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綢娘驚得花容失色,那道寒光,差點令她魂飛魄滅,那一瞬,她感覺自己的頭快掉下來了,忙不迭地扶住頭顱,口中驚喘連連。


    那讓她顫栗的鬼刃三塗,此刻正被山河握在手中。


    她那恐懼的眼神求助著隱久,隱久嘴角抽動了下,掌中蓄了靈力,往她脖子上抹了去,之後一陣掌風將她送走。


    山河被群鳥簇擁環繞,懸於半空,“原來她背後的人是你!”


    冷冷的話音中藏著憎惡,說話間便已驅動寒鴉,追上紅綢娘。


    一股淩厲寒風從旁卷來,衝散了寒鴉,寒鴉散了又聚,又追了上去。


    紅綢娘驚惶不已,化作了紅綾,又分散出了幾十條來,混淆視聽。


    “可惜你知道得太遲了。”隱久輕蔑的眼神似乎在告訴他,自己已穩操勝券了。


    山河掃了一眼身下的鹿無城,滿目瘡痍!


    那些坍塌燒毀的房屋,在淅淅瀝瀝的雨中,喘息冒著煙,他甚至都覺得自己無處落腳。


    躺在血泊中的朝夕和慶明,痛不欲生的朝光與慶生,望樓上中箭的鼓人與城主,救死扶傷的城衛與訓蠻人,在做善後工作的巡司……


    一股深深的罪惡感,隨著黑沉沉的土地一直蔓延上心頭,那些時不時竄動的火苗子,似乎在燃燒著他的魂靈。


    他想就此擺脫自己這副身軀,這副讓那些醜惡靈魂覬覦不已的身軀。


    急風送劍來,離縱闋如電掣般閃進眾人視線,清風吹拂著他那長須,看上去倒有幾分凜然正氣。


    “我說過他能衝破你的星羅周天,如今你可信了?”


    隱久的話語藏著幾分譏誚,讓離縱闋聽了著實不爽,隻見他長袖一甩,冷哼道:“不過僥幸,且看他猖狂到何時。”


    他話鋒一轉,斂了斂眼神,質問道:“我布星羅周天之時,你在何處?”


    他的目光威嚴中透著質疑,隱久胸中頓時燃起一絲怒火,不過稍縱即逝,臉上的不快也一閃而過,他似笑非笑道:“既是聯手,斷然不會放離宮主一人對付……”


    隱久的話未說完,山河便迎麵攻擊而來,禦的卻是臥雲劍。


    不知何時,他竟調動起了臥雲劍,隱久微感詫異,這召劍動作竟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完成。


    離縱闋不以為然,手持星宿劍抖出一陣劍風,化作千百支劍紛絞擊而去。


    山河連人帶劍絞進劍風之中,恍以為他要被絞成肉碎了,須臾,又見他毫發無損地穿出來。


    “我父親白衣入道之時,你懸月峰也隻是塊平地,就算你是星羅周天,能禦萬劍,那又如何?”


    山河冷聲迴應,離縱闋自覺被輕視了,沉下臉來,星宿劍一嘯,千萬支劍忽地羅列在前,霜鋒雪刃,布滿天空,仿若星辰。


    “你知道困不住我的。”山河無心與其鬥劍,隻想取其性命,將遣靈術發揮得淋漓盡致,一念擊一念守,攻守僅在一念間,快得見不到招。


    二人交鋒,幾乎無隱久插空間隙,他雖有意觀虎鬥,順便坐收漁翁之利,卻不能就此閑著,畢竟對手還不能讓他鬆懈,何況還是打著聯盟之名。


    而此番難得天時地利人和,他定然不會錯過良機,遂悄然聚攏靈力,暗自頌咒施法,麵上無動於衷,實則暗流湧動。


    城南樓上眾人無不震驚地看著這場精妙絕倫的對決。


    清霜刀寒光微閃,婁殊重緊鎖著眉,與山河交手多次,他竟然也不知對方使劍這般吞吐自如,想到自己多次在其手下逃生,皆因對方不動殺念,自覺受辱,卻也無可奈何,隻是看得麵沉咬牙。


