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叫趙廣淵,是大齊第十九代皇帝。


    年號“開平”。保常順天之後,開萬世之太平。朕喜歡這個年號。


    至正十九年,朕登基為帝,如今已經是開平九年了,朕已經當了九年皇帝了。


    如今才初秋,朕就覺得有點冷了。禦花園裏百花爭豔,芳香四溢,可朕卻看得膩了。


    這禦花園朕都懶得逛了,出了禦書房,本想換換腦子,結果總會在宮中各處邂逅一眾嬪妃和皇子皇女。


    朕有點煩,也覺得有點累。


    朕不想笑,不想應付他們。這些年朕笑得少了,自她失蹤後,朕好像都不會笑了。


    朕避著人,走到挽夏湖邊,定定地站在湖邊看這無波無瀾的湖麵。


    無波無瀾的尤如朕那顆沉寂多年的心。


    朕的心不會跳了。


    這是挽夏湖,是朕登基後讓人在宮裏挖的。挽夏挽夏,朕想留住她,可惜她丟下朕離開了。


    這挖出來的湖到底不如外頭的湖,連些微瀾都沒了。朕不想看了,徒惹傷心。


    朕又再次移步。離開挽夏湖,穿過禦花園,再走上兩盞茶的時辰,就能迴到禦書房了。朕還是迴禦書房吧。清靜。


    “見過劉貴妃。”


    “太子,你該稱母妃的。”一宮娥在旁糾正。


    “我有母妃,且父皇並未把我養在劉貴妃膝下。”


    “貴妃娘娘乃後宮之主,不日就會入主鳳藻宮。外頭都知道皇上留的金冊金寶是給咱們娘娘的。”


    “那便等貴妃娘娘入主鳳藻宮之後,孤再叫吧。”


    “掌嘴,怎能跟太子這般說話。就是本宮和賢王見著太子,都要行禮,你們這些奴才,狗眼看人低,有今日沒明日的,今日以為高高在上,明日不定就落到泥裏了,也敢隨意放肆。”


    “是,娘娘教訓的是。還請太子殿下原諒小的失禮。”


    一行人施施然走了。香風漸行漸遠。


    太子抿著嘴低頭倔強地站在那裏,不大的一個人,臉上還稚嫩,此時卻像一隻被拋棄的無處藏身的小狗崽。身影瘦條條,孤伶伶的,讓朕看了一陣抽疼。


    “煜兒。”


    太子驚得扭頭看朕,收斂了神色,朝朕走了過來,客氣又有禮,“父皇。”


    朕定定地看他,歎了口氣,伸手去摸他的腦袋,溫聲道:“先前你娘在的時候,你不是一直叫爹的嗎,怎不肯叫了?”


    在這重重宮苑裏,朕無比懷念先前一家三口在西北過的普通人家的日子。


    見煜兒不出聲,朕暗歎一聲。


    “別人的話我兒莫要在意,你是朕的嫡長子,是朕親封的太子,誰都越不過你去。”


    煜兒輕輕點頭,但瞧著並未開懷。


    朕攬過他稚嫩的肩膀,“走吧,陪父皇到禦書房坐坐,也幫父皇分擔一二。”


    見煜兒腳步頓了頓,有些遲疑,朕不由又歎了一口氣。這深宮內苑裏,沒娘護著的孩子,過得戰戰兢兢,連朕的話他都不敢信了。


    “有爹在。”


    見煜兒抬頭看了朕一眼,這才跟著朕走了,朕一時心裏五味雜陳。


    “當年要不是你娘,爹沒那麽快迴京,也沒那麽快登基。有你娘才有如今我們父子倆的一切。爹說過爹的一切都是你的,別人搶不走。你娘不在,你還有爹呢。”


    “爹!”煜兒哽咽地叫朕,一臉孺慕。那一聲“爹”叫得朕心裏直發酸。


    “哎,好兒子。”


