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溫窈的稱唿,宋老爺子的臉上浮露出了幾分真心的笑容。


    這個小姑娘啊,明明知道他是摻著算計才給的那些股份,卻還是願意對他尊敬。


    他活到這年歲,見過太多太多的人了。


    竹月這孩子雖然也算是玲瓏剔透,但比起溫窈,還是欠缺了幾分靈活。


    不過這樣也好,溫小姐有著這樣的一顆赤誠之心,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宋家,都有著莫大的好處。


    “好,好。”宋老爺子輕輕的點頭。


    “告辭了,宋爺爺。”溫窈再度開口告別。


    她知道,之前宋老爺子叫住她,不過是要說這件事,這件事情說完之後,那麽她就要識趣的離開了。


    畢竟接下來是要到說體己話的環節,她這個外人留著算怎麽迴事?


    這次宋老爺子沒有再開口阻攔,隻是用那和藹的目光,目送著溫窈離去。


    溫窈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待到溫窈走後,宋老爺子的眼神陡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他看著身邊的宋終,厲聲道:“你給我跪下!”


    宋終一愣,有些發懵,但還是順從的跪在了宋老爺子的床邊。


    雲竹月也是一愣,不知道自己是該站還是該跪。


    宋老爺子仿佛看出了雲竹月的想法,開口道:“竹月,你就看著就好。


    日後,這樣的事情就要交給你了,無需顧及我,作為姐姐,教導弟弟理所應當,要打要罵要踢要踹都隨你。”


    宋終即便沉浸在悲傷的情緒當中,此刻聽到這番話也是有些繃不住。


    他爹對他可真好啊。


    要不還不忘將這個重擔給雲姐接著,還要打要罵要踢要踹都行,這是不把他當人啊?


    “義父……”雲竹月吸了吸鼻子。


    “你是我的女兒,宋家的以後,就要交給你和這個臭小子的手上了。


    小終我是不放心的,玩心太重,本來以為我還有一些時間,可以磨磨他的性子,但現在看來,這是你的任務了。”宋老爺子緩了緩語氣, 看著雲竹月的眼中滿是柔光。


    “我會的,義父!”雲竹月重重的點頭,一雙美目當中滿是堅定。


    義父對他有恩,宋家於她養育之情,宋終和她有姐弟之誼。


    就算沒有宋老爺子的這番話,雲竹月也是會這麽做的。


    “好,好孩子。”宋老爺子的臉上浮露出了幾分輕鬆的笑。


    宋家這個擔子太重了,他扛了這麽多年,終於到了再也扛不住的時候了。


    不過幸好,幸好後繼有人。


    免得這份家業落入他人之手,毀了他一生的心血。


    宋老爺子的目光再度看向宋終,“我知道,這些年我對你嚴厲,你心裏一直有怨,但是孩子啊,玉不琢,不成器。


    雖然我對你要求是嚴苛了些,但你也很明顯,沒達到我的要求。”


    宋終:……


    他一開始真的很想哭,但是後來聽老爺子說著說著,他就莫名不想哭了。


    什麽叫做你很明顯沒達到我的要求啊?


    這都臨了臨了了,就不能肯定一下他嗎……


    也許是宋老爺子聽到了宋終的心聲,下一秒,他的話鋒一轉。


    “但你確實是個好孩子,雖然招貓逗狗的,但是從來不拈花惹草,沒給我搞出什麽糟心的事情,你也孝順,雖然總惹我生氣,但好在沒把我給氣死,這樣也行了。”


    宋終:……


    虧他剛剛還感動了一下!!!


    “小終……我知道,你的心裏一直覺得我是因為你上頭的三個哥哥不幸離世,所以把對他們的希望都加注在你的身上。”宋老爺子的話語當中帶著感慨。


    人老成精,沒有什麽看不出來的。


    之前不說,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但現在不說,是因為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件事情雖小,但卻是宋終心裏的一個結,若是不把這個結打開。