    而後頭趕來的擅禦劍的無念生門人,驚見這般絕技,也深覺自慚形穢。


    這強大的禦念之力,怕是連自家掌門都比不上一成,而這念動術法,貌似與本門傳承的禦念術極其相似。


    “你有沒有覺得,他所使的術法與咱們的很像?”無念生一門人看得專注,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來,問著身旁的人。


    那人被他一問,極目而視,搖了搖頭,道:“我看不像,比咱們的厲害多了。”


    無念生的人果真是看熱鬧的,真正來此辦事的怕隻有應蘇葛一人。


    而應蘇葛此番也不是為山河而來,隻是聽聞宣策年也參與在內,故追來此了結宿怨。


    其餘師弟被應蘇葛下令,不得參與他與宣策年一戰,於是師弟一眾便不參與,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著實因這邊的鬥法比應蘇葛那邊的好看得多。


    婁殊重此前受邀上了仙築台,也迫於無奈聽了一場同門糗事,關於無念生門內之事,那是被宣策年抖出來的,鶴行人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他卻覺實在有辱視聽,故悻然離去,聯盟一事也未曾談及。


    在他心底本就鄙夷與此類流派有交集,若不是離縱闋施壓,他斷然不會去扶姑城,還被指罵一通。


    本就心中有怨,若不是顧及“聯盟”,他便不會虛與委蛇,在此虛耗時光。


    今日再見宣策年也與鬥幽宗行徑一般,甚至同出一氣,甚覺此人不可結交,自然也不會對應蘇葛與宣策年的恩怨感興趣。


    他們二人打著打著,不知有意無意,就避開了眾人視線,應蘇葛將魚容引至了城外郊林處。


    而此次,應蘇葛將別意雙劍都使了出來,幾個迴合下來也終於占了上風,隻是出招仍有留餘地。


    “你為何要與他們同流合汙?”應蘇葛質問。


    這一聲問,惹得魚容笑得差點亂了氣息,他詰問道:“實在好笑至極,若我當日不上仙築台,此番與他們同流合汙的就是你了。就算不與他們聯手,你以為自己就能幹淨了嗎?”


    應蘇葛眉頭一皺,道:“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說的話,你從來都不理解,也不願理解,既是如此,多說無益!”魚容在他迅疾猛烈的攻招中靈動閃躲著。


    應蘇葛手執長劍,禦短劍,長短相輔,剛柔相濟,讓魚容毫無喘息之機。


    “師兄,我們不去幫師尊的忙嗎?”城樓上的別離徑問婁殊重。


    婁殊重睨了他一眼,眼神頗有嫌棄他不識時務兼話多之意。


    如今這般局勢,連鬥幽宗宗主都插不了手,莫說是這一眾凡庸之輩,上前也隻能是送人頭罷了。


    但說是聯手攻城,在婁殊重看來,倒似有造勢唬人的感覺,真正能算得上聯手的,也就是兩個流派的掌教,其餘人不過是撐個門麵。


    山河不想虛耗精力,有意啟動通神術,但以高階術士的敏銳性,必然能察覺,就如同隱久此刻使出的暗手。


    “離縱闋,你可有想過,隱久為何找你聯手?”山河落在望樓尖頂之上,收斂了劍息。


    離縱闋踏劍而來,見他有所收斂,便也稍停下來。


    山河繼續道:“此人城府頗深,找你,可不隻是聯手對付我如此簡單。”


    離縱闋若有所思,也清楚隱久的為人,但更懷疑山河是否有意勸其倒戈相向。


    “如此明顯的挑撥離間,離宮主莫不是就信了?”


    隱久飄在半空,眼裏跳動著難以言說的光芒,興許一眼便能看出他心藏奸邪,可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讓人覺得適才隻是無力辯解而呈現的無奈之色。


    離縱闋看他二人的眼神皆充滿了戒備之色,顯然誰都信不過。


    見此,山河也不再對離縱闋說什麽,而是厲聲道:


    “你們掐準時機,趁宵皇祭師不在,公然製造禍亂,殘害無辜之人,說是玄門正宗,靈修術士,不免令人齒冷!”


