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人們迎神送神去做什麽,山河不明就裏。


    但看那走在前頭的人,手中扛著的旗上,金字繡著“風調雨順”、“百業興旺”、“五穀豐登”之類的吉祥語,興許隻是表達一種喜悅與美好的祈願吧,他便也跟隨而去。


    隻不過時不時抬眸看壇上之人,對此人倒是頗感興趣。


    在隊伍的中後段,另有一人身著神秘的盛裝被抬著,此人是當地人口中所說的神巫,是向神明請命之人。


    據說神明的旨意會通過神巫傳達給眾人,因此神巫的地位尤為顯赫,也難怪會被人抬著走。


    神巫時而振臂驚唿,時而全身抖動,行腔怪異,似乎是在進行著一場娛人娛神的表演。


    山河用新奇的目光看了好一陣,發現欣賞不來,便搖了搖頭,繼續盯著那越來越向前去的神壇。


    他被人群擠到了後邊,隊伍之後,更是高香焚拜的人們,擎香抵額,嘴裏不知念叨著什麽,十分虔誠,好似把身家性命都壓在了那人身上呢。


    這是要上山嗎?山河一路跟隨眾人鬧到山路上。


    是哦,說的是不厭山神呢,難道她是住在山裏的?被人當是神仙供起來?


    他一麵跳著,一麵擠上前去。


    朝然盛裝盤坐在壇上,若不是先前見過他的人,定然分不清此刻他到底是少年還是少女,何況還是臉蒙珠紗,額中還點了一筆朱砂,實在很女相,如那姑射神人。


    也難怪山河會認為被抬著的是小姑娘呢。


    “上香才能到前麵去!”有人喝住了他,也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有何難?山河不知從何處找來的香,一邊高舉香,擠著向前,一邊喊道:“讓讓,讓讓……上香咯,上香咯……”


    那些人看不慣在神明麵前這麽不知禮、還要爭著敬拜的人,想伸手拖住他,哪知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年輕人莽莽撞撞!”身後傳來一聲聲怨怒,山河迴臉朝他們吐了吐舌頭,繼續向前擠去。


    隊伍的前頭已然靠近不厭山了。


    “前麵就是不厭山了,神人前進,眾人止步!”


    不知是誰喊了聲,眾人就都相繼停下了腳步。


    “這是送神迴家了?”山河似乎意猶未盡,擠到一半就被人拖住了。


    “不能再向前了!”有人喝道。


    “怎麽不能了?”山河擠得一臉紅熱,喘著氣疑問道。


    “前麵是不厭山神所居福地,山神不喜人打擾的。”有人好意小聲提醒了下。


    山河脫口而出:“哪有神不喜供奉他的人?何況這麽多香火……呃,怎麽連個香爐都沒有呢?”


    那些人隻當他是後生晚輩不懂規矩,但也麵露怒色,糾正道:“上香不能亂說話,神明會怪罪的。”


    神明啊?那她必然有過人之處……問題是這小小年紀受得起香火供奉嗎?還這麽多人?


    若是受不起,怕隻有損而無益啊。


    山河心裏惴惴,問道:“那香插何處?”


    隨著身旁的人手一指,山河方知在山道一旁的半山坡上,設有個三足圓形大香爐,香爐後頭有個靠山神像。


    一丈多高的神像模樣有些說不出的怪異,雖呈打坐之態,卻被一張大紅布包住了全身,不見真容。


    “這是山神像?”山河打量了一遍那個坐著一聲不吭的人,好似與神像之姿有很大的出入。


    “為何用布蒙住?”


    “恭敬遵循即可,別問那麽多。”有老者不滿了。


    “這就是不厭山嗎?”還挺小的山坡,與他想象的也相差太多了。


    “你話怎麽這麽多?”老者越來越不滿,不過還是給這個不識趣的人,指明方向,“神像後的山才是不厭山,那兒才是山神所居之所。”


    山河目光又往上抬了抬,“後邊的山……”他艱難地側過了身去看,這一看不打緊,一看心下便是一愣,此山後的靠山,確有祥瑞之氣罩著……


    但,隻是表象!


    “祥瑞之氣……”山河呢喃著,老者哼了聲,道:“算你有慧眼……”


    山河眉頭皺了起來,指著朝然,問老者:“她真是住在山裏的嗎?”


    “什麽住山裏?”