    隻怕這個孩子,會覺得自己的一生都生活在他三個哥哥的陰影之下。


    宋終的身子微微一顫,宋老師的話的確觸及了他的內心最深處。


    在宋玲做出了那些事還沒有被捅出來的時候,宋終就常聽宋玲說自己的大哥,宋澤有多麽優秀。


    在學校的時候一直是年級前十,品學兼優,而且還在掌管生意上有著驚人的天賦。


    那時的宋老爺子就說,宋澤不愧是他的兒子,多像他呀。


    第一個孩子被寄予期望,也充滿嗬護。


    他注定是不同的,因為是這個孩子的存在,讓宋老爺子第一次體會到了為人父的喜悅。


    但是這種喜悅並不會隨著孩子的出生而遞減。


    宋老爺子對宋澤如何,對宋終亦是如何。


    “我沒有那麽想……”宋終悶聲狡辯著。


    宋老爺子隻是笑著,自顧自的說道:“你隻聽說了你的大哥優秀,可你不知道他小時候不嚴格。


    這是因為寄予希望,那麽就要傾注更多的心血。


    從他識數開始,我就讓他看賬本,算盈虧,問他怎麽樣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他剛學會走,我就想讓他學會跑,他剛學會跑,我就想讓他跑得更快……”


    宋終垂下眼瞼,再一次意識到了宋玲的用心險惡。


    她隻和他說大哥的優秀。


    卻從未和他說過大哥的辛苦……


    日日在他耳邊這樣說著,讓他不自覺的拿自己和大哥作對比。


    要不是自己天性樂觀,隻怕現在會是什麽樣都不知道呢。


    思及此,宋終不由得狠狠的打了一個冷顫。


    女人,真的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生物!


    就算是宋老爺子,他那叱吒一生的父親。


    最後不也是險些栽到了一個女人的手上嗎?


    沒了三個兒子不說,最後還差點沒了自己的命。


    有了這樣觸目驚心的教訓在前,宋終更是打定主意要對女人敬而遠之。


    “小終,我累了。”宋老爺子深深的歎息。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小終這孩子雖然腦子缺根筋,但是不代表他蠢笨。


    隻不過是別人能過一個彎想明白的事情,他要過好幾個彎才能想明白而已。


    這個問題不是很大。


    就算很大,他也沒有別的小號了,將就吧。


    “爹,累了你就睡會吧。”宋終不知道自己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說出了這句話。


    其實他知道,宋老爺子的這種情況,一旦睡過去,就再也有可能醒不來了。


    可他依舊是說出了這種話。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真的太累太累了。


    浮生歇的創始人,宋家的家主,這一切在外人看起來是那樣的光鮮亮麗。


    可卻無人知他心中苦楚、無人知他這一路走過來的風雨、無人知他的艱辛、無人知他在午夜夢迴的潸然淚下。


    看似錦繡繁華,實則千瘡百孔。


    “小終,爹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夠看到你結婚生子……


    以後,你結婚,有孩子了,去墳前告訴爹一聲,讓爹也高興,高興。”宋老爺子的狀態越來越差了,短短的一段話就要分成好多句。


    聽著宋老爺子的話,宋終實在沒敢說出自己打算這輩子不結婚的想法,女人真的太可怕了,老爺子這種精明的要死都招架不住,更何況他了。


    但宋老爺子現在的狀態,宋終實在不敢說。


    生怕自己說了,老爺子一口氣沒提上來,那他會愧疚一輩子的。


    “好。”宋終握住了宋老爺子的手,重重的點了點頭,眼眶微濕。


    “來,竹月你來。”宋老爺子伸出另一隻手朝著雲竹月招手。


    “欸。”雲竹月將淚意壓了迴去,故作輕快地應聲。


    她蹲下身,來到了宋老爺子的另一邊。


    宋老爺子握住了雲竹月的手,看向雲竹月的眼中帶著鼓勵。


    宋老爺子一邊是雲竹月,一邊是宋終。


    他想,自己的一生其實也不算太糟糕。


    最起碼臨了臨了,兒女雙全,兒女還在床前守著。


    這是多少人都沒有的福氣啊。


    宋老爺子拉起雲竹月的手,搭在了宋終的手上。


    一起一落,好像是某種儀式的交接。


    宋老爺子輕輕拍著兩人的手,一字一頓道:“你、們、倆、要、好、好、的……”


    宋老爺子說完這句話之後,精神頭肉眼可見的衰敗了下來,宋終和雲竹月兩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宋老爺子,這是大限將至了啊。


