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胥緩過勁來了,問道:“你說的是無念生的創派人麽?”


    山河道:“是啊,一個天賦異稟卻似寶玉蒙塵的人。”


    老道挪了過來,訝異地問道:“公子認識他?”


    “算有過一麵之緣。當年的仙築台由城中世家子弟輪流當家,也無門派入駐,不過‘看顏’倒自古有之。”


    老道撇了撇嘴,不滿道:“哼,原來這‘陋習’古來有之。如此下來,倒是容易將真正身懷異能的人拒之門外了。”


    山河點了點頭道:“不錯,扶冥生就是其中之一。”


    莊胥不解問道:“那他又如何能入駐仙築台?”


    山河無奈一笑,道:“你們可知扶姑城雅士之風如何形成的?”


    二人豎起了耳朵,甚為好奇。


    山河道:“扶姑人認為人長得好看,離不開氣質與舉止言談,若是一舉一動皆風度翩翩,一顰一笑皆動人,即是‘美’,再能身兼多技加之高談闊論,那必然能在仙築台上大放異彩、名聲大噪。應此風潮,人們日常努力方向便是如何把自己變得更好看,當然,也有人戲稱這也是一種修行。”


    他說完,也不覺間笑了。


    “哦!外修如此……那內修呢?”


    “清談玄學亦不能胡說八道,若腹中空空也無自己獨到見解,便也隻是孤芳自賞,不得長久罷了。有些人外在條件相當,便想借助清談來提高自己的名望。”


    “這倒是個追求,可那些生來不好看的,豈非連談的機會都沒有?”老道心裏有些不平衡。


    山河歎了口氣:“在扶姑城便是如此,所以才有人不惜一切代價讓自己變得好看些。”


    “如何?”老道似乎興致盎然,仿若找到了另一條生路。


    山河吹著寒風,望著河岸,似在迴憶。


    “聽聞有一種藥能修容。”


    “修容?”


    “是何名,我倒是忘了,姑且稱之為‘修容草’吧。”


    “是有些草率,無妨,公子你接著說。”


    “但這種草極其難尋,據說隻長在扶姑境地,不過縱然尋到了也極其危險,不消說,這代價不低。”


    “那也不至於搭上命吧?”


    “有此可能,也有不少人為此付出了性命,幸存畢竟是少數,據我所知,扶冥生便是那少數人。”


    莊胥若有所思:“人各有所求,有求必有代價,這個無可厚非,應環境而易罷了,不過若無盲從也形成不了風氣。”


    山河點頭表示讚成。


    “那他吃了修容草?”老道張大了嘴,想必這是一種捷徑吧。


    “呃……這麽說人家貌似也不是很好。”山河為自己適才心血來潮遲疑了。


    “這事其他人不知?”


    “也不是,當時的人都知修容草的存在,也知道他曾服用過。”


    “既是眾人皆知,那也就無所謂了,何況我們也不是大嘴巴子……幹什麽?你們這般看著我?”老道被他們的眼神看得有些慌。


    山河悠悠地轉移了視線,歎了口氣道:


    “他天生有疾,但資質天分頗高,奈何扶姑城縱是玄門林立,也無人收他,可他並不就此認命,爬了幾次仙築台,都被人趕下來,甚至人們根本不聽他說什麽,也不給他任何機會。”


    “唉!這風氣真不好。”老道長歎一聲。


    “我便是那時見到了他,”山河唿了口寒氣,“年紀輕輕毅力倒是驚人。”


    說到此,山河眼神有些空落,又似乎在記憶中描摹著扶冥生的畫像,眼前仿若出現了那個倔強少年,臉上掛著一塊胎記,算是長得平平無奇,可在扶姑人眼中卻是醜陋的。


    山河繼續道:“後來再見他,若不是記得那聲音,我倒認不出他來了。”


    “變得如何?”老道關心的是這個。


    “模樣倒是雋秀,他被請上了仙築台,卻已是身染重疾,險些喪命,詢問方知是吃了修容草。”


    老道難以置信地皺眉詳詢,對修容草的好奇又加深了幾分:“有毒嗎?”


    山河道:“這種草無毒,但你去摘了,便有問題了,傳言修容草附近常有一種野獸出沒,名為狃氓獸。”


    “狃氓獸?!”二人再次異口同聲,隻不過莊胥的麵色更冷肅了些。


    “是啊,聽聞此獸常以修容草為食,奪它口中之食,它必會與人拚命。”


    山河也無見過此獸,隻是當年從扶冥生口中得知,見過此獸的人亦不多,確切地說,見過此獸後還能活著的人不多。


    “想不到這狃氓獸也愛美啊。”老道嘿嘿笑著。


    “並非如此,而是非吃修容草不可,這種東西本來就很稀缺,自然容不得他人也去爭搶。”


    老道繼續問道:“所以那扶冥生是力不敵它麽?”


