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山河轉向城門,揚聲問道:“你到底是不是天機者?與天機老人究竟是何關係?”


    那方傳來一聲歎息:“是與不是,又有什麽關係?”


    “倘若不是,殺你勢在必行!”山河將攥緊的拳頭突然擊出,對麵牆應聲凹了個洞,還冒著土灰煙,不過,那牆又以肉眼可見之速,由凹到平,迅速恢複了原貌。


    山河一愣,瞬時收迴了拳,他這一拳力道不輕,怎地竟這般徒勞無功?


    朝天歌微眯了眯眼,這牆有古怪,似乎不是陣法的原因。


    “此乃神煞牆,不坍塌也不破損,想推倒它,奉勸二位還是省省力氣吧。”


    “神煞牆?”山河沉吟,他迷惑地看向朝天歌,卻聽到一陣軲轆軲轆的聲響,從城門那兒傳來,愈來愈近。


    城門處蒙了一層白霧,似有人影晃動,須臾,便有二人脫身於霧中,緩緩出了城門。


    山河凝目望去,撞入眼簾的是一清俊男子,嘴角銜笑,執扇輕搖,一舉一動盡顯溫潤風範,一支羊脂玉發簪精巧得很,襯得整個人仿若書卷墨香熏陶出來般。


    “宣城主?!”山河呆了下,此人長得一張天晉東城宣策年的臉,莫非還是魚容假扮?


    不對!魚容不是應該死了麽?那這廝到底是何人?


    此人眉清目秀,美中不足在於雙腿,似是腿上有疾才坐的輪椅,那陣軲轆聲便是輪子發出來的。


    他被人推著出來,推他之人垂著細長的黑白胡子,滿臉褶子,麵有哀容,更詭異的還是那雙目……


    “偃師?!”山河驚得不輕,是那南陵城的雙瞳偃師!


    此二人怎會混到一起去?


    他想起了那些被剝皮的人,心間掠過一陣惡寒。


    二人出城門一丈外定住,不再前行,與山河他們還離著十幾丈遠。


    朝天歌身上的肅殺之氣,實在過於逼人,在其身側,山河都得斂著。


    但山河還是有些懵,即使他厲兵秣馬,早已做好血戰準備,卻還是被他們的身份整得有些猝不及防。


    “原以為山河公子貴人多忘事,想不到還記得在下這張臉。”輪椅上那人聲音溫潤圓暢。


    說是舊相識,難道是因曾見過宣策年的相貌?


    山河叱問道:“你到底是不是天晉東城之主宣策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影響山河公子殺在下的雅興了麽?”


    “老子無暇與你猜謎,你少再故弄玄虛!我人已在此,必然要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莫到時稀裏糊塗殺了你,到了幽冥,這筆賬都不好算!”


    “此人貧嘴薄舌,莫與他爭論,殺了他便是。”


    朝天歌話音一落,那人立馬接了口道:“冥王提醒得是,在下怕與你們說多了,連你們怎麽死的都一並說出來,那便沒意思了。”


    “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朝天歌冷哼一聲,揮手便是一陣陰風,席卷地上灰塵土石,橫掃過去。


    那人不慌不忙將折扇一開,掩在唇邊,好似在身前築起了一道屏障,擋住了陰風的肆虐,連發絲都未曾揚起。


    山河雙眉一斂,朝天歌拳頭一握,將那股風收了迴來,這是被神煞牆的氣擋住了。


    那人扇子一轉,從容道:“你們此前所見的‘宣城主’,不過是假借我身份、被無念生逐出師門的可憐蟲所扮的。”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宣策年!”山河很難將宣策年與過去一切聯係起來,而他自問也與天晉東城的人,沒有什麽交集,更別談有什麽恩怨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的貴人啊,的確是將在下忘得幹幹淨淨了呢。這也難怪,山河公子活得久,見的人多了,在下這般無名小輩,自然不能讓公子掛念。”


    他說話雖是眼笑眉舒,卻給人陰陽怪氣的感覺。


    山河哼道:“記得又如何,不記得又如何?就算你是老子的故交,也不能讓老子對你既往不咎,對你犯下的罪孽置若罔聞!”


    那人扇子收起來輕輕敲打著掌心,悠悠道:“在下就喜歡你們這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他抬起眸光,隻那片刻,忽變得陰鷙了起來,“不過,這樣的人最後都死得很慘。”


    那偃師在一旁默不作聲,好似傀儡。


    山河走近了問道:“所有的一切,是不是你一手策劃?”


