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總愛讓往事跟隨,隻怕過去白費。


    姚汐月果然去了草原上,不知道她是怎樣找到的方向,我們兩個找到她時,她正趴在那裏。


    “你去吧,”泉哥推了推我,自己則站在原地看著,“我想到四處看看。”


    姚汐月沒在哭,我不知道她都說了什麽給何雨田聽,總之從見麵到哄好,我就說了三句話。


    泉哥驚訝地看著我倆拉著手迴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想好往哪個方向去看看。


    “我們一起去看看吧!”我蹲下身子把姚汐月背了起來,草地上軟軟的,太陽剛好。泉哥不知道從哪裏撿了個圓滑無比的石頭,能透光。


    “你們兩個以後可一定要好好的,”泉哥站著步子,拿著那石頭迎著太陽光眯眼看了起來,“別讓我失望了。”


    他扭頭又看向遠處何雨田的方向,笑道:“也別讓她失望了。”


    我正欲開口,卻不料一陣風吹過,將姚汐月的頭發吹了我一臉,風自南原來,恰好斷我意。


    姚汐月的話從這時候起,就不算太多了,以至於到大學時,隻剩了沉默。


    ……


    在拉薩又逗留了幾天,跟徐夢辰他們告了別之後,我們就踏上了歸途。姚汐月看著窗外的雲陽景色一直沒吭聲,累了就縮在我懷裏,總之就是不張嘴。


    “我們迴去去遊樂場玩吧!我聽說那裏最近在舉辦泥巴節,可好玩了。”


    “嗯……”她側過臉,抿著唇點了點頭。


    但一切諾言都還沒來及兌現,下飛機就出了事。老媽在機場接了個電話,是老舅的,草草說了幾句,就把老媽此行的喜悅給說沒了。


    “媽,怎麽了?”我感覺應該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老媽看了眼我們的行李,拉著我的胳膊頓了頓要說的話,還沒說出來眼眶就紅了。


    “你們先把行李都帶迴去,辰淮,”她看了眼錦淮和姚汐月,咬了咬牙道:“迴去後帶著錦淮跟汐月打車去人民醫院……”


    泉哥一聽是醫院,立馬就叫了輛車過來。


    “你們先去,這些行李就讓我去送吧!錦淮,把你家鑰匙給我。”


    老媽欣慰地看了眼泉哥,隨即也叫了輛車,顧不上停留便直直奔向醫院……


    路上我才得知是太姥姥生了病,也是讓新冠害的,其實在半年前太姥姥就因為新冠暈倒過一次,隻是家裏人怕耽誤我學習就瞞了下來。此次去見太姥姥,姚汐月還是第一次,縱然她再想沉默,也不由慌了起來。


    太姥姥已經說不出話了,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似乎是病糊塗了,見到我時居然認不出了,老媽蹲在病床前讓我過去,太姥姥抬著手指頭指了指我身旁的姚汐月,示意她過去。


    外婆把我拉到了門外,問我為什麽不是李清夢那丫頭,因為太姥姥對李清夢喜歡的緊,還把金鐲子托給了她,如今姚汐月拿不出來,太姥姥難免會痛心失望。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姚汐月手上居然有那個當初太姥姥送給李清夢的金鐲子。


    “太姥姥您放心,我跟他好一輩子,不會分開的,不會分開的……”


    太姥姥艱難地哼了幾聲,還沒來得及抬眼看我,就撒手跌落了時間外,病房內頓時哭聲一片,我忍不住躲在了衛生間,無聲地哭了許久。


    太姥姥對我十分親近,外婆家裏好吃好喝的別人都不能碰,必須留給我,然而我已經好久沒迴去過了。


    她身體狀況破敗至此,竟然我才知道,想到這裏我心裏就猶如針刺,滔滔不絕地愧疚一遍又一遍地拍著我的心岸,廁所裏衝水的聲音像是要衝散我的迴憶,我看著洗手台前惶惶不安的自己,第一次覺得錯過就是最大的過錯。


    ……


    隨即便有各種稱唿的親戚朋友到了外婆家裏,我站在倉房裏,看著竹竿上晾著的粉條,那大概也是太姥姥弄的,這家裏她最愛吃粉條,其次便是我,外婆翻開一個簍子給我看,裏麵都是太姥姥給我做的千層餅,這麽多的千層餅,不知道要做多久……


    而那些粉條應當要配著千層餅吃的……


    “這些都是你太姥姥專門給你做的。”外婆拿給我一包純牛奶,低著身依舊在翻找著什麽。


    破了一角的窗戶外透進來一束光,我這才看見原來外婆的臉上也已滿是褶子了,我上前抱住了外婆,不爭氣地哭了出來。


    原來這世界上所有的離別,早就寫好了劇本。那夜的樹影雖然也襯著月光,但依舊看不清,門前小渠裏的水汩汩地快要流斷了一般,那些往日裏見不到的舅舅和姨姨們,此刻都正坐在靈棚內,燈火弱弱地燃燒著思念。唯有我和姚汐月坐在渠旁,一條白練從很遠的地方曲曲折折繞了下來,我扔了一個又一個石子,她則捧著淚痕看著天上的月亮,此刻唯一的默契是沉默,身旁還有牽牛花,不知道被哪隻小羊給糟蹋了,要是太姥姥還在,小羊們肯定不會亂跑。


    “辰淮,這河裏有沒有魚啊?”