    “你們不是送她迴家嗎?那她應該……”


    他的話還未說完,老者“嘖”了聲,很不耐煩他的喋喋不休,打斷道:“他是天選之子,是敬獻給山神的……”


    山河聞言一驚,忙不迭地硬擠上前了。


    此時,護神人抬著朝然一步步往山坡上去,走到神像前定住,麵向著大眾而立。


    朝然隻覺頭昏腦脹的,不知是神巫在他身上所施的咒法所起的作用,還是這一路來被人聲與香火氣的彌漫折騰得難受,此刻雙眼止不住落了淚。


    目力極佳的山河,怎會看不到這滴淚?


    他站住了腳步,神色瞬時變得凝重了起來。


    神巫走到了香爐前,手臂一揚,朗聲道:“各位鄉親護送神人至此,功德無量,山神必會庇佑南海地子民來年風調雨順,百業興旺!”


    神巫話音才落,人們便將手中的香高舉加額,整整齊齊。


    “這神巫到底是……”山河越看這神巫越覺不對勁。


    神巫又開嗓道:“請各位虔誠上香!”


    語罷,眾人就要依次上前去插香。


    誰知,人群中忽爆出一聲:“且慢!”


    眾人還在尋著是何人說的話,但見一戴著麵具的人,一下躍到香爐前。


    朝然隻看到一人,翩翩而來。


    神巫一愣,暗想:黃道吉日都已選定,今日是觸了哪處黴頭,怎麽竟惹些這樣的人?


    人群又開始驚咦了起來,香都已送到了山腳下,中途被打斷,可謂不吉利啊。


    而且這個戴麵具的人是什麽來曆?看上去似乎來者不善,否則也不會麵具示人。


    山河知道自己身處特殊時期,隻要是幹大事,就都會戴上麵具,免得傳到父母親耳朵裏去。


    神巫眼露煞氣,喝道:“你是何人?竟敢觸怒神威?!”


    人群起了躁動,但已到了山腳下,就都不敢大聲喧嘩了。


    山河哼笑一聲,道:“何來的神威?”


    “大膽!山神麵前,豈容你放肆?!來啊,把他轟下去!”


    神巫左右手一揚,其餘護神人紛紛上台來。


    “慢著!”山河一個後閃,退到朝然身前,“你們用活人獻祭,此山便不會有神,有也隻剩邪神了。”


    朝然一愣,目光盈盈注視著山河,心想:這些人雖糊塗,但好在還有人是清醒的。


    眾人駭然,紛紛憤怒指責他不該如此冒犯山神,會遭天譴的。


    神巫撐眉努眼道:“山神麵前,膽敢放肆?!要是惹神明降災,害南海地民不聊生,你……”


    山河截口道:“不厭山何來的神?你們的香火供奉給誰?”


    “不厭山頂祥瑞之氣籠罩,眾所周知!”


    “休要在此妖言惑眾!祥瑞之氣隻是表象,是為了蓋住漫山邪氣所施的障眼法罷了!”


    朝然一怔,心想難道自己所見之靈氣是虛假的?


    人群驚唿,又一次躁動起來。


    神巫勃然變色,道:“你在胡說什麽?所有人有目共睹,你……”


    “我什麽?就你這點伎倆也想蒙昧世人?可笑的是,用活人獻祭這種鬼話,也有人信,真是愚昧無知!”


    山河一言激起眾怒,譴責之聲更甚了,神巫再容不下他繼續搗亂了,大喊一聲:“此人對山神大不敬,你們還不快把他抓住!?”


    上坡來的人本還愣在一旁,被神巫這麽一喝,就都迴了神,氣哄哄地捋袖看打。


    山河不想與這些人糾纏,也無視他人非議,一下躍到了神像頭頂上。


    此舉當真是大大的不敬!


    人們紛紛惶恐地跪倒在地,連聲請求神明寬恕。


    朝然凝目看他,目露擔憂神色。


    山河蹲身掃了一眼底下氣急敗壞的人們,對神巫道:“你利用善男信女對神明的敬畏,編造謊言,煽惑人心,不過是借此來穩固自己的地位罷了。”


    神巫驚怒交加,辯道:“你道我煽惑人心,你問他們得到了什麽好處?信而無用,他們還會這麽虔誠嗎?還會年複一年供奉嗎?”