    “不是。而是它本身就攜帶著劇毒,隻要被它所傷,毒便流入人體中,而此毒在當時無解。”山河看了二人一眼,“知道你們想問什麽,也是歪打正著救活了,用了遣靈……”


    他說到此,倏然坐起來。


    二人一陣迷惑,山河恍然道:“我想起來了,原來宵皇古籍上記載的醫與術結合的實例,便是那一次!竟是如此巧合……太巧了!”


    他禁不住連連感慨,老道撓了撓頭,剛想問又聽他喃喃低語了起來。


    “我怎麽才想起來呢?如今想來,那毒也有幾分相似之處……”說著,他自功德囊中摸出了一撮毛來,細細端詳著。


    老道瞪大了雙眼,臉隨即往後縮了縮,明目張膽地嫌棄道:“公子,你這喜好,可真的是……”


    山河不以為然,湊鼻尖聞了聞,還是有股騷味,這讓老道更加刮目相看了。


    看清了山河手中捏著的那粗硬的毛發,莊胥接著他上一句道:“是啊,怎麽會如此巧呢?”


    輪到山河奇怪了:“你說什麽巧?”看他的目光盯著那撮毛,“莫非你認得這是什麽獸身上的毛發?”


    莊胥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你方才提到的。”


    山河微愣,旋即問道:“你說的是狃氓獸?!”


    “嗯。圖讖樓裏圖譜上描繪的與此一致。”


    “呀!你家的那什麽樓這麽厲害?簡直是萬物圖譜啊!”老道瞪大了那雙閃閃發光的眼。


    山河繼續追問:“可有說這狃氓獸何時出現,出現在何處?”


    莊胥如實道:“四年前扶姑城。”


    “四年前……”


    山河琢磨著,既是扶姑城的狃氓獸為何會出現在宵皇境內?


    “那必然發生了什麽大事吧,否則不會輕易在圖讖樓裏出現。”


    山河是個明白人,天機者預測之事從來都是大事。


    莊胥道:“是,狃氓獸並無天敵,但如你所言,修容草本來稀缺,吃完了它也就餓死了……”


    “啊這……”老道皺著眉,忽冒出了這麽一句感慨,“嘖嘖嘖,這獸還真是稀奇,寧願餓死也不吃別的……”


    莊胥繼續道:“但在四年前,它突然又活過來了。”


    “所以……”山河心裏咯噔一聲,似乎猜到了一種可能。


    “所以,無念生的掌教真人為對付它而身受重傷……”


    “等等,”老道插了一句,“四年前,無念生掌教真人扶荼,不是練功不慎入了邪道麽?”


    這事山河也記得,此前雲陸道長也有提及,坊間傳聞大抵如是。


    “圖譜所繪,他是因對付狃氓獸而中了毒,但這毒確實也無解,那位掌教真人隻好運用術法將其毒逼出,但因不得要領,而被反噬,成了如今半瘋魔的樣子。”


    老道豁然開朗,山河關心的還是狃氓獸為何會出現在宵皇境地,按理說,食物在扶姑城,狃氓獸必然也會在扶姑城才是。


    山河問道:“後來呢?那狃氓獸去往何處了?”


    “逃了,不知所蹤。往後並無記錄,也就無從得知了。”莊胥搖了搖頭。


    在圖讖樓關閉之前,他也就匆匆記下這麽多,往後的事知之甚少,何況時隔久遠,若非來到此地聽到此名,他也想不起來。


    山河屈腿抱膝,沉吟著:“四年前,陸台地四翼蛇,扶姑城狃氓獸,死而複生,如此巧合……”


    心中大抵有數,想必又是鬥幽宗犯下的一樁禍事,那隱久到底為何要召喚這些兇獸,意欲何為?


    “老道……”山河轉臉看向老道,將失神的他一瞬叫迴了神。


    “誒,公子請說。”


    “你是最了解隱久的人,你說他所做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麽?且不說我的事,在知道我之前,他複活兇獸之事你知道多少?”


    山河麵露疑惑地注視著老道。


    一想起隱久,便覺有些紮心,老道長歎出聲,道:“他有心相瞞,老漢我又怎麽會知道?不過,他那野心倒真的是路人皆知。”


    “如何?”


    “你知道世間很多東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嘛,他卻總是追求些‘虛妄’的東西。”


    老道一說起這個就想悶酒,目光不由自主地盯上了山河的酒筒。


    山河會意,立馬取給他道:“什麽‘虛妄’的東西?”


    老道仰頭灌了一口酒,用衣袖擦了嘴,道:“還不是成仙成神,長生一類的想法。”


    山河愀然,片時後,他正經道:


    “老道,修行本來就有所追求,修仙更是如此,追求成仙成神與長生,對於靈修術士而言並非虛妄,也無錯。”


    老道又悶了一口酒,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問題是,他不走正道,不好好修行,偏走邪魔外道,這些手段實在……唉呀!”


    說著他又憤懣地喝了一口。


    莊胥卻道:“那這些又與兇獸有何關係?”


    “他在盤算什麽,我也說不清,但他修煉邪術是實實在在的,哼!”


    老道一腔憤恨未出,又隨著酒灌入了愁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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