱中國當成以前老佛爺治下的大清了……說真的姐,我要是你我就點上精兵良將去明教寺把那群非法攜帶武器可能還涉嫌偷渡入境的美國佬抓起來用蘸了水的小皮鞭嚴刑拷打,讓他們好好感受一下源自咱中華民族5000年優良傳統的待客之道。”


    媧主歎了口氣,臉上神情頗有些惆悵。“有心殺賊無力迴天啊。”她說,“從春秋戰國到今天兩千多年的時間裏幾乎每一個朝代都可以看到奧丁所化身的文臣猛將挑動天下風雲,當年後趙禍亂北方、蒙元席卷神州以及滿清南下入關都有他的影子……幾千年的時間甚至足夠撐起一個文明的興衰,以奧丁的陰險狡詐也確實在國內培養了不少暗中忠於他的家族。針對尼伯龍根的核爆甚至在行動開始之前都隻有寥寥那麽幾個核心人物知道,所以沒有引起劇烈的反彈。可現在所有人都已經明牌了,息壤再和學院翻臉,這場衝突可能就會演變成國內混血種社會的割裂和內戰。”


    陽光下煙頭顯得暗淡的光點明滅不定,路明非吐出的煙很快就被河麵來的風吹散了。他靠著鑄鐵雕花的欄杆眺望河岸,額發揚起又落下。


    “現在還不到戰爭全麵爆發的時候,大家都還在養精蓄銳……奧丁在世界各地收集英靈準備迎接他的諸神黃昏,我們又何嚐不是?”媧主托著腮,和路明非望著同一個方向,“不過雖然還沒有下定決心要和密黨站在對立麵,可這座城市是我們的地盤,就算是加圖索家族也得按我們的規矩來行事。他們的狩獵隊如果沒有驚動息壤還可以像老鼠一樣走街串巷,可現在隻能蟠踞在明教寺裏了……小孩你聽過打草驚蛇嗎?”


    “你的意思是,”


    “隻要和我待在一起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能把你抓迴去接受審判,他們用這種方式來大張旗鼓的宣揚狩獵隊已經追到了合肥,就是希望你自亂陣腳。”媧主信誓旦旦。


    路明非覺得這個世界就是環繞在自己身邊無窮無盡的毒蛇,充滿惡意。


    “我讓人派了直升機過來接我們,就在這稍等一下,很快就到。”媧主說,“等晚些時候你去跟那個叫蘇曉檣的小姑娘道個別,再迴麗晶酒店收拾一下東西,然後我們就出發去昆山。”


    路明非點點頭,“對了姐,你能幫我查一下這次和楚子航他們一起來中國的專員名單麽?”他問。


    “幹嘛?你還想去報複人家呀。”


    “不是,我看有沒有熟人。”路明非說。


    媧主沉默片刻:“獵犬的世界不存在熟人這種說法,加入卡塞爾學院你就成了一隻獵犬,哪怕施耐德指著你老爹說他是一條純血龍類你也隻有上去撕咬。”


    在迴到這段時空之前路明非畢竟擔任過學生會主席,更是被稱為那一代的執行部之龍,他當然清楚執行部的風格,也知道加入執行部的人視職責為生命。哪怕是他一手創立的龍血社,到了今天還仍舊願意為路明非提供幫助的人可能也寥寥無幾。


    隻是eva學姐在離開之前曾告訴路明非,他從裏約熱內瓦帶迴來的那個印第安裔日耳曼混血女孩克裏斯嘉已經在去年下半年進入了卡塞爾學院山頂學院深造,現在正在念大一。在路明非被通緝之後這姑娘曾領導本年的新生聯誼會和在失去路明非的支持後逐漸被學生會與師兄會徹底壓製的龍血社共同發起的學生運動,要求撤銷校董會對路明非的通緝命令。


    那場學生運動在風紀委員的調節和勸誡下最終不了了之,之後克裏斯嘉又著手於申請加入執行部實習名單,並要求進入追捕路明非的行動隊,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克裏斯嘉可能知道一些有用的情報,同時她的身世也成謎,路明非很懷疑她會隨楚子航與愷撒一同行動,然後在找到路明非所在的城市之後脫離隊伍。


