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人端的是氣定神閑,幹的卻是毫無人情的事,山河心口有些難受,隱隱覺得此人並非自負其能,而是有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智慧,他看不透,實在是看不透。


    朝天歌眼中迸射出一道戾氣:“你要對付的是我,幹天下人何事?”


    那人嘴角微抽,笑得有些輕蔑:“冥王未免有些高看了自己,不錯,我此前竟想著如何對付你去了,卻不曾想,你又何須我對付,你可是能把自己作死的人……”


    山河克製了情緒,截口道:“上幽城下的長生殿是不是你建的?”


    對方眉頭一挑,眼裏閃過一抹自功之色,問道:“如何?山河公子可還滿意?”


    山河捏緊了拳頭,道:“這麽說倒香祭也是你弄的?!”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那人瞟了朝天歌一眼,正要說什麽,地麵就開始晃動了起來,他有些坐不穩,臉色稍稍變了變,輪子往後滾了幾圈,扇子一開,地動逐漸恢複了平靜。


    “我說山河公子,難道看不出在下的誠意麽?長生殿與長生碑乃是在下傾心打造而成的,山河公子不喜歡推倒了便是,會留下來,不也是欲念作祟麽?”


    “世間萬物,一榮一枯,皆有命數,何須你假惺惺修廟立碑?到頭來還不是成全你自己!”


    聞言,對方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道:“山河公子看得通透,確實如此,隻有你長生不死了,在下才能沾點光。不過,公子還須謝謝在下才是,若不是長生殿的功德,山河公子死而複生又豈會是眨眼之間?”


    山河一怔,確有其事!


    最近幾次重生的速度,要比往年快好多,難不成真的是長生殿的作用?


    “既然說到此處,在下也順道給二位介紹介紹。這座神宮的規模甚大,可遠不止二位想象中那般大。二十年前發現了地下空洞,在下便開始一磚一瓦地修建,耗費了不少心血,總算像模像樣了,別的不說,招待二位那是綽綽有餘了。”


    山河沉思片刻,朗聲道:“世間有多少瘋子能和你一起發瘋?好好的人世不待,偏要到地下來?”


    那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不多吧,也就一兩座城的人。當得知在上麵活不下去了,難道還會等死麽?不都擠破腦袋往地下鑽。要來麽,在下自然歡迎,多多益善啊。”


    他輕搖著扇子,悠遊自如。


    竟是一兩座城的人在此?!


    山河麵露難色,看來還真不好在城中開打,得想辦法將此人穩在城外才行。


    “雁南歸城的人是不是都在這裏?”此前幾經雁南歸,那方天翻地覆的變化,恍若隔世,那些人不可能不翼而飛了,且與朝天歌也探得那方地下有人氣,莫非此處頂上正是雁南歸城?


    如此看來,他們自夜鳴江下來,此刻已經到了雁南歸?


    “何止呢,雁南歸城、千燈古鎮、陸台地……哦還有天晉東城。”


    山河怔了怔,千燈古鎮驅百邪變為荒城,陸台地幹旱致人去樓空,原來這一切都早有預謀。可這四城之人在他口中竟是一兩座城,難不成過半的人都……


    朝天歌厲聲問道:“你修生死關意欲何為?”


    “在下用了兩年修建的橋,冥王怎麽問都不問直接收了……”


    朝天歌冷哼道:“你把橋通到我地盤上,問過我了麽?”


    “嗬~兩年前的幽冥,還輪不到你做主吧,何況當初,在下還同老冥王打過招唿了呢,若非他老人家同意,在下又豈能造得了這生死關?”


    朝天歌心下微怔,老冥王不會不知這廝不懷好意,又因何默許了此事?


    “你威脅他?”朝天歌神色微斂,嗔目問道。


    但山河不得不往壞處想,原來的冥王氣數已絕是天命如此,還是另有原因?


    那人輕聲笑道:“威脅?在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老冥王自然掂量得清,在下這神宮雖不比人間透氣,但至少活得自在,還給幽冥鬼怪們提供了個享樂的地方,又無須擔心它們會到人間去鬧,何樂而不為呢?”


    “我不管從前,如今你休想打幽冥的主意!”


    “好說,在下最講道理了……”他瞟了山河一眼,又將目光下移到他們緊牽的手上,神色微變,“其實在下不願打打殺殺,可是二位太不聽話了。”


    山河道:“你到底想做什麽?想要我的命,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對方忽地坐直了,問道:“在下想要,山河公子會給麽?”


    朝天歌往前一站,沉聲道:“不是你的,憑什麽給你!”


    那人靠坐迴去,那眼神好似早有預料般,不疾不徐道:“隻恨在下生得遲,若是早些年,山河公子不想活了,倒是可成人之美……”他歎了歎道,“天不遂我願可奈何……”


    山河心間朦朦朧朧,對此人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們從前見過?”