    雖然說,他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可真正到來的時候,他們的心裏,是從未設想過的難受。


    “會的,我們一定會好好的,爹你就放心吧,我和雲姐會一起把宋家發揚光大的!”宋終到這時候終究還是沒忍住,說著說著淚水已經排滿了整張臉。


    雖然他用最快的速度抹去淚水,但抹去淚水的速度趕不上淚水流下的速度。


    “守、守、成、就、好。”宋老爺子斷斷續續的說著。


    自己的兒子有多大的本事自己知道,發揚光大太困難了,還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來的實在。


    宋終一噎,然後眼淚流的更兇了。


    爹就這麽不相信他嗎?


    宋老爺子一震,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原來能有這麽多的眼淚。


    是剛才那句話傷到他了嗎?


    罷了罷了,再說句挽救一下吧。


    “別、太、累、著。”宋老爺子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替宋終抹去淚水。


    宋終心中一暖,他就知道,爹的心裏還是有他的!


    其實爹也是想把宋家發揚光大的,不過是怕他累著!


    “沒關係,爹我還年輕,我不怕苦,我不怕累,我會完成你的心願的!!!”宋終雖然滿臉是淚,在那雙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宋老爺子看著宋終鼻頭那搖搖欲墜的鼻涕泡,又聽著宋終的一番隻差指天發誓的話。


    最終還是沒選擇潑冷水,而是給打了雞血。


    “爹、相、信、你。”


    但說完這句話之後,宋老爺子則是默默的離開了,目光轉向了雲竹月。


    “竹、月、你、要、多、為、自、己、考、慮……”宋老爺子的話語越來越弱,現在每說一個字,就是在加速他生命的燃燒。


    “義父,我知道的,我會多為自己想想的。”雲竹月點頭如搗蒜的答應。


    “好,好……”宋老爺子別迴了頭,看著眼前潔白的天花板。


    那雙滿是滄桑的手輕輕拍打著雲竹月和宋終兩人搭在一起的手,仿佛在給予兩人一種無聲的安慰。


    漸漸的,漸漸的。


    手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最後,吧嗒的落了下來……


    “爹!”宋終哭喊出聲,一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可曾經這個事事有迴應的字,如今再也給不了他迴應了。


    宋終附在宋老爺子的身上,感受著自家父親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內心的那種感覺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他的名字……


    終於迎來了最大的用途。


    之前每每和別人說起,他都是無所謂的態度。


    可現在……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


    宋終,送終,養老送終。


    可他隻做到了後麵兩個字,但還沒有做到前麵兩個字呢。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世間之事,大多如此。


    雲竹月的心中也是無比的痛,可她畢竟年長宋終許多,情緒沒有宋終那麽外露。


    那張精致的臉上,是兩行淺淺的淚痕。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想哭可以,但不是現在。


    宋老爺子走了,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如果連雲竹月都顧著傷心,那麽又有誰能夠處理宋老爺子的身後事呢。


    雲竹月看著痛哭的宋終沒有阻止也沒有勸慰,隻是默默的站起了身,推開了門再輕輕和上。


    出門的瞬間,廊道上的陽光灑在了雲竹月的臉上,感受到那麽溫暖的時候。


    雲竹月眼角流下了一滴淚。


    這樣好的陽光,義父再也看不見了……


    明明前幾天他還在念叨著,這些天的天氣陰沉,陰得他骨頭都發黴了。


    要是能曬曬太陽,去去骨頭裏的黴味該多好?


    現在太陽出來了……


    對!


    太陽出來了!


    雲竹月衝迴了房間,一把揪起了趴在在宋老爺子身上痛哭的宋終,指著門口的陽光。


    “太陽出來了!”


    “太陽出來了?”宋終有些沒反應過來。


    腦子轉了好幾個彎之後,宋終才反應了過來。


    “太陽出來了!!!”


    “太陽出來了。”雲竹月的鼻頭一酸,眼中蘊著淚水。


    “我去拿輪椅,還要帶上毯子,現在雖然說出太陽了,但是天氣還是有點冷的。”宋終說著就衝出了門。


    雲竹月看著身旁的宋老爺子,笑中帶淚,“義父,太陽出來了,我們可以曬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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