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時間慢慢染紅了山野樹葉,又慢慢拂落了樹葉。風中的冷意隨著北上的馬車逐漸加深,一行人褪去了來時的薄衫開始換上了棉衣。


    馬車軋過一程又一程,落葉上車輪的痕跡從清晰到慢慢消退。湛槿初掀開帷裳,伸手接下那幾片飄落的樹葉,樹葉上的紋理向上而生,他就那麽盯著樹葉看了很久。這些日子,他們走過了太多的府縣,遇見了太多失望和悲哀。他們看到了百姓的祈禱,看過了百姓的喜悅,看清了百姓的期盼,可到了最後,卻發現自己能做的,隻能是保護他們這一時的安寧。


    “在想什麽?”賀南泓下了馬,把韁繩遞給了安九,自己上了馬車。


    “我在想,人真的很容易滿足,卻又不容易滿足。”湛槿初看了一下賀南泓,笑了一下,又盯著那樹葉在看。


    “人終是不同的,每個人的每一段時光都會有不同的想法,對於某些事情極易滿足,但有些事情,卻癡妄想得到的更多,所以你終究沒辦法去讀懂每一個人。”賀南泓拉過了湛槿初的手,明明馬車裏燃了碳,可這手還是涼的厲害。他捧著那兩隻修長纖細的手到嘴邊嗬了幾口氣後搓了搓,想讓這手暖和起來。


    “是不是有些多愁善感了?可是我們走了這麽久,遇到能真心實意對百姓好的官員卻沒有幾人。人人都稱父母官,嗬嗬,哪又配得上父母這個稱唿呢?”湛槿初靠到了賀南泓身上,眼神空洞洞的看向不知什麽地方。


    “他們經過十年寒窗通過科舉進入這官場中,或多或少心中都會有些報負不是嗎?時間久了,被磨平了心智,那就隻剩下安穩度日,因為沒有什麽可以給他們實現報負的路徑。”賀南泓把湛槿初摟進懷裏,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看著那燃燒的炭,它有風吹進時會猛地燃一下,無風時就那麽慢慢燃燒著,直到燃盡。


    “我知道父皇想把那位子給我,以前我有想過接過來,把這大荊治理的像在他老人家手裏那樣繁華安定。但如今看了這麽多後才發現,父皇也終究還是凡人,他庇護不了所有的黎民百姓,他沒法看到這大荊每一寸土地上的百姓是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明明他每日都那麽忙那麽辛苦,卻還是不能做到。而我呢,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湛槿初抬頭看著賀南泓,眼睛裏的光彩變成了迷茫。


    “但你不想退縮對嗎?我的槿初在看見那些受苦時眼裏始終有對他們的擔憂和關愛,更有想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勁頭不是嗎?


    若是你想要讓更多的百姓能安寧幸福,那個位子,確實是最好的能讓你大施拳腳的地方。可是你要想,憑一己之力,始終無法實現你想看到的局麵,那你便需要更多的人來和你一起實現這個報負。


    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前提也得有一個中心,隻有這個重心穩固了,那其他的才能實現。而這個中心,就是朝廷,就是一位明君的決策。”賀南泓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接著道:“其實我不想你那麽累,人都是自私的,我隻想讓你隻為我一個人費心。”


    “你說你自私,那為何又能為這大荊守護邊境多年,為此受了那麽多的傷。”槿槿初摸向了賀南泓的背,那裏布滿了疤痕。


    “所以說人啊,就是矛盾本身。我可以自私也會無私。隻是站的地方不同,看到的風景也就不同。倒也不必一直揪著一個地方反反複複去看。”賀南泓歎了口氣,輕輕吻了吻湛槿初的額頭。


    湛槿初直起了身,眼神裏的迷茫似乎撥開了濃霧衝了出來,“你說得對,我就是鑽了牛角尖了。我們看到的也隻是一部分的大荊,但若是整體來看,大荊依舊是這片大陸最強盛的國,大荊的百姓也是這片陸地上受人羨慕的百姓。”


    “好了,馬上就要到熙禾了,又一個新的地方等著我們。”賀南泓摸了摸他的頭,笑著拿過一旁的銀白色大氅給他披上,外麵的隊伍已經開始停下了。


    湛槿初剛出馬車時便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寒意,他看向路上行色匆匆的人,到了這才真正感覺到已經進入寒冬。