    “山河公子終於要想起在下了麽?”那人淡然一笑,“何止是見過呢。”


    “你到底是什麽人?”山河有些按耐不住了,對方正在無休止地消磨他的耐心。


    那人將折扇一收,道:“在下知命,知交的‘知’,天命的‘命’。”


    “知命……”山河略一沉吟,原以為會認識,此時卻更加陌生了。


    朝天歌看他似乎毫無頭緒,便道:“想不起來,便不想了,他的話未必可信。”


    山河搖了搖頭,有些苦惱道:“我總覺得他意有所指,他是認識我的,我卻想不起來了。”


    朝天歌輕聲問道:“倘若真的認識,甚至有過命的交情,你會對他手下留情麽?”


    “……”山河略微遲疑,尚未迴答,便聽對方道:“你從未問過在下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即使在下自報家門,山河公子也未必想得起來。”


    “是這樣麽……”山河定了定神,“所以你我隻是萍水相逢,對吧?”


    知命眼底掠過一抹失望,道:“倒也不是,至少在下能活到現在,也是拜公子所賜。”


    山河更懵了,朝天歌在一旁蹙起額頭,不明對方到底在賣什麽關子,遂打斷他的思緒,提醒道:“你不覺得他是故意的麽?”


    “在下努力活了下來,便是為了報答山河公子,說到底還是失禮了,在下理應好好招待公子的。我看這樣吧,公子若是想知道前因後果,不妨隨我來……”


    知命話音未落,朝天歌便抓緊山河的手,沉聲道:“不要聽他的。”


    “放心,我不會去。”山河連眼神都是那麽堅定。


    知命了然一笑,笑裏藏刀,讓人感覺這笑容背後有著蓄勢待發的招。


    果不其然,他笑聲剛落,巍巍土牆開始震動了起來,將上麵的土抖落了下來。


    朝天歌目光轉了過來,山河搖頭表示這次真不是他動的手腳。


    隻是牆在震動,地麵並不受影響,圍牆壁上不斷脫落下土灰來,速度愈來愈快,眼見地上的土灰堆得越來越高了,滾滾土灰煙也逐漸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知命卻隻是輕搖著扇子,雷打不動地坐著。


    好一陣轟隆聲過後,牆上似乎呈現出了不知是何東西的輪廓來,峻峭挺拔的模樣,共有十二個!


    原來土牆裏頭還藏著東西,應是了不得的東西,否則如何能抵擋他們的攻擊呢?


    風吹來,最後一層土灰脫落,山河登時呆住了——


    十二座高大威猛的泥塑之像,神態各異,威風凜凜,卻都發出了洪鍾一般的喘息聲。


    它們從牆裏脫身出來,但看上去,更像是合體組成了神宮之牆,無堅不摧。


    “十二神煞……”朝天歌終於想了起來。


    山河疑惑地看向他,隻見他眼神鋒利如刃地盯著前方,道:“我曾在做譯錄講解時,有翻過記載十二神煞的古籍,但記述得不多,模樣大抵如是。”


    “好眼力!不愧是冥王,如何?可相當威風?”知命臉上掛著一絲玩味的笑。


    難怪他這般有恃無恐,原來是請了十二神煞幫忙!


    至此,朝天歌也終於明白,為何神宮中既要養人又要養鬼了。


    山河目光一一掠過那些神煞——


    它們自牆裏出來,抖落了一身塵埃,長發上逆,無風自揚。


    有的身披鎧甲或繞披帛,手舞鋼鞭或長劍,有的身著長袍掛長須,持珪或秉筆,更有甚者三頭六臂,金剛怒目,神態各異。


    雖是泥塑,但都神光內斂,丈把來高的他們,一字排開攔在麵前,神威赫赫。


    山河皺眉:“這些神煞是幹什麽的?”


    朝天歌道:“人拜成神,鬼拜成煞,既受人供養又受鬼魂護持的即為神煞。”


    山河恍然:“難不成他養人的目的是在此?”


    即是說,神宮之主養人是為了吸引鬼怪來,以便於養神煞。


    想到此,他不免又是一驚,城中人明知有鬼怪作祟,還會坐以待斃麽?難道他們都被囚禁了?


    朝天歌道:“此人心腸歹毒,不無可能。”


    知命看他們的模樣,似期待一出好戲上場,若是有一把胡子,此刻他必定撚須頷首,老神在在地等著看他們落網。


    看知命這般從容,想必這十二神煞也不好對付,山河心神微定,道:“我去把神煞引開,你來對付知命。”


    語罷正要上前去,卻被朝天歌拉住了。


    “且慢,神煞交由我對付,你……”未待他說完,對麵便傳來一聲:“在下為了招待冥王,這般煞費苦心,冥王若不領受,也隻好讓山河公子來領了。”


    朝天歌目光驟冷了下來:“看來這神煞牆是特地為我準備的……”


    “那你更不能去。”山河緊抓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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