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大殿之上的沉默讓湛槿嘉閉上了嘴,他心裏奔騰而過無數為自己開脫的理由,但在看到明德帝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後乖乖跪在地上,不再多言。這眼神,他從未見過,就像在看一潭死水,波瀾不驚。相較而下,他剛剛言辭激烈的開脫,就如同在海上試圖興風作雨的小蛇,被真龍死死地壓在腳下,再說不出什麽話。


    楊明佑依舊低著頭,佝僂的身軀此時一顫一顫,仿佛再為了湛槿嘉的話委屈,誰也看不見那雙蒼老的眼眸中,刺骨的寒意層疊而起。


    “說完了?”明德帝威嚴的聲音自大殿上響起,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大殿上靜悄悄一片,眾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再多話。


    “既然說完了,那便讓朕說一說。福喜,念。”明德帝坐正了身體,朝下笑了笑,語氣淡然地吩咐福喜道。


    “是。”福喜拿出準備好的折子,往前了一步,朗聲念著,把這些日子湛槿初等人尋到的證據一一擺在朝臣麵前。


    “汙蔑!這是汙蔑!還請皇上明察!”楊明佑高聲喊冤,心中卻莫名慌亂。明明早已經準備好一切,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慌亂。


    一旁的湛槿嘉慌亂卻已經溢滿臉上,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楊明佑,再想一想自己助他做過的事,有許多與之重合。原來,自己早已經被當成了前鋒,替他人衝鋒在前,抵擋所有。


    “父皇,父皇,兒臣不知,兒臣真不知這些事情竟與撫溪有關。舅父,不,他隻說,做了這些,才能......”湛槿嘉跪在了地上往前挪了挪,眼神無助又慌亂,但他不敢再說出後麵的話。


    “皇上......”楊明佑正要開口爭辯,卻被明德帝打斷了。


    “夠了!”明德帝一掌拍在龍椅上,他鷹眼如炬,盯向湛槿嘉,“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悄悄在背後做出這麽多有損皇家,有損大荊之事,直到現在,你還還不認錯,還一心想著為自己爭辯。嘉兒,你讓朕心寒呐。”


    “父皇,父皇......兒臣知錯,但兒臣並不知這些事竟是為撫溪做嫁衣啊!父皇!”湛槿嘉撲倒在地,不停地磕著頭,眼裏的恐慌難以遮掩。


    楊明佑安安靜靜地跪在那,低下的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眼睛斜了過去瞥了一眼頭已經磕出了血的湛槿嘉,心中嘲弄不已。到底還是個沒經過什麽大風大浪的孩子,如此沉不住氣。


    “楊愛卿,你不認這些?”明德帝不看湛槿嘉,眼神瞟向了楊明佑。


    楊明佑抬頭時眼眶微紅,滿含熱淚,他抬頭看著高位上的明德帝,聲音微顫道:“老臣,不認!”


    “那為何,你的信會傳到雲麗和魯直去?”明德帝一臉疑惑地問道。


    楊明佑在就料到明德帝會有此問,他辯駁道:“趙習、程雲,皆是老臣門下學生。恭王殿下查詢這科舉作弊案的康道是豐聯省吉和縣,正好在我這兩門生所統轄下。為了方便恭王殿下查案,老臣特意寫了書信提醒兩人務必配合,最好能小心自檢。老臣所做,皆是為了兩個門生能立下功勞,老臣也能為大荊立下犬馬之勞。”


    “是嗎?愛卿可真是位好老師,也真是位好丞相。”明德帝笑了,他的眼神一動不動看向楊明佑那微紅的眼眶,認真地令人害怕。


    “皇上明鑒。清者自清,老臣冤枉!”楊明佑不知明德帝此時是什麽意思,到底是信了他,還是不信他,他低頭的那一瞬間看了明德帝的眼神,那雙眼睛雖然笑著,但裏麵卻如寒冬冽雪之日般刺骨寒涼,讓他的心不禁又顫了顫。


    大殿又恢複平靜,隻有湛槿嘉還在不停地磕著頭。


    殿外突然傳來響動,禦林軍統領林旭殿外覲見。


    “皇上,東西已尋到。”林旭起身弓腰呈上。


    福喜很快取了去,交到了明德帝手上。


    明德帝看完後緩緩開口,“嘉兒,這些密信皆是與撫溪之人通訊,如今在你府上翻出,你,作何解釋?”


    湛槿嘉猛然抬頭,鮮血從額間流下,瞬時間滿臉均是紅豔。他也顧不上眼裏被血流入,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個匣子,一瞬之後,他突然轉頭盯向楊明佑,“虎毒不食子,縱使我不是你的孩子,也終歸是你親外甥,你竟然如此害我!”他話音剛落便猛地撲向了楊明佑,死死地把人壓在地上,臉上的血因為動作幅度過大,流的越發多了,一滴一滴落到了楊明佑臉上。


    侍衛很快進來將湛槿嘉拖到了一側,但他依舊惡狠狠地看向楊明佑。


    楊明佑藏在袖中的手已經握緊了拳,臉上卻還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任誰看了都為他感到不平。


    第二節


    “父皇,這匣子,是他幾月前交給兒臣保存的,兒臣不知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如今他把所有罪責往我身上扣,兒臣不甘呐!”湛槿嘉聲淚俱下地指控道。


    明德帝看向楊明佑,“嘉兒所說之事,你可認?”