    看著煜兒與夏兒長相酷似的臉,朕又想起她了。朕一想她,心裏就疼……


    至正十二年,朕被關在廢宮景陽宮,那會有小太監過來遞話,說母後連葬禮都無,匆匆下葬,想著母後沒了,太子哥哥也沒了,外祖一家也沒了,朕萬念俱灰。


    正求死,她來了。


    朕沒看到她,卻能聽到她說話。


    她勸朕要活著,不要輕生。她與朕說她是從後世而來,知後世之事,說一切還有希望,說朕會有一個摯愛的妻子和一個聰慧可心的兒子。


    朕從來沒遇上過這麽驚奇的事。


    她為了讓朕相信她,跟朕說了好多密事,說都是後世的朕親口說給她聽的。


    朕信了。按朕的性子,若不是最親密的人,那些事不會宣之於口。


    聽了她的話,朕聯係了外祖父留下的暗衛,又先一步知曉楚王他們在送別酒裏下了藥,朕提前做了防範。剛到皇陵那一夜,朕又救迴暈迷在長陵紅門外的她。


    朕與她春風一度,有了煜兒。


    朕與她在皇祖父的神宮前拜了天地。爾後朕便安排了替身留在皇陵,帶著他們母子遠赴西北。


    朕改頭換麵,潛入西北軍中,隻用了兩年,就收複了外祖父的舊部,爾後又用了一年,掌控了整個西北軍。


    又過了兩年,至正十七年,朕終於強到讓父皇和朝臣無法忽視,廢儲,封朕為皇太子。


    朕攜妻帶兒迴到京城。


    夏兒被封為太子妃。除了太子妃,父皇也給朕安排了兩個側妃,四個庶妃。還有很多貴女自薦枕席。


    夏兒悶悶不樂。我知她不開心,但那會我儲君之位不穩,還得靠著京中世家勳貴和有權柄的大臣們的支持。


    但我極盡可能地給她最好的一切。


    可她在東宮還是日漸憔悴。如一朵嬌花慢慢變得枯萎,沒了生氣。


    我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封太子後,次年冬至,父皇命我去皇陵謁陵,我想讓夏兒出門散散心,遂帶了她和煜兒同去了皇陵。


    沒想這是朕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謁完陵,夏兒忽然跟我說:“大寶,我想起以前的事了。我的記憶恢複了。”


    還不等我高興,她含淚捧著我的臉,“我要走了。小寶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待他,別讓他難過。我不求他將來怎樣,隻求他開心快樂就好。”


    隨後她就失蹤了。


    我瘋狂地在皇陵找她,到處找她,恨不得把地皮都掀起來。可她就像一陣風,吹過後連半點痕跡也未留下。


    這些年,若不是煜兒還陪在朕的身邊,朕都懷疑她是否有來過。


    她可真是狠心啊,說走就走了。


    那會煜兒不過六歲。


    就忍心把他一個人留在吃人的後宮。朕雖能護著煜兒,但沒娘的孩子,在群狼環伺下過得多不容易,她不知道嗎。


    怎麽忍心的。不要煜兒,也不要朕。


    朕夜裏常常會從夢中驚醒,常常會想起那些年我們在西北過的日子,簡單又快樂,隻有我們一家三口。沒有多餘的女人。


    隻要她迴來,朕什麽都會答應她,什麽都願意為她做。


    又過了三年,開平十二年,煜兒十八歲了。朕為他精心挑選了一位太子妃並兩位側妃,親自為他主持了大婚,並開始讓他臨朝聽政。


    這一年的冬至,朕再一次到皇陵謁陵。


    謁完陵,朕覺得累了,在行宮的寢殿內眯了眯。


    等朕下一瞬睜開眼睛,似乎到了另一個世界。是當年在景陽宮,在皇陵,她跟朕描述過的後世。


    朕一臉惶恐地站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


    那黑殼子白殼子各種殼子從朕的麵前咻地一下跑過去,又咻地一下跑過來,朕一步都不敢動。


    直到看見一個背影,“夏兒!”


    朕大聲地叫著她,穿過重重人牆,朝那背影疾奔而去。


    黑殼子白殼子紅殼子各種殼子在朕的耳邊發出刺耳的鳴聲,可朕卻覺得無比悅耳。朕笑了,這麽多年,朕第一次笑得這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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