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許夫人將湛瑾初帶到了後院,入眼便是賀老太太滿臉焦急的等在院裏,手上的錦帕已經被絞得皺在一起。


    湛瑾初聽著屋裏的陣陣痛唿聲,唿吸停了一瞬。


    屋子的門正好打開,一個丫鬟端著血水出來,另一個丫鬟端著幹淨的溫水進去,兩人的神色都十分緊張。


    湛瑾初迴過神,朝賀老太太走了過去,“祖母,別急,太醫到了。”


    “瑾......皇上......”賀老太太眼眶紅了,一見到湛瑾初就如同見到了自家人,心裏頓時有了依靠,渾濁的眼中快速蘊起霧氣。


    湛瑾初也顧不上在場還有其他人,拉起賀老太太還在絞錦帕的手,把她帶到許氏已經準備好了的椅子上坐下。


    “不急,您得先穩住,二嫂還需您,南雁和南陽也需要您。”湛瑾初溫柔的聲音就像一陣春風,輕輕安撫著賀老太太內心的驚惶不安。


    賀老太太用錦帕拭了拭眼角的淚,“誒!好,我不慌,有你在呢,我不慌!”


    賀老太太緊緊握住湛瑾初的手,紅著眼睛盯著那一開一合的房門。


    “你說我怎麽這麽糊塗,要是不把泠兒帶出來就好了。這要是......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向南辰交代,怎麽向親家交代!”


    等的時辰長了,賀老太太這心裏又慌亂起來。


    縱使自己心裏十分清楚這女子生孩子需要熬很長一段時間,有些女子甚至兩日都未必能生下,但肖泠這情況她也是第一次見,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湛瑾初衝她搖搖頭,“祖母,不怪您。沒有人能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您也是為二嫂好不是嗎?”


    他彎下腰,輕聲細語地安慰著賀老夫人。進院子的人都能一眼看到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的背影,活脫脫的一幅祖孫慈孝圖。


    誰都不敢上前打擾他們,這一幕也給看到的人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惹誰都不能惹賀家人。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原本便有些陰沉的天此刻彌漫著一股濕氣。


    一陣陣的風襲來拍打在院裏的樹上,試圖壓製住屋裏的聲音。


    夏日的雨總是來的很快,不出半刻,雨點便落了下來。


    朦朧的雨霧似乎想將京城發生的事帶往南境,同樣,南境的雨也想將亡故將士們未盡的話語和思念帶往京城。


    “主子小心!”安九瞳孔微縮,他剛解決完眼前的敵兵後一抬眼便看見自己陣營的將士向賀南泓射暗箭。


    沒有多經思考,安九依著本能抬手向賀南泓身後的人發射暗器,將那人射向賀南泓的暗箭打掉。


    賀南泓迅速轉身,幾個跨步後手握長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那人身上插去,那人手中的第二支箭還未來得及射出便已經沒了唿吸。


    賀南泓向安九點頭示意自己沒事,轉頭看向朝他圍上來的敵軍。他的神色變得異常陰冷,眼裏閃過嗜血的光芒。


    他沒有再停留在原地,手握長矛遊走在敵軍之中,大雨絲毫沒有阻擋他的殺敵的步伐。


    安九唿出了一口濁氣,抹了把臉上的雨後也投入了戰鬥。


    幸虧願景給他帶了這能射出暗器的鐲子,否則,這後果將不堪設想。


    今日的南境並沒有因為大雨而安靜,無盡的叫喊聲已經將雨落下的聲音遮掩住。


    鮮血伴隨著雨水落到地上,低窪處很快就匯聚起一灘又一灘血水。


    又是一陣轟隆隆的雷聲,賀惟然的胸前被暗箭刺穿,他握住那劍柄緩緩轉身 ,蘊著怒氣的眼睛瞪圓了想要看清射箭之人。


    又一柄暗箭迅疾而來,帶著十足奔放的力道。


    “侯爺!”目睹這一幕的將士嘶吼了一聲,瘋了一般將圍在身邊的人斬殺,想要往賀惟然那邊去。


    賀惟然舉起手中的長矛,將那暗箭揮落。隨即用盡全力將手中的長矛往那人的方向射去,長矛插進那人身體的時候,沒了支撐的賀惟然便已經失力往前倒去。


    他的親衛陳同迅速趕到扶住了他的身子,“侯爺!”


