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天色從明亮到了黑暗,又從黑暗到了黃昏。每一次的晝夜交替都讓等待的人心中焦灼不安。


    “啊......”肖泠痛苦的聲音越來越弱,她的發絲已經被汗水浸透。


    蒼白的臉上布滿了虛汗,她的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


    “夫人,已經見到頭了,您再用點力!”穩婆的聲音就像一把鑰匙,將肖泠那已經合起得眼睛打開了。


    肖泠咬著錦帕,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口中含著的人參讓她積攢了一些力氣。


    她再一次用力後,便又完全沒了力氣。


    “生了,生了!是個小公子!”穩婆的聲音與嬰兒的啼哭聲一道響起。


    這聲音就如同天籟一般,讓肖泠的眼中泛起了喜悅的淚花。


    “夫人,還有一個,您再堅持堅持!”穩婆將手裏的孩子交給一旁的嬤嬤,又轉過了身。


    肖泠太累了,原來生孩子這麽累,這是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接近死亡的感受。


    太醫實時關注著肖泠的情況,阿四不擅婦科,但他有能讓人蓄力的方法。


    替肖泠紮了針後,他又退到了外側。


    肖泠又一次打起精神,緊緊攥住那床首的布帶,細軟的手臂上此刻布滿青筋,淚水與汗水不知不覺中已經浸濕了枕巾,本就瘦弱的臉上疲態盡顯。


    在她以為熬不過去的時候,第二個孩子出來了。


    “生了!龍鳳呈祥!”穩婆報喜的聲音響了起來。


    屋裏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紛紛喜笑顏開。


    兩個孩子的哭聲清脆悅耳,傳到隔壁的屋裏時賀老太太眼底泛起了熱淚。


    湛瑾初也笑了,眉眼彎彎煞是好看。


    然而,喜悅隻在一瞬間......


    肖泠本就因為摔倒撞擊傷了身體,加上兩個孩子的出生讓她已經精疲力竭。孩子一出生,緊繃著的身體鬆懈下來,情況便急轉直下。


    “血沒止住!”穩婆慌亂了起來,那大片大片的血跡在剛換好的床單上暈染開來,血色的花妖異又令人恐懼。


    阿四和太醫已經在為肖泠醫治,止血的銀針準確又迅速地紮進肖泠的身體,很快便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冷意。


    賀老太太聽到聲音已經顧不上看孩子,她將手裏的孩子小心翼翼遞到湛槿初懷裏,由嬤嬤扶著,蹣跚著腳步出了屋子趕到隔壁去。


    轉過屏風,肖泠就那樣虛弱的躺在床上,即使是那嫩紅著眼眶走到肖泠麵前。


    肖泠揚起了一個虛弱的笑臉,她已經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失,就算這些針再怎麽挽留也控製不住。


    “泠兒!”肖泠的母親也趕到了,看著自家女兒如今這副模樣,她一時間泣不成聲。


    “娘,祖母......是泠兒沒福氣,孩子,隻能拜托您倆照顧了......”肖泠腦子已經開始混沌了,但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孩子。


    嬤嬤們將孩子抱了過來,兩個孩子已經不哭了,乳母剛給兄妹倆喂了奶,此刻兩人在那繈褓中睡得酣暢。


    肖泠在母親的幫助下努力抬了抬頭,看了兩個孩子一眼,心滿意足的躺了下去。


    孩子們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麽,突然大哭起來。


    肖泠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突然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令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的大將軍,她的丈夫,正站在門口,衝她招手。


    肖泠笑了,她抬起手,看著賀南辰走過來與她十指相扣。


    夢幻還是現實此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最後,她如願的見到了自己的愛人......


    手沒了力量的支撐重重摔在了錦被上,孩子的哭聲震天動地,賀老太太和肖泠母親一人握住肖泠的一隻手,悲慟不已。


    屋外的雨又下了起來,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屋簷上,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但沒有人去關注這雨,屋裏籠罩起了了悲痛,久久未能散開......


    ————


    賀南辰倒在地上的時候,心中難免湧上失落。他還沒能見到自己的未出生的孩子,也沒能遵守承諾給肖泠帶上一束屬於南境特有的花。


    就這樣結束了嗎?叫他如何甘心?


    手上的長矛依舊被他緊緊握住,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


    “真可惜......”賀南辰仰躺在地上,任由大雨侵襲,視線越來越模糊。


    “主子!主子!”宋岸從包圍圈中衝出來跪在賀南辰身邊,他的手抖得厲害,有些不敢去觸碰賀南辰,因為他知道,主子恐怕......


    雨勢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賀南辰便已經中了箭。


    宋岸親眼見到那暗箭破風而來,而他卻沒能替主子擋下這暗箭,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主子。


    他顫抖著手將賀南辰扶坐起來,紅著眼唿喚著賀南辰,期待著能得到迴應。


    第二節


    賀南辰手指微微動了動,他太累了,連軸轉了這麽些天,此刻他已經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了。


    “主子,您會沒事的!小公子和小小姐還等著你迴去給他們取乳名兒呢,你再堅持一下,我這就,這就帶你去找張大夫。”得到迴應的宋岸將賀南辰抱了起來,“掩護!”