    進入萬景客棧,掌櫃的已經讓小廝把屋子安排好了,燒足了炭。湛槿初進了屋就感到了熱,脫掉了賀南泓給披上的大氅遞給了林文掛起來。


    “影一他們到哪了?”湛槿初站在窗邊看向外麵,天色已經不早了,路上的人少了許多,走街串巷的攤販依舊為生活而奔波。


    “明日就能到岑實。”林文掛好了衣服轉身答道。


    “天越來越冷了,過不了幾日就該下雪了。侍衛們的冬衣可有安排好?尤其是柳三他們,來時幾乎沒帶什麽東西。”湛槿初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冷風朝著屋裏灌了一些進來,湛槿初瞬時抖了一下,把窗戶關上到了炭盆前坐下。


    他是一個極為怕冷之人,每年入冬,父皇都會吩咐內務府給他多準備些炭火。雖然炭火夠旺,但夜裏入睡後他依舊會手腳冰涼。今年倒是不同,自從與賀南泓互表了心意,兩人幾乎都睡在一處。天氣稍微冷些的時候,賀南泓夜裏把他抱進懷裏,把他的腳放到自己的腿上捂著,所以他也就沒再凍醒過。思及此,他的嘴角已經揚了起來,一身的溫柔感染到林文,他看著湛槿初也晃了晃神。


    “都備好了。”林文端過熱茶放到湛槿初旁邊的茶案上,給他倒了一杯。


    咯吱~安九幫忙推開了屋門,賀南泓端著兩碗麵進了屋子後,示意安九快些關門,怕屋裏灌進涼風。


    “好香!”湛槿初吸了吸空氣中飄著的麵香,起身朝著賀南泓走去。


    賀南泓放下手裏的麵,拿過林文擰好的巾帕淨了手才拉過湛槿初。


    “快來嚐嚐,今日這麵放了些羊肉,溫補。”賀南泓遞了筷子和調羹給湛槿初,看著他動筷。


    第二節


    湛槿初聞著就覺得很香,羊肉的膻味被處理的很好。賀南泓還特意在麵裏放了些他愛吃的青菜和豆芽,他拿著調羹先喝了一小口湯,在賀南泓的注視下又吃了口麵。


    “很好吃,你也快嚐嚐。”麵的熱氣進入胃中,撫平了路上奔波的寒冷。


    “好,你嚐嚐這羊肉,是這熙禾特有的做法,剛剛讓侍衛去買來的,店家剛做好,新鮮的很。”賀南泓看湛槿初吃得開心,他也就放下心來。


    湛槿初不重口腹之欲,也有從小在宮裏長大的的原因,喜歡吃的東西也不會多吃,吃飯也講究七分飽即可,所以吃得也就不多。這一路上賀南泓看著他的飯量隻剩下了心疼(因為他是跟自己比),所以一到客棧,他就借了庖廚去給湛槿初做麵。隻有他做的東西,湛槿初會全部吃下。


    賀南泓吃完他那一海碗後湛槿初碗裏還剩一半,他放下筷子拭了嘴,看著湛槿初吃麵。好看的人加上優雅的動作,賀南泓看多少遍都不會覺得膩,反而越來越喜歡。


    “你為何一直看著我,臉上有東西?”湛槿初吃著麵都能感受到那道熾熱的眼神,他放下筷子摸了摸自己的臉,也沒什麽不妥。


    “你好看。”賀南泓伸手摩挲了下湛槿初的臉,笑著對他說,“我就是喜歡看你,你接著吃。”


    湛槿初掃了掃屋裏的還站著的林文和安九,瞥了一眼賀南泓,重新拿起了筷子吃了起來。


    入夜,湛槿初覺得自己還是撐得慌,明明都到外麵走了好幾圈,這麵的分量還是太大了。躺到床上,被子裏賀南泓的大手放在湛槿初肚子上給他輕輕揉著,床尾四隻腳交織在一起,兩大兩小異常和諧。


    枕在賀南泓臂彎裏,湛槿初隻覺得身上暖和的很,這人就像一個大鐵爐子,時刻都散發著熱氣。


    “聽說這熙禾的張知縣倒是一名好官,一路進來看著這城中的秩序倒是井井有條。”湛槿初側過身看著近在咫尺的賀南泓。


    “他也算父親的老部下,等林斯他們探查的差不多了,確定沒問題後過幾日可以去拜訪下。我倒是相信他。”賀南泓伸手摟過湛槿初,趁機親了一口。


    這些日子兩人互幫互助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前些日子他鬧得太過,湛槿初羞惱的很,不許他再碰。今日槿初看起來心情不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得逞。心裏這麽想著,他的手已經開始往湛槿初褻衣裏鑽。