    他義正辭嚴,離縱闋餘光掃向城南樓,有些動容,須臾,神情微斂道:“弱肉強食,這是天道。”


    “果真是沆瀣一氣!虧我以為,當今玄門至少有人能尚存幾分清醒,看來我錯得離譜。”


    隱久道:“枉你還是術士,修行不為長生為蒼生麽?”語罷,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透著對無知的鄙夷。


    山河斥道:“你想成仙成神,沒人管你,但你以他人性命為代價,製造殺戮成全自己就不該!”


    隱久道:“我怎麽了?嗬!追求長生靠自己的本事,坦坦蕩蕩!你敢用‘道德’來批判別人?那你便睜大眼看看,這座城因誰受難?他們原來可以不用這麽快死的,這一切拜你所賜!”


    “果然用道德來懲罰你,實在太輕了!”山河緊攥著劍,自掌中劃過,一道鮮血迸出,霎時整片天都彌漫了暗紅色。


    此番不單是城樓上的人看呆了眼,連離縱闋與隱久都麵露惶色,原來剛才那一頓言語胡扯,是在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狂風似遊龍騰蛇般霎時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黑壓壓由線連成片。


    震驚中的婁殊重被小師弟別離徑喊迴了神:“大師兄,那、那是通、通神術!”


    “這就是通神術?!”“有生之年竟然看到了通神術?!”“太可怕了,這種力量……”城樓上頓時一陣嘩然,有些人快站不住腳了,相繼萌生了退意。


    宣策年攥緊了手中的扇子,眼看著就要拿下了,怎麽還能生出變故來?


    不知道那些烏泱泱的是什麽東西,城樓上的人望風而逃,已經逃了一大半了,留下來的多半能看清那鋪天蓋地的東西原來是飛鳥!


    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召來的群鳥,眾人顯然已經關心不上,他們關心的是,接下來這場戰該怎麽逆轉局勢。


    這般號令眾生的力量,讓一向狂傲的離縱闋感到了威脅,隱久撲了過來,厲聲提醒:“這就是我找你聯手的原因,看到沒有?!”


    山河掌中的血還在汩汩外流,雙目充血,眸光仿若凝著一方天色,深刻沉斂著,裏頭有無數生靈在哀嚎、在撕咬。


    他啟動了至今從未嚐試過的最高層通神術,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孤注一擲了。


    如果他不能保這一城之人,那就讓他給全城生靈開路。


    山河半空懸停,血手一揮,召來的群鳥瞬時聚成兩股,一股向離縱闋,一股向隱久。


    隱久的術法被迫中斷,咬著牙急急避開,和群鳥玩起了追逐戰。


    而離縱闋麵色一沉,當即禦出萬劍,和群鳥纏鬥起來。


    山河有些力不從心,胸口一悶,隨即嘔了一口血出來。


    即便是這樣,城樓上的人,還是沒人敢近前來。


    宣策年見狀咬咬唇,引弓射出三箭,這三箭灌注了靈力,並不會隨著距離遠而失了力道。


    山河眉目一斂,揮了揮劍,那三箭便在半空炸成了齏粉。


    很快就有無數支箭密密麻麻地穿空而來,他自丹田處引起一股氣勁,凝於劍中,瞬時放出千萬道劍影,振臂一揮,斷了來勢兇猛的箭雨。


    但飛鳥應對離縱闋的星羅周天還是比較吃勁,畢竟他一人要分心三處,有些寡不敵眾。


    隱久和離縱闋必然要先解決掉一個,山河將銳利的目光投向離縱闋,從隱久處引了部分靈力投向離縱闋,再連人帶劍穿了過去。


    有群鳥在前作掩護,山河迅速避開了離縱闋的劍芒,在群鳥先鋒散開之際,一劍穿過了離縱闋的胸膛。


    刹那間,星羅周天從萬劍匯聚成一,萬道劍光落在山河身上,將他逼退了幾裏開外。


    群鳥消散,山河的身體難以支撐住強大的反噬力,陣法一瞬分崩離析。


    離縱闋從半空摔落,婁殊重閃身上前,穩穩接住。


    待山河從幾裏外負傷飛迴,全城已經彌漫起了一股肅殺之氣,一點一滴遍布每個角落。


    這是隱久的幻術!