    學院可以容忍一個學生的挑釁,但不會容忍背叛,很難說克裏斯嘉會選擇站在路明非這邊還是站在他們那邊。一旦這女孩做出不明智的選擇,等待她的必然是雷霆般的懲罰。


    可這一路的逃亡生死未卜,帶上克裏斯嘉也隻是增加一個累贅。


    “行,我幫你查一下,這點小事還是很簡單的。”媧主聳聳肩,“誰叫你管我叫姐呢。”


    本土混血種的情報網遠比卡塞爾學院更加強大,調查行動隊名單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遠方碎石拚成的小路上開始逐漸有了行人,現在正是吃過午餐的時候,難得的好天氣,老人孩子都會出來曬曬太陽。


    路明非打了個哈欠把下巴藏進圍脖裏,免得被路人認出自己就是那個廣告屏上被尋人啟事的家夥。


    以前還在仕蘭中學念書的時候他還常在這河邊溜達,主要是迴了叔叔家也沒什麽事情好多,電視被嬸嬸霸著看瓊瑤劇、唯一的電腦給路鳴澤用來和網上認識的妹子聊天。


    遙想彼時在小胖子的後宮幻想中還有個憂鬱女孩的id叫“夕陽的刻痕”,那麽一段時間叫路鳴澤茶不思飯不想,真真是萌動了小胖子的春心。


    可每每路鳴澤將頭發梳成大人模樣、穿上自認帥氣的西裝,鼓起勇氣要約出夕陽的刻痕在附近的小公園裏進行他人生的第一次麵基,那女孩都會因為各種原因遺憾錯過,什麽練琴啊、學習舞蹈啊、市奧數比賽啊之類的借口都不重樣。


    為此路鳴澤還常在堂哥麵前捶胸頓足一副癡情總被多情誤的深情男主模樣感慨說這世上再無夕陽的刻痕這般契合他靈魂的女孩,在此之後也再無這般能理解他路鳴澤胸中意氣風發的女孩。每次堂弟這般惺惺作態路明非都在心中雞賊地偷笑,心說照著答案解過程還不簡單?你路鳴澤穿什麽顏色的底褲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好麽?


    幸而小胖子不知道其實路明非就是他那日思夜想夢而不得的白月光,否則想來一定會深感世界觀和人生觀的坍塌,搞不好一蹶不振也不是沒有可能。


    總之那段時間這點兒小事算是路明非那無趣人生中少有的一點消遣了。


    說來說去在天台看星星和在河邊溜達到晚上吃飯才迴去基本上也就是路明非每天下課之後的生活,隻不過這一次命運重開他得到了楚子航和蘇曉檣家裏的幫助才算是過得好了很多。


    想到以前用小號逗小胖子的往事路明非嘿嘿的幹笑,於是寒風澀澀將要西出陽關無故人的蕭瑟和寂寞都被衝散了,旁邊媧主頗有些驚悚地瞟了路明非一眼心說這傻孩子不會是給嚇呆了吧?


    片刻後這女孩也跟著傻笑起來,露出尖尖的虎牙,細長的雙眉兩彎柳葉兒似的。


    樹梢上和草叢裏的積雪還沒有融化,這條在市路政局撥款支持下才修出來不久的沿河小路人並不多,這會兒在這裏轉悠的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


    “鳴澤你也上點心,別成天光顧著惦記奧斯汀大學裏那些狐媚子,你要給我找個外國兒媳婦迴來我可不樂意。聽說美國人進化得可都不通透,身上體毛可多可長,一到夏天就臭臭的,還有些女人混著黑人基因你也不知道,到時候娶迴來生個黑小子怎麽辦?”穿皮帶貂腳下蹬著愛馬仕限量高跟鞋肩上挎著古馳限量包包的中年婦女語重心長的跟被夾在她和她男人之間的小胖子囑咐著小胖子的人生大事,小胖子咿咿呀呀啊啊哦哦含混其實。


