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呆了呆,「還在——流血?」


    未殊抿著唇不再說話。


    她忽然不甘心了,繞到他身前來擋住他的路,「那些人是什麽人?」


    未殊沒有迴答。他心中頗有些猜測,但他並不想說。


    「是皇帝的人嗎?」她卻問出了口,一雙眸子在日光下灼灼發燙,「他們隻要我,而且也沒有傷我。」


    未殊低頭凝視著她。她最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於是轉過頭去,嘴裏兀自硬氣:「你為何不把我丟給他們?你不是早就丟下我了麽?」


    「酒醒了?」他的嗓音沙啞,像被風颳過的黃葉,「酒醒了,就不記得我昨夜說什麽了?」


    「你說什麽了?」她咬唇。


    「我說我不會把你送給別人。」未殊的話音冷冷淡淡。


    阿苦低下頭,腳尖踢著草葉子,許久,許久,才道:「那你可要說話算話啊。」


    未殊不再做聲,隻是拉過她的手,一步步帶她上山。


    山林漸而稀疏,秋日的冷光漸漸不受遮擋地落下來。阿苦忽然看見了什麽,抬手指道:「那邊,好漂亮!」


    未殊望過去,目光卻驟然縮緊了。


    那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山脈之上正盤旋了一條烽燧長龍。這前朝修築的萬裏烽燧上早已不再舉火,隻剩下深褐色的土牆沉默地盤亙在太陽底下,隱隱然抖落輝光千萬。


    很壯觀,很孤獨。


    阿苦目測了一下,道:「天黑之前能走到。我們去那邊歇腳吧?」轉過頭,充滿希冀地看著他,「我一向都在南郊玩,從不知道龍首山這麽好看!」


    好看?未殊默然。


    不過是刀兵殺伐過後的靜寂廢墟,就如傷痕累累的老兵一樣,能有什麽好看?真是個孩子啊。


    ☆、第45章 同行


    阿苦卻已然興奮起來,當先一步朝著最近的城障跋涉過去。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名,口中還喋喋不休:「說書先生講過,舍盧人就是從這邊攻進來的,當年池將軍把龍首山守得固若金湯,大曆人都以為不會有事,誰知道敬毅皇帝卻中了人家的反間計,硬是逼得池將軍撤軍迴城,結果就唿啦啦……」


    未殊跟在她身後,表情始終淡淡,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在聽。


    「要我說啊,敬毅皇帝真是很討厭。」阿苦站在群山之巔,叉腰迴頭,煞有介事地指點江山,「池將軍明明是好人,他怎麽能冤枉好人呢?再說舍盧人攻城了,他不帶頭迎戰也就罷了,怎麽自己卻先溜了呢?他好歹也是皇帝,尋常人能跑,可皇帝不能跑啊!」


    「皇帝為什麽不能跑?」未殊忽然插-進話來。


    「呃?」阿苦一愣,一雙圓圓的眼,黑白分明地望著他。


    他便知道她並不能理解,於是耐心道:「我卻聽聞敬毅皇帝當初並非恐慌潛逃,而是去追……一個人了。」話甫出口,他便怔住,自己如何會知道這樣的事情?


    阿苦並沒發現他的異樣,撓了撓頭,又看向朦朧日光下那長長的烽火線,「如果是這樣……那他也是做錯事了。一個人,怎麽會比一個國家還重要?我雖然不學無術,可天天聽莫先生、聽竇三娘說,舍盧人屠城,將他們的親人都殺害了……」


    未殊靜了片刻,仿佛安慰她一般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理由。如果敬毅皇帝自己會後悔,我們也不必去責備他了。」


    阿苦不說話了。烏雲掠來,漸漸堆積成灰黑一片,墨漬般染汙了大片天空。太陽的光芒漸漸收縮,眼前的群山上光影遊移,不多時那連綿成片的烽燧便黯淡下來,成了真正的前朝廢墟。


    她垂下眼瞼,低聲:「要下雨了。」


    他看著她。


    她終究沒忍住,脫口道:「你說的不對。」


    「嗯?」


    「我們每個人固然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她的目光微微發燙,「可是怎麽能說與他人就毫無幹係?你這樣說,未免……未免太也無情了。」


    無情?


    倒是個很新鮮的說法。


    他認真思考了一會,或許的確是這樣。可是又希圖辯解一二:「我隻是相信敬毅皇帝有他的苦衷。」


    阿苦睜大了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他……」未殊措辭很艱難,「他不是一個忠奸不辨、臨陣脫逃的壞皇帝。」


    「師父見過敬毅皇帝嗎?」阿苦驚訝地道。


    「……」未殊難以麵對她執著的眼神,「沒有。」


    阿苦端詳地看了他半天,慢慢地道:「師父。」


    「嗯?」


    她撇了撇嘴,卻不知從何說起。昨夜那一連串的腥風血雨仍在心腔中迴蕩,伴著此刻烏雲低壓的天色,愈加令她窒悶煩躁。她抓了一把頭髮,苦惱地道:「我……我不知道師父原來還會武功。」


    未殊不覺有異:「我一直會。」


    她低聲問:「那師父以前殺過人嗎?」


    未殊怔住。


    她問得太直白,竟像一道閃電突然劈在他腦海,有什麽東西訇然裂開了。就在這時,雷聲在千山之外響起,雨點卻砸落在了眼前。


    「啊呀,這麽快就落雨啦!」阿苦措手不及,大叫著去拉他,「快走吧!」


    這迴變作是她拉著他。她眼睛盯著前方那座烽燧,腳下一氣亂走,山林間雨水稀疏,隻沿著葉脈嘩啦啦灌下,打濕了她的鞋襪。她一身薄綠衣衫,身形輕盈,就像棲遲在林中花草間的小小蜻蜓,又像毛羽發亮的雲雀,即在雨中,也不曾滯了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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