    “不好意思,我才不會受你蠱惑!懂點術法就捉弄他人,害人之後再救人,那我也是救世英雄了。”山河一語中的,激得神巫忍不住要上手了。


    眾人聽得稀裏糊塗,但聽山河又道:“若你愚弄世人,不鬧出人命,或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這麽過了,你偏要鬧得如此大,還用人獻祭,簡直入了邪道了,我又豈能留你?”


    他浩氣凜然,聽得朝然心生敬意。


    “獻祭,是他的福分!他的家人乃至整個南海地的城民,都會受到神明的庇佑!”


    “既然是福分,你怎麽不把自己獻出去?實在荒謬至極!我倒要看看,你們供的山神,到底是怎樣一副尊容!”


    山河語罷,抽出手將紅布一抓,整個人跳了下來,紅布嘩啦落地,露出容顏的神像,一瞬震撼了人們麻木的神經。


    朝然大怔,原來神巫是想借他人香火來供養自己……


    山河對比了下神像和神巫,抱臂笑道:“原來是這樣一副尊容,難怪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神巫忽地麵露兇相,伸手就向山河抓去,而那些本上來抓他的人,見此一幕也都傻眼止步了。


    山河躲得快,直言戳穿:“你是借香火來修煉自己?看來真正想成神的人是你吧!”


    神巫麵目變得猙獰起來,不得已施術對付他,唿風喚雨甚至雷電追擊。


    朝然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個跳動的身影,心中暗暗為他祈禱。


    眾人看山坡上一幕,一下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都驚愣在原地,不敢進退。


    山河從容不迫地掐訣念咒,以術法硬碰硬,還不忘激他一激:“今日我偏要斷了你的香火,看你怎麽繼續害人!”


    語畢,他竟一腳踢翻了香爐,頓時煙氣繚繞。


    神巫暴怒,變本加厲,各種術法一一用上。


    那十六個護神人,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誰還敢在上麵逗留片刻?


    “我要你拿命來祭!”神巫的臉變得扭曲了,釋出的渾身靈力,幻化成一條猛虎,怒吼地向山河奔去。


    “你這猛虎還能上天不成?”山河一並釋出靈力,引雷術喚出閃電雷擊,烏雲電光中似有飛龍矯健身影騰躍。


    人群驚恐喧鬧不已,大抵生來也從未見過龍虎相鬥之象,又瘋狂磕起頭來,不知道磕的是何人何物。


    大抵對於超出常人理解之外的現象,人們就都會受天然的恐懼支配,繼而生出敬畏之心來吧。


    但見龍虎纏鬥,其果必然是龍勝出。


    神巫猛地一口血噴出,倒地而亡了。


    而此時籠罩在不厭山上的祥瑞之氣也隨之消逝,神巫的障眼法一破,頓時妖氣遍野,漫山橫行。


    山河眉目一凝,急向山頂上躍去,起了個火訣,一點火光投入山中,整個不厭山瞬時燃起了熊熊烈火。


    人群驚駭,四下逃逸,喊叫聲響徹整個山道。


    看著慌忙逃去的人,山河沉了沉氣,又匆匆起了道結界,將不厭山的火勢控製在一山之中,勢必要將妖邪之氣一並燃燒殆盡。


    他一躍而下,向一動不動的朝然走去,俯下臉來,見他那泛著靈性光芒的雙眼,心頭莫名的喜悅。


    朝然注視著他神光充足又堅毅的眼神,那一瞬說不出的心安與激動。


    山河摘了麵具,露出了張光彩照人的臉,讓朝然心中為之一動。


    見他不能動彈,山河猜想八成是被那神巫施了定身術了,於是起訣一點,將其定身術解開了,朝然繃緊的身體才鬆軟了下來。


    還未來得及道謝,山河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帶你離開。”


    語罷,就要過來扶,卻覺似乎有些不妥,便向他伸出了手,直到他把手搭上來了,方說了聲:“得罪了。”


    山河一把將他帶起,摟住其腰便向另一側山林騰掠而去。


    身後火光滔天,朝然仍難以置信地迴頭望了一眼,才剛轉迴臉,珠紗卻被樹枝勾下了。


    他衝口而出的驚咦聲,讓山河以為發生了何事,才一垂眼,便對上了他那張如玉般的臉,清雅安寧,似乎還透著光。


    山河的心弦似被輕輕彈了下,他立即收住目光,正視前方,企圖把雜念都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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