    他大吼了一聲,周圍的將士為他們開出了一條路,護送他帶賀南辰走。


    他其實不知道是不是龍鳳胎,主子每次收到信時都會念叨幾句,盼望著是一個“好”字,因此他此時便也給賀南辰念叨。


    “將,這長矛帶......帶迴去,給,給孩子們。告訴,告訴夫人......她的夫君沒用,食言了......”賀南辰不知道自己的死訊傳迴京城時肖泠會有多難過,她還懷著孩子,這消息她怎麽能受得住。


    他突然想到了大婚當晚他給肖泠的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今想來,自己確實不是個好丈夫。成親還沒幾月就拋下她上了戰場,她有了身孕,懷胎十月也隻能獨自挺過這難熬的日子。


    他倒是去的幹脆,卻不知她會有多傷心難過。


    還有祖母她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叫她如何受得住。


    “主子,屬下不帶。這得你自己親手交給小公子和小小姐,屬下可不幹。”宋岸的喘息聲越來越大,但他特別想一直聽著賀南辰說話。隻有這樣,他才能確定他的主子還活著......


    “沒用了......宋岸。我不能,不能再守護南境了......你,轉告父親和,和大哥,南泓......告訴,告訴他們,”賀南辰咽下了一口血,忍著痛一字一字地說道:“來世,我還是會選擇鎮守南境。隻是.....這一世,隻能,隻能......拜托,他......們了......”


    雷聲再次轟鳴,宋岸腳步驟停。


    主子......主子去了......


    宋岸流著淚,抱著賀南辰一步一步走向軍營。


    沿路的守衛再一次陷入了呆滯,一炷香之前,他們失去了主帥。如今,他們又失去了一位副帥。


    這場雨不知道連續下了多長時間,南境的將士隻知道,這場雨停後,他們失去了許多的兄弟。同時,也失去了侯爺和辰將軍。


    主營中,賀惟然、賀南辰、洛安的棺槨還未合上,外麵的將士們齊齊跪在地上,臉上皆是悲慟。


    賀南衍和賀南泓摘了冠,戴上了孝布。


    三個響頭後,兩人紅著眼眶,為三人合上了棺槨。


    “洛安說過,將他葬在南境。位置我已經替他選好了,算了日子,三日後,便能入土。”賀南衍摸了摸洛安的棺槨,他沒抬頭,隻是將這話以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來。


    賀南泓看了眼自家大哥,很清楚的看到他的肩膀在顫動。


    “好,他是賀家人,賀家也會為他豎排位供奉。父親和二哥,今日便啟程迴京。天氣炎熱,早些送迴去才好。”他此刻情緒外露,沒有了之前那從容。


    說到底,他也隻是將所有的情緒壓在心底才有了冷臉,如今卻難以維持得住。


    “父親和二弟累了,讓他們迴京好好休息。南境,我們倆會替他們守住。”賀南衍抬起頭,哽咽著看向了賀惟然和賀南辰的棺槨,“時辰快到了,送他們啟程吧。”


    棺槨被抬了起來,從營帳一路緩緩過去。


    所有的將士叩首,久久難以直起身來。


    “送侯爺,送辰將軍!”都尉楊文朗聲喊道。


    “送侯爺,送辰將軍!”軍營中齊刷刷地響起了送行的聲音,悲慟的氣氛籠罩在整個南境。


    南境的百姓都出來了,他們紛紛為兩人戴上了孝布。無數的送別聲和痛哭聲伴隨著載著賀惟然和賀南辰棺槨漸行漸遠的車架,直到他們的身影永遠消失在南境......


    ————


    禦書房。


    湛瑾初手中的折子掉到了地上,他撐在座椅上,手顫抖了起來。


    眼中的淚無法抑製地流出,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個噩耗。


    “怎麽會?怎麽會!”湛瑾初口中喃喃自語,他的眼中失去了焦距,定在了那掉落的奏折上。


    宣潤和秦睦見他如此,連忙起身上前。


    秦睦撿起地上的奏折一看,驀然睜大了眼睛陷入了沉默。


    宣潤拿過奏折,眼裏閃過震驚和悲痛,“怎麽會這樣......侯爺,景熠,洛安,怎麽會......”


    湛瑾初眼中流露一絲慌亂,“賀老夫人那......”該怎麽與她說?


    肖泠才剛下了葬,南境又傳來如此噩耗。老夫人再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身體怎能受得住。


    “侯爺和景熠的屍身已經在路上了,他們,與肖泠,是同一日走的。”宣潤聲音不禁有些顫抖,他閉起了眼睛,努力將眼裏的淚壓迴去。


    這意味著侯府在一日之內,走了四人......


    “他還沒能見到孩子就......就走了。”湛瑾初哽咽了,曾經那麽鮮活的人突然走了。


    他答應過替賀南辰照顧肖泠,可......是他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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