    “別不當迴事,成天就在這裏跟我打哈哈,我看你爸以前單位那個陳處長家的佳佳就還不錯,長得漂亮又賢惠,還算得上書香門第,這會兒在新加坡留學,配得上咱們家。”中年婦女輕輕一巴掌拍在小胖子腦門上,“有點出息有點抱負,天天就擱屋裏打你那個遊戲,也不知道出門看看,等畢業了趕緊迴來考個公務員,平時也好幫襯著點你老爸。”


    “我不想考公務員。”小胖子的聲音有點甕。


    “不想考公務員那你想幹什麽!”中年婦女提高了音量,小胖子縮了縮脖子:“我想學3d渲染做遊戲開發。”


    “好啊你路鳴澤……”


    “誒誒誒老婆別生氣,鳴澤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嘛,反正咱們家大業大,不去考公務員也餓不死。再說你看我以前不就是公務員?還不是下海開了足浴城?”一直沒說話低頭玩手機的中年男人當和事佬,他有油光水滑的分頭,加絨的立領襯衫卡在西褲裏,褲腿颯颯走路的時候都帶風,皮帶的卡扣上掛著一大串鑰匙。


    “那我們家鳴澤能和你一樣嗎?美國上的大學,絕對的精英!現在咱們國家都講究有國際視野有個海歸的身份在,你去當公務員都能比別人高兩分!”中年婦女還是覺得去做遊戲就是不務正業。


    “行行,鳴澤你就答應你媽,從奧斯汀大學畢業了就迴來,我給你找關係進稅務局上班。”男人用袖子擦了擦手機屏幕。和自家這口子在一起這麽好幾十年了,哪能不知道她這脾性?中年婦女嘛,就愛扯個家長裏短的以提高自己在這個家裏的存在感,哪怕她穿著愛馬仕的高跟鞋挎著古馳的包包也免不了俗。


    這時候他忽然發現剛才還喋喋不休的中年婦女忽然就停了,自己那還算爭氣的兒子也莫名的止住了腳步,片刻間老婆孩子都落下了他兩個身位的距離。


    男人摸了摸自己油光水滑的小分頭,看了眼手腕上那塊五萬塊錢買來的勞力士,雖然沒人說話四下寂靜,可他就是覺得好像有一把絕世的利劍迎麵而來,帶著肅殺的風。


    他抬起頭看向這條小路的前方,原本還有些麻木的、已經逐漸布滿皺紋的臉像是今年冬天的淝河水麵那樣被凍住了,然後漸漸的,堅冰融化,所有的皺紋都盛開了,他笑起來,笑得像是一朵被揉碎了的狗尾巴草。


    出現在他麵前的是那個很有出息、有出息得像是和他們完全並不在一個世界中的侄兒。


    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巧合這種東西真的就是無處不在,也許你今天還在慶幸自己出了海關踏上了前往伊斯坦布爾的航班,可一下飛機就發現那個玻尿酸打多了臉部下垂的英語老師居然就端著一杯星巴克坐在伊斯坦布爾的候機大廳裏衝你嘿嘿一笑說來了那誰?快過來我考考你congrattion和celebrate的使用區別。


    路明非也有點懵,他想這裏離著叔叔家還有點距離吧?怎麽就能碰上呢。


    真說來路明非也確實有點害怕,上次在東京他和零合起夥來把嬸嬸算是徹底得罪了,現在大家關係搞得很僵,見了麵也不知道是該指著對方鼻子說“媽的老子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你能遇見你”還是相視一笑握手言和互相問一句“吃了麽”,如果沒吃的話嬸嬸就會邀請你迴到家裏,給你重新鋪好床墊捅好被褥,讓你迴到那個蝸居了十多年的小屋子裏等著熱騰騰的蒸包子出鍋。


    路明非這邊還在震驚狀態呢,叔叔就一個箭步靠近了。


    男人張開雙手像是隻剛過了冬天剛從冬眠裏醒過來瘦不拉幾的黑熊那樣去擁抱愣在冷風裏的男孩。“還行,把自己照顧得不錯,沒瘦。”叔叔大力地拍打路明非的肩膀,聲音裏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


    媧主睜大眼睛小聲嘟囔:“靠靠靠靠靠,這就見家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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