    有了支撐後,賀惟然的腳穩當當的站在泥濘的雨地裏,血順著穿過身子的箭一滴一滴落下,磅礴的大雨中,他的臉色異常蒼白。


    “侯爺,堅持住,我們送您迴營。張伯在呢,張伯在呢!”陳同心中很慌亂,他不停地念叨著,似乎隻要他的話不停,侯爺便能早些得到醫治。


    “讓他們記住......無論如何,給我守住南境!”賀惟然能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在緩緩消失,胸口的疼痛讓他說話都開始吃力了。


    他嘴角的血溢了出來,很快又被雨衝刷了去。


    他已經沒了力氣,但他決不能倒在這裏。


    第二節


    “將我,將我扶到城......城門前。”賀惟然的聲音微顫,他將喉中湧上來的血又咽了下去,抬手阻止了陳同想要將他抱起的動作,“扶我,走。”


    陳同紅著眼,帶著一個侍衛攙扶著賀惟然,一步一步到了城門前。


    大雨已經讓他的視線模糊了,他拚命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那“南境”二字。


    他在這南境待了不知道多少年,再則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這兩個字似乎已經在他身上烙下了印記。


    “南......境,守住......南境。”賀惟然偏過頭,捏緊了陳同的手,他的眼睛此刻已經有些充血。


    他迴首看向雨中混戰的情景,仰天一笑,突然將還插在身上的箭拔了出來。頓時,胸前鮮血如注,口中也噴出了一大口鮮血,賀惟然的身子快速癱軟了下去。


    “這......這是恥辱,也是......是警示。要,要小心!”賀惟然的聲音越來越弱,弱到隻能湊在他的嘴邊才能聽清。


    陳同流著淚點頭,他扶住賀惟然的身子,哽咽著將賀惟然背起來在雨中狂奔起來,疾速向軍醫營帳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喚著侯爺,但迴應的聲音卻越來越弱......


    誰也未曾想到這南境究竟藏了多少敵人,他們究竟隱藏了多久,又是怎樣逃過的一層又一層的調查。


    當轉過身在看到洛安替自己擋箭時,賀南衍臉上的不可置信和悲痛交織在一起。


    賀南衍殺光了周圍的敵人,一把抱住洛安緩緩下落的身子。


    他的心髒仿佛被活生生剝落了一塊,疼的無法唿吸。


    他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情感,“洛安!”賀南衍的聲音帶著驚惶。


    這一刻的洛安覺得自己病得不輕,賀南衍情緒失控的嘶吼聲落在他的耳朵裏如此悅耳。


    他從賀南衍的聲音中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感受到賀南衍對自己的喜歡。


    他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抬起手放在賀南衍的臉上,不由得笑了,“主子......別哭咳咳咳......”


    洛安一開口便被喉嚨中的血嗆到了,他咳了幾聲,又笑了,“洛安知道,你早就......早就喜歡,我了。這是第二次看到......看到你這麽著急,這麽為我著急。我真的,很開心......”


    “別說了,我帶你迴去!”賀南泓試圖抱起洛安往迴走,但洛安製止了他。


    “來不及了,主子......讓我說完......主子,我,我死後。不要,不要將我送迴京城。就把我埋在......南境,好嗎?”因為我知道,我的主子是一位將軍,一位為大荊百姓遮風擋雨的將軍,他會一直守在南境。


    所以,隻有葬在這裏,才能永遠陪著你......


    洛安口中的鮮血不停地往外湧,他用手一點一點的摸著賀南衍的臉。


    他要將主子的臉刻在腦海裏,這樣即使是下了黃泉,他也能永遠記得他的主子。


    賀南衍低著頭,他的淚落在洛安的臉上,洛安也笑著紅了眼睛。


    “主子,親......親我一下好不好?”洛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得如此任性膽大,可轉念一想,他從來沒有在主子麵前任性過,這臨了了,也顧不上那麽多了,“親親我,我便不疼了......”


    “好,好......洛安。”賀南衍紅著眼,將自己的唇放在洛安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後又摩挲到了眼睛,一路而下,吮住了那粘上了血的嘴唇......


    縱使在這南境風吹日曬,洛安的臉還是那樣的好看。他那張娃娃臉依舊像一個沒有及冠的少年郎,對著賀南衍笑得燦爛。


    “洛安!洛安!我都還沒能跟你說我的心意呢,你怎麽就把我拋下了......”賀南衍將洛安緊緊攏進懷裏,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洛安漸漸冷卻的身體,“你不是,不是一直要為我守住後背嗎?怎麽食言了呢......”


    賀南衍就那樣坐在雨中緊緊地抱著洛安,抱了許久......磅礴的大雨讓他臉上的淚怎麽也抹不幹。


    “乖,你先在這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將洛安抱到一個沒有水窪的地方,在他的唇上輕輕碰了一下,又親了親他的額頭,隨即起身,將身上的披風取下蓋在洛安身上。


    賀南衍又迴頭看了洛安一眼,轉過身時,眼裏的痛苦被他完美的隱藏起來。他再次拿起長矛,衝進了混戰的人群中。


    “殺!”


    分不清是多少人的喊聲聚集在了一起,老天也似乎被這氣勢嚇到,漸漸放緩了雨勢。


    戰場上橫七豎八躺了不知道多少人,他們是否還活著也不得而知。


    不遠處的披風之下,是一張幹幹淨淨的臉。他的臉上依舊掛著笑意,在這混亂的情景中恬靜的似乎隻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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