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扶姑仙築台今日論道,宴請了靈霄仙嶺的鶴行人以及玄門後起之秀。


    奇怪的是,向來與無念生不合的星辰宮人,此次竟然也在受邀名錄內,實在匪夷所思。


    星辰宮出席的是清霜羽士婁殊重,接待主持的乃是無念生大弟子應蘇葛。


    此前在宵皇不也還刀劍相向麽?


    山河有些琢磨不清,或許這些時日冰釋前嫌,各取所需而結為同盟罷了。


    他懶得細究,心想多半不是好事,不過他也不在意了,至少這些時日,他無暇理會玄門中人是否暗地裏沆瀣一氣,是懲惡揚善也好,偷雞摸狗也罷。


    莊胥在街市中買來一頂帷帽,遞給角落裏的山河戴上。


    來扶姑城不得不慎重,除了可能會被往來的玄門中人認出,還可能被“請”到扶姑仙築台,畢竟扶姑城最出名的還是“以貌取人”。


    山河有自知之明,眼下實在不宜太過張揚。


    見他戴上了帷帽,落下了黑紗,老道就衝了過來,一手提著一囊袋食物,一手撐著牆壁,喘著氣問道:“公子,你遮遮擋擋的做甚麽?”


    “你莫不是老糊塗了?”山河笑了聲,懶得解釋了。


    若是他人說這話,老道準跟人急,偏偏出自山河之口,他也就不反駁了,卻也不承認自己“糊塗”,撇嘴道:


    “不就是怕別人認出來麽?放心,老漢我這一路上打聽了,玄門中人都去那仙築台了,根本無幾個在街上閑逛的。”


    莊胥謹慎道:“以防萬一。”


    “還是收斂些好,莫忘了此處可是無念生的地盤,”山河掃了一眼老道提著的東西,“我的酒呢?”


    老道笑眯眯地將腰帶上塞著的酒筒抽出,道:“想不到公子比老漢我還癮大。”


    “我這可不是‘癮’,最多是潤潤口,提提神。”山河一板正經糾正完,就開蓋飲了一口,收了起來,“過於淡雅,挺適合扶姑城清修之人。”


    扶姑城的人清一色以修仙者自居,舉手投足自帶端莊與矜貴氣質,連飲食也講究“雅”,所釀的酒自然也就淡了些。


    老道咋舌:“得了,喝了個‘寂寞’。”


    三人走到街上,著實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論短道長的自然也難免。


    老道容貌上不占優勢,也無半點仙風道骨之樣,眾人的目光便一掃而過。


    反倒是中間戴帷帽的山河,雖被黑紗擋了臉,但那身形也足以令人臆想紛飛了。


    要知道帷帽戴得好,也能提升仙氣,畢竟在大風飛揚的街市上,被撩撥的何止是黑紗,但他顯然並無意識到這一點。


    “早知老漢我也戴個帽算了。”老道喃喃低語。


    而氣質不俗的莊胥,偏是鼻上那道疤破了相,無不讓人搖首歎息,皆言若非如此也能請上台走一遭。


    莊胥臉一沉,眼神更加淩厲了起來,山河按住他,示意他莫衝動也莫往心裏去。


    莊胥沉聲道:“這些人實在無禮。”


    “入鄉隨俗吧。”山河無奈道,目光卻是一刻不得閑地掃視著,見此地也一派祥和,斷不會有邪祟的存在,心中便起了離開之意。


    “看上去此地並無亂象,我們……”


    山河話未說完,莊胥便開腔截口道:“扶姑仙築台今日請了許多玄門中人,星辰宮也在內。”


    “路人皆知。”山河雖躲在角落,但耳聽八方,今日仙築台如此熱鬧,坊間如何少得了此話題?


    他自是也聽到了不少,無奈實在無此閑心,亦不想湊何熱鬧。


    “雖無邪祟妖孽在此,但玄門中人齊聚,大祭師會不會趁此良機……”


    莊胥點到即止,不說大抵也能明白,若要為山河掃清障礙,眼下無疑有個好時機。


    莊胥的話並非無理,山河頓住了腳步,或許正在斟酌去留。


    山河心知,作為大祭師是絕對不會做出此等衝動的事來,但若為朝天歌,便不無可能。


    關鍵那知悉鳥為何還沒有消息傳迴,不知又飛到何處去了。


    老道對仙築台肖想已久,經莊胥這麽一說,也就趕緊附和道:


    “老漢我覺得莊胥所言極是,玄門中人雲集扶姑城,邪祟妖孽肯定不會來,而宵皇祭師若得知有此機會,勢必也會去探視一番,能解決一個是一個。”


    山河閉目深思,須臾才道:“那就去看一眼罷。”


    那聞名遐邇的仙築台坐落在城東隅,依山而建,整座台高聳入雲,仿若要與眾天神相會。


    拾級而上,共有四千級石階,可每一級等同於兩級高,是故,要登其頂也著實費勁,畢竟這仙築台偏架在雲端,常有薄霧輕雲繚繞,仿若仙境。


    高是真高,否則也不會如坊間所傳的那般:登仙築台,無疑是一種修行。


    而受邀而來的名士,除了談玄論道,還賞景弦歌,風雅萃集。


    是以,那些玄虛淡泊之士也好登仙築台,不論是否身懷異能。


    山河來此,仰頭一望,驚訝發現自己也曾來過此地呢。


    “我好像來過……”山河撓了撓眼角,撩起了黑紗再看。


    此話一出,不僅是他們二人看來,連守在台下的一群術士,也都將目光移了過來,惹得他急急又放下了黑紗掩麵。


    “公子來過?!”老道壓低了聲音,驚奇地問道。


    “有點印象。”