    湛槿初伸手擋住那隻不安分的手,捏了一把賀南泓的腰嗔道,“安分點,我還沒原諒你呢。”


    那晚上的場景曆曆在目,他的大腿根側因此紅腫了好幾日,腰上那一圈紅痕也久久不散。重點是,他竟把手指.......湛槿初想著,臉上又泛起了紅。


    “美人在懷,很難坐懷不亂。我不那樣鬧了,行嗎?”賀南泓喘著粗氣吻著心心念念的人,一路朝下。


    半推半就的,湛槿初也就依了他。屋外的寒風侵襲不到屋裏的熾熱,屋裏的交頸鴛鴦低聲訴說著情誼,時不時傳出一陣壓低了聲音的輕喘,緊接著就是沉聲輕哄。


    一切迴歸平靜時,湛槿初微喘著,雙眼失神地盯著床幔,眼眶因為刺激而泛紅。賀南泓開心了,倒了杯茶漱了漱口中殘留的味道,然後任勞任怨的給湛槿初擦拭著,隻是一碰到,湛槿初就仿佛觸電般顫了下,雙手依舊緊握著被褥。


    賀南泓突然湊了上來,湛槿初驀然睜大了帶了絲驚詫的雙眼,用手擋住了他要親上來的嘴,“你!......”這嘴......縱使是他自己的東西他也一時接受不了。


    “嗬嗬~”賀南泓被他的表情逗得輕笑出了聲,他摸了摸那白皙的臉龐,“好,不親,聽你的。”看來今夜又成功踏出了一步,雖然槿初羞得很,但好歹接受了。


    ————


    岑實,影一和影七一行人剛到,張旭就得到了消息,他拖著病弱的身軀到了影一他們歇腳的客棧,同樣的邀請兩人到府上設宴招待。不同的是,這次的膳桌上沒有了張英俊。


    張英俊自從不行了後一直十分陰鬱,脾氣也越來越大。他看著一後院的美男子再沒有了以前的歡喜,於是就把男侍們全都趕走了。


    前些日子,因為外麵滿城的風言風語在家裏憋了許久的張英俊突然想出去散散心。誰知剛到了郊外,被一群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乞丐把家仆都衝散了,後冒出來的乞丐把他套了麻袋拖到了一個廢棄的屋子,輪番把他壓倒在地強上了。


    張英俊被家仆找到時衣不蔽體的躺在那草堆之上,旁邊均是一些汙穢之物。乞丐早已逃之夭夭、無影無蹤。


    張英俊自此像是發了瘋病,整日在屋子裏躲著,嘴裏時不時大喊大叫。又過了些日子,他竟然要求屋裏的小廝對他做那事......


    這事傳的人盡皆知,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笑料。張夫人因為張旭一大把年紀竟還和美妾在深秋夜裏在庭院亂搞,天天到張旭麵前哭鬧,加上兒子也廢了,更加讓她難以接受。她幹脆找了個由頭把那美妾發落了,遣了府上最老最醜的下人到而張旭房裏伺候。


    府中長時間的雞飛狗跳讓張旭根本無法安心養病,而這病請了無數大夫也看不出由頭,隻能開些治療咳疾和溫補身體的藥方。


    半月前張旭便收到了五皇子一行人將到同昔巡察的消息,他早早的布置好了人手,隻要等人一來就牢牢地看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收到的消息早已被換了些內容。賀南泓早就安排好萬景樓的人一直監視著張旭,給他傳信的人還未到他府上就被擄走。傳遞的消息中,湛槿初與賀南泓等人的畫像被偷換成了影一和影七等人的畫像。當他自認為安排好一切時,殊不知是人家一直在配合他走戲。


    影一和影七用真容到了岑實,在張旭的人的安排和帶領下,看了張旭想要人看到的那一段完好的河防,然後跟著那些人遊玩了整個岑實。與此同時,京城的人也趕到了岑實,時機一到,便直接拿著證據捉拿抄家。


    張府從此落敗,張英俊被送進了鄰縣的南風館,日日承受著他以前所犯下的罪孽。


    張旭被關在囚車上拉往京城時腦子還是一片混亂,明明五皇子一行人除了他安排的地方哪都沒去,那些侍衛幾乎都待在客棧中從未出去,又是從哪裏得到的這些罪證。然而這就是他到死也想不通的事情。他現在隻能躲避著百姓的臭雞蛋和爛菜葉子,低著頭縮在囚車的一角,聽著百姓的謾罵和歡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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