    “隱久!你想幹什麽?!”山河心頭一凜,他失算了,本以為留下隱久,至少隱久的通幽術尚且不能對他怎麽樣,卻不曾想竟然給了最大的隱患一個喘息的機會……


    隱久狡黠的目光微凝:“你要當高尚的人,我便來成全你!”


    朝天歌曾言,隱久最大的本事便是幻術,幻術中最厲害的便是操控人的意誌。


    山河身上的弱點,隱久心知肚明,甚至比他本人還要清楚。


    山河也曾不斷強化自己的意誌,望能與之抗衡,但誰知,隱久此次的幻術卻並非對山河所施。


    “你這個人有很多可能,我可沒那麽大的精力,去操控一顆自己會走的棋子。”隱久如實說道,嘴角掛著一絲得意。


    “你想威脅我?”山河惡狠狠地瞪著他,劍鋒已然對準了隱久,連著一眾鳥兒也圍繞身側蓄勢待發。


    隱久不緊不慢道:“除非你也能和我一樣看得開,大不了折了一城的人,自己逃命去了。但你若想兩全其美,很抱歉,除非我樂意解開幻術,否則此局無解。你若想殺我,全城的人都會陪葬,這便是此局的規則。”


    山河聞言心頭大震,掃眼城中的景象——


    雲追月低首,自責無限地默立在朝光身側。


    朝光兩行血淚滲出黑巾,木然地抱著朝夕冰冷的屍體,一動不動。


    慶生抱著慶明,邊哭邊給他擦拭嘴角的血跡。那些被火燒傷的人哀嚎呻吟,那些已死的屍體橫陳,忙碌的忙碌不已,支援的尚未趕到……


    整座城傷痕累累,這便是朝天歌傾注心血打造出來的城啊,這些人都是他所珍視的,山河做不到維護,還親手摧毀了他心頭所愛……


    如隱久所言的,一切拜他所賜!


    還有……老道蓬頭垢麵地跪在地上,老淚縱橫,不斷地對著山河磕頭祈拜……


    “這是幹什麽呢……”山河雙眼通紅,再看隱久那傲意逼人的模樣,淒然一笑道,“你們所做這一切,不過就是為了讓我繳械投降罷了……”


    自他冒然啟動通神術開始,便知倘若不能壓製下他們,反噬之力必然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明擺著,如何?”隱久背在後頭的手握緊了,從容地盯著他。


    山河深吸一口氣道:“我認輸了!”掐一決將臥雲劍歸鞘,正色道,“放了他們。”


    隱久不由得拊掌歎道:“好一個大義凜然!有這態度早認輸,也不至於如此,一切負隅頑抗,都隻是在浪費生命罷了。你,封了自己的靈力。”


    山河凝視著他,殺氣騰騰。


    隱久道:“我可以立馬放了他們,但我不保證日後他們會相安無事。”


    山河咬牙切齒道:“我離開宵皇,便與他們毫無瓜葛,你還想對他們做什麽??!”


    “既然毫無瓜葛,你管他們死活。”隱久頗為無賴的話將邪佞之氣展示得淋漓盡致,“與你不相幹的一條人命值幾兩錢?他們的死活於多數人而言,也根本不痛不癢。”


    山河微微閉上了眼,眼下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再怎麽逞強,也很難對付得了隱久,於是平平道:“我爹可沒教我如何自殘,自封靈力做不到!”


    以朝天歌的修為,封他靈力尚用了自己三重修為,若是換作隱久,應當會是幾重?


    “勞駕動手了。”見他坦然地張開了雙臂,隱久斟酌下也不廢話,將靈力灌於指尖,在他身上一頓指點,強行封印了靈脈。


    山河一瞬感到全身的勁被抽走,靈力正一點一滴消逝,隨之而來的是日積月累的沉重疲乏,洶湧地流遍全身。


    “對不住了,一人換一城,怎麽都值了……”他緩緩閉上了眼。


    一炷香後,山河在眾目睽睽中,自望樓處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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