    “老臣冤枉!”楊明佑已經緊咬牙關,不肯認。


    湛槿嘉突然笑了,笑得十分瘋狂,笑過之後,他不再辯解,癱坐在地上,眼神灰敗。


    “既如此,褫奪湛槿嘉靜王封號,不日搬離皇城,囚於靜王府,沒有禦令,永不可外出!”明德帝眼裏有失望,也有痛心。湛槿嘉原來也是個驚才絕豔之人,在楊明佑和柔貴妃的幹預之下,逐漸變成了東猜西疑的性子,整個人也開始變得不像以往,裝成了他所期望的樣子。這些,也是他這做父皇的忽略了兒子,沒能好好教導。


    朝臣聽完明德帝的話,又漸漸議論了起來,禦史付大人邁出一步,直言進諫:“皇上,靜王犯下如此罪責,隻是褫奪封號幽禁王府怕是難以平眾。”


    “朕知道若是那些事皆是他做隻是如此懲罰確實難掩眾口,但他確實對於那些事不知情,真正的始作俑者,朕,還想再與你聊聊,朕知道楊愛卿也是如此。”明德帝臉色已經陰沉了下去,雙目盯向楊明佑。


    楊明佑沒想到明德帝並沒有減少對他的懷疑,這樣的語氣,反而像是已經篤定了是他,他眼睛轉了轉,抬頭時已經滿是悲戚:“皇上愛子,老臣理解。今日之事若是皇上想包庇靜王,推到老臣身上,老臣無怨無悔。老臣一生為大荊做下許多功績,如今卻要蒙受如此冤屈,老臣心有不甘。還望皇上永遠記得老臣之好,以後切勿再因為此類事情上了別的大臣之心。老臣願以死謝罪,擔下靜王之罪!”


    話音剛落,楊明佑便自己起了身,撫了撫官袍上的皺褶,抬腳往大殿金柱跑,想要往那金柱上撞去。一名武官迅速匠人攔了下來,楊明佑隻是輕撞了一下。


    “皇上,右相大人一生為大荊鞠躬盡瘁,如今卻要扣上如此罪責,此舉讓臣等寒心啊!”禮部尚書跪地喊道。


    他的話一出,殿上右派之人也紛紛跪下,一些中立的大臣聽了楊明佑的話,再加上他這以死明誌之舉,紛紛跪下為其求情。


    禦史也直言進諫,聲討明德帝此舉。


    明德帝心中哂笑,果然,把槿初他們都支開是對的,看到此情此景,連他都覺得這大荊朝堂的荒謬,更別說那些明事理的孩子們了。


    “右相大人好計謀,這煽動人心的功力朕自愧不如。要不,朕這皇位,讓你來接?”明德帝的語氣還是那麽平靜,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殿下求情和聲討之人紛紛閉嘴。


    “老臣,老臣不敢!皇上......”楊明佑搖了搖頭,含淚閉上了眼睛,一副將要昏過去的樣子。


    明德帝給了福喜一個眼神,“朕看楊愛卿有些不清醒了,那便先清醒著,聽聽朕掌握的證據。”


    福喜下了高台,走到楊明佑身邊,向外喊了一句:“來人,端水進來!”


    很快,候在殿外的侍衛端了一盆水進來,福喜接過笑了笑,突然一轉身,將水潑到了楊明佑身上。


    圍著楊明佑的大臣躲閃不及,官服上也被濺上了水。


    此舉就如同一個石頭扔進了湖水中,在場之人心中頓時驚濤駭浪。皇上此舉,究竟是何用意,如此侮辱一個老臣,著實令人不解。


    “帶上來。”明德帝朝外喚了句。


    胡其被帶了上來,康道也被請進了大殿。而後進來的人,讓滿身濕透的楊明佑瞳孔微縮。此人,便是他手下的暗三。接著,禦林軍將暗一等人押了上來,又呈上了一個小盒子。


    “你口口聲聲說朕冤枉你,那你這些私養的人又作何解釋?還有這些在你藏匿的密道中尋出的賬簿、書信,你又想如何開脫!你把通敵叛國的密信交予靜王,把一切罪責扣到他頭上,但你有沒有想過,幫著賊人進入大荊,紮根大荊之時,嘉兒才多大?他一稚子哪有那能力做出此等大事?!那匣子,你交予他卻不曾給他鑰匙,而這鑰匙,我想,你脖頸上戴的,確實眼熟,與那鎖眼,像得很。”明德帝伸手指著楊明佑因濕了身難受而解開的一點領子裏漏出的東西道。


    楊明佑一慌,手不自覺地握住了那東西。


    福喜示意禦林軍拉住楊明佑,自己上前掰開了他的手,將那銅片取了下來,走到拿著匣子的侍衛旁邊,把銅片插了進去,匣子哢噠應聲而開,朝廷上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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