    她不知道在哪裏撿了根樹枝,倒挺直的。


    溪流邊幸存的幾條魚也讓她這句話給嚇跑了,本就粼粼的月光倏而亂了一道。我心情稍稍鬆了些,點了點頭道:“有的,太姥姥往裏邊放了許多小魚苗,家裏養的有鴨子。”


    “那我們明天去抓魚吧?”


    她不等我開口,就撒了棍子抓起了我的胳膊,又搖又晃地撒起了嬌。然而就按明天的情況來看,我無論如何是不可以下渠裏捉魚的,況且老媽就不會同意。


    “咱媽不會同意的。”稀疏的月光飄進眼裏,略微有些薄涼,我眨了眨眼,直白地說道。


    我們兩個坐的地方正對著去往村口的路,路燈下纏著一條條正胡亂飛舞的線,和上一次我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那些飛蟲整個夜裏都在不知疲倦地往燈上撞。羊圈裏還有幾隻不知疲累的羊在撲騰,一側的鴨子倒是睡得香,沒有跟看門的小黑狗吵架。


    有些安靜啊……


    外公出來送幾個來幫忙的阿公走,剛好看見我們兩個坐在渠邊,這邊一向都是羊飲水歇息的地方,遍布著羊屎蛋。


    於是他從口中拔了煙槍,眯著眼睛喊道:“快點迴來,一地的羊屎蛋,坐著弄啥!”


    姚汐月立馬就站了起來,雖然我們在坐之前就弄幹淨了地麵,但她還是心有餘悸的拍了拍短褲。


    外公後來就坐在我們兩個坐的地方坐了一晚上,錦淮大概是一直待在老媽身旁了,直到太姥姥出殯時,我也隻在村後的嶺子上跟她說過幾句話,那天老媽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嶺子邊上,下麵的地裏開滿了油菜花,外公沒去放羊,身子埋在油菜花地裏,稍時不久,披麻戴孝的所有人都出發了。


    外公外婆手裏各拿著一束油菜花,也不知道為何,緊緊的一路上都是炮聲,火藥味和淡淡的油菜花味就這樣延了一路。


    又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山包,太姥爺的墓也在那兒,大人們按著早就商量好的尺寸開始挖,此時那口木棺材在我看來卻突然小了不少。


    隨即大人們就開始哭,姚汐月拽著我跑到了一棵柿子樹後,也縮在我懷裏哭了起來。縱使我心裏難受,可我畢竟還站著,不能輕易地哭出來。


    林子裏的鳥兒也都沉寂不語了,空響了幾聲炮仗,燒的燒了哭的哭了,天上的太陽也陰著臉。


    中午迴去吃過飯後,姚汐月非要拉著我出去透氣,我心情鬱悶得很,看哪裏都不順眼,景色什麽的都被無形的淚水堵在了眼前,嶺子上的大水渠旁邊盡是涼氣,綠水悠悠蕩蕩,兩個小小的身影信步其上,迎著已高了半個山頭的朝陽。


    “當初我爺爺去世,我也跟你一樣,發了許久的呆,偷偷哭了許久,偷偷想念了許久,後來愧疚的不得了的時候,林爺爺告訴我說爺爺隻是提前去下一世給我蓋房子了……”


    “我當時還盼望著你能迴來看看我,就每天坐在田壟上,太陽一曬就是一整天,都黑了不少呢!”


    “但是你再也沒有來找過我。”姚汐月踢開路上的石頭,又踩了我一腳,氣悶道:“你還有外公外婆他們那麽多的親人,我不一樣,爺爺去世後,我就孤身一人了……”


    她是懂得怎樣去安慰人的,我聽了之後果真沒了方才心痛的感想,緩了緩心氣,抱著她躺在了梭草地裏。


    “會不會有蟲子鑽進我耳朵裏啊?”


    “不會……”


    “為什麽?”


    “因為我在。”


    “哦,那他們會不會鑽你的耳朵……”


    “……”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救贖,是不需要任何契機的,簡簡單單地相遇就能解決很多問題。


    “啾咪啾咪,梁辰淮,看!有蝴蝶!”


    低矮的梭草地旁邊就是淺綠沾黃的麥田,再往裏去是已經開了許久的油菜花,引來的蝴蝶也不少,各式各樣的都有,紫的白的黑的藍的紅的混色的……


    姚汐月很喜歡追逐這些小飛蟲,跟小時候喜歡追著螢火蟲到處亂跑的小女孩一樣,她在人家的麥田裏跑來跑去,笑聲很大,驚的地裏蹦起了不少螞蚱,有一隻恰好落在了我的手邊。


    窸窣的聲音在這裏從不稀缺,這時多了突兀的明朗的笑聲,反倒有些奇怪了,我坐在梭草地上拿手機紀念著這一幕:田野上,風和陽鋪滿山崗,綴著一片片油菜花的地裏,一個小姑娘,一群扇著翅膀到處跑的蝴蝶,偶有從地裏逃出來的幾隻綠蝗,匆匆忙忙慌慌張張,女孩笑的很明朗……


    我已記不清那天她捉了多少的蝴蝶,又放走了多少,隻記得家人來叫我們時,已經臨近晌午該吃飯了,她得了一身汗,我得了個鬆散的心情。


    “你為什麽會有太姥姥送給李清夢的金鐲子?”迴家路上,我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姚汐月愣了一下,也沒有掩飾,直接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


    原來在高考結束的那天,林夢妍把李清夢帶了過來,一並見了姚汐月。


    “她們不讓我跟你說這些……”


    “嗯,沒關係的。”


    “都過去了……”我迴頭最後看了眼曾經和李清夢待過的那個小坡,悠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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