    “何時啊?”老道雙目放光。


    “忘了,”山河十分無所謂的語氣,“不糾結這些,關鍵這看上去也並無不妥啊。”


    意思是若朝天歌來此找人“算賬”,定不會如此風平浪靜。


    “宵皇祭師又非人狂性子傲,就算是要收拾什麽人,也不會立馬出手吧,好歹會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番吧。”


    老道揣摩著,又不太好確定,似乎並無底氣,所以聲音也不敢放大。


    山河無聲一笑,心道:“你不了解他。”


    “不上去看看嗎?”莊胥問道。


    老道附和慫恿:“是啊,都已經來了,也就看一眼,確定了也能心安些吧。”


    他用渴求的目光凝視著山河。


    雖是隔著輕紗,但那目光實在太過濃烈,讓他都不忍心拒絕。


    “好罷。那便上去看一看。”山河妥協了。


    老道喜笑顏開,像個老小孩,但還未開步,隨即又退了一步,撇了撇嘴道:


    “守台的人不會讓我們進去的,至少老漢我是絕對上不了的。”


    他有些沮喪地垂下頭,莊胥投來一眼同情。


    “誰說要如此上去的?”山河盯著那幾隻盤旋上空的仙鶴已久,心中盤算著要讓它們下來一遭。


    而他是堅決不會露臉的,以上台的審美規定,他們二人也決計上不去,是以隻能走偏門,得用些手段才行。


    二人的目光齊齊盯著他,想看他到底如何“放手行事”。


    山河指著盤旋仙築台的幾隻仙鶴,問道:“讓它們捎我們一程,如何?”


    聞言,二人無不瞪大了眼,眸中有一絲情緒跳躍,名為“興奮”。


    山河尋了個避開守台人視線的角落施法。


    老道激動不已,卻也能按耐住砰砰直跳的心,躲在一旁屏息以待。


    隻見山河撚訣掐指,口中頌咒,隨即咬破指尖,吹指作嘯。


    嘯音一響,幾隻仙鶴如有人召,俯衝而下,將守台的術士們看得一愣。


    未幾,幾人騎鶴從他們頭頂上掠過,一飛衝天了。


    台下人無不眨眼,交頭接耳道:


    “這鶴行人還真是風光啊。”


    “實在讓人羨慕。”


    “聽說修為一般啊!”


    “可這派頭十足,常人便也看不出修為幾何了。”


    …… ……


    老道得意一笑,朗聲道:“想不到老漢我有生之年竟然還能騎仙鶴,真的是夢想成真了!哈哈哈!”


    山河盤腿而坐,抱臂在胸,氣定神閑,笑了笑道:“那便祝賀你圓夢了!”


    莊胥迎著風,趴在鶴背上,須臾才慢慢坐直了起來,心中亦是澎湃不已,禁不住想:若是能騎鶴賞月觀星豈非妙哉?


    仙築台上承東來的紫氣,下將周遭三十六峰之美景盡收眼底,著實妙不可言。此間似有雲霧繚繞,加之冬雪輕覆,金瓦透光,仿若仙宮。


    “啊呀!如臨仙境啊,此生無憾啦!哈哈哈……”老道喜不自勝。


    宮殿前還立著一尊金像,約莫二丈八尺高,熠熠生輝,光華外放。


    “這殿前供了哪路神仙?”山河疑問道。


    老道接口道:“這哪是什麽神仙,聽聞是無念生的創派人。”


    “哦?”山河令仙鶴繞金像一周,此金像雕塑細膩光滑,姿勢端正,站立拱手,看起來溫文爾雅又超凡脫俗,實在莊嚴。


    但那眉宇間似凝思的神態,又似有幾分熟稔。


    “可知是何人?”山河問老道。


    “哦,好像是叫扶、扶什麽生吧……”


    “扶冥生?”山河也不知為何會脫口而出,隻覺得此名似乎很是熟稔。


    這時,地下傳來一聲嗬斥:“何人騎我的鶴?!”


    “公子不好了,被發現了!”老道趴低了身,生怕被瞧見了。


    莊胥俯眼一看,宮殿裏頭衝出了一群人來,皆舉目仰望。


    “先撤了。”山河打了個響指,仙鶴長鳴一聲,繞飛一圈又急轉直下。


    狂風唿嘯,老道胡子被吹飛了形,在後頭揚聲唿喊,實在刺激興奮。


    不過,後頭禦劍乘風的無念生人也很快追來了。


    “公子!他們追上來了!!”老道大喊。


    莊胥也時不時往後瞧,眼見的那些人就要追上了,山河摸了摸仙鶴長頸,仙鶴一鳴,反倒急急迴轉,繞了迴去,實在讓追來的人猝不及防。


    於是乎,底下圍觀的人愈來愈多,皆討論是否到了切磋技藝的環節,但似乎比往年要快許多,今年是更改了流程麽?


    將無念生的人繞暈了後,仙鶴在河岸邊落了地。


    剛下來的莊胥,忍不住吐了起來,老道則原地打轉,暈得稀裏糊塗。


    山河作揖拜別仙鶴後,就扶住老道,讓他坐下,又順了順莊胥的後背,愧疚道:“抱歉啊,讓你們遭罪了。”


    莊胥擺了擺手,表示無礙。


    老道躺下來也覺得天旋地轉,卻哈哈大笑不已。


    山河也幹脆坐下來,掀起黑紗,喃喃道:“想不到他竟然能創下如此大的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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