    “是,”他的語氣稀鬆平常,“這個局在下布了二十年,這座城也建成了十幾年了,終於還是把你們請過來了。”


    山河與朝天歌對視一眼,捫心自問,二十年前他安分守己得很,又如何與此人結下什麽梁子?何況二十年前,此人應該還是個黃毛小孩,怎能布下一個這麽大的局……


    “奇怪麽?”那人挑眉看山河,不疾不徐道,“看在下的模樣不像對麽?的確,二十年前在下應該也如公子這般,經年累月容貌自然會變,不僅變得老還變得醜,幸好,這世間尚有駐顏術,可以讓在下脫胎換骨……”


    “你說的是修容草?”山河皺眉。


    “這事,山河公子記得清,不過名字倒是記錯了。”


    山河有些難以置信:“管它什麽名字!你讓鬥幽宗的人複活狃氓獸,就是為了得到修容草?”


    “不錯,隻有狃氓獸才能找到……修容草。”他臉上浮現一抹得意之色。


    “表麵上是助他,實際上是為了你自己!連隱久這種人都能被你利用……”


    他一點點拉開扇麵,道:“說什麽利用呢,互利共贏罷了。人心之欲好比深淵,你一眼探去,看到的是無盡的黑暗,可總有人信,那深淵底下就藏著珍珠,還是夜明珠的那種,你說可不可笑?更可笑的是,你明明活了那麽久,依舊看不懂人心。也對,山河公子可是胸有山水,心有慈悲,如若不是,又豈會走到這一步……”


    山河一直捋著思路,根本沒聽他後麵的話:“被複活的狃氓獸,怎麽會出現在宵皇之地?”


    朝天歌一愣,便聽他道:“四年前,狃氓獸曾出現在宵皇焚川,我想應該是你們在開山動土時,無意中將狃氓獸活埋了,後來重新被挖出來,才讓眾人染了疫毒。”


    “你怎麽知道……”朝天歌眉頭一蹙,山河輕聲道,“出事那時,我去查了一下,發現了獸毛,當時沒有問你挖出了什麽,直到我去了扶姑城,才確定那就是狃氓獸。但我一直想不明白,狃氓獸為何會出現在焚川。”


    這時,那人又是一笑道:“這有何難解,將它引過去便是。”


    “你在宵皇幹的事還真不少……”朝天歌沉下了聲。


    “好說,也就那麽幾件吧。”


    “可要在下來數數?”那人噙著笑,神色自得,“當年狃氓獸失利,讓宵皇人逃過一劫,好在宵皇墓廬幫了大忙。”


    山河斷喝一聲:“你讓紅綢娘到宵皇墓廬中改地運,從而改變宵皇一脈的氣數,如此惡毒的作法,就不怕遭天譴嗎?”


    “遭天譴?”那人冷笑一聲,“天劫不是剛過麽?能奈我何?”


    此人運籌演謀多年,連天譴都能逃脫,何況命運?


    莊胥曾言世間有三類人,不會囿於命運的桎梏,除了大善大惡之人,另一類便是同天機者一般的相士,他們懂得如何規避,但若連天機老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此人又如何能做到?


    朝天歌冷冷發問:“退煞符一事也是你動了手腳?”


    當初因退煞符一事,愈演愈烈,以至於被逼當眾給山河戴上散魂枷,事後,朝天歌也在宵皇境內徹查,卻並無頭緒,此事令他一直耿耿於懷。


    那人唇角一揚,道:“不錯,退煞符可不是屍煞出來後才有的,而是很早前就送入了鹿無城,否則又怎麽能瞞得過你?”


    難不成是當初靈修術士潛入鹿無城一事?而此人更是趁亂將退煞符送進來?


    可說到底若是城中無內應,退煞符又怎會賣得開呢?


    山河垂眸沉思,朝天歌自己大抵也明白,宵皇人曾有段時日處在內憂外患中,難免會遭他人算計,從中作梗。


    朝天歌雙眉一擰,屈指一彈,一張符飛出,化作了一支短箭,瞬時穿到了那人眼前,逼得他稍稍後縮。


    驀地,一隻粗糙大手以迅雷之速擋在了他麵前,那支符箭直接沒入了掌心中。


    山河一驚,登時看向朝天歌,見他也是意外地眯了眯眼,又將目光投到了偃師身上。


    偃師驚恐地看著掌心迅速變黑,由裏到外開始泛白腐爛,扼腕躬身痛叫。


    輪椅上那人瞥了他一眼,神情一斂,執扇的手一揚,直接將偃師整隻手臂截了下來。


    鮮血飛灑,斷臂落地,偃師跪在地上一陣慘叫,五官擰到了一起,猙獰得十分嚇人。


    山河震驚不小,不是因偃師被斷了一臂,而是那人竟可麵不改色道:“大驚小怪,退下!”說得好似折了根樹枝般輕鬆,淡定得過於殘酷了。


    偃師隻好捂著淌血的傷口,踉蹌地滾迴去了。


    眾所周知,偃師一行靠手謀生,折了手便如同廢物,這人竟眼睛不帶眨地斷了人家的手?更不可思議的是,偃師居然會直接用手擋下了冥王的攻擊,而就算他不出手,那人也必定有招可以化解,這偃師莫不是急糊塗了,才螳臂擋車?


    此二人究竟是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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