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知是何人布下的陣?意欲何為?”山河暗問。


    朝天歌腳步不停,帶他穿行於人潮湧動的街市,暗道:


    “鬥幽宗的四行者,你見過其三,大抵知他們實力如何,卻不知地、火、水、風相合之力。”


    “你的意思是,這浮世陣是他們擺出來的?”


    “嗯,四行者本獨立於世,即便是強行和合,也未必能出此陣,定少不了隱久鬥幽術的從中和合。”


    山河神情一黯,既然是鬥幽宗布下的,便知他們意欲何為了,隻是對付他一人,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布浮世陣,拉一群人陪葬麽?


    “浮世陣可有破解之法?”山河停下腳步。


    “讓一讓!讓一讓!”這時前頭有個聲音穿過擁擠的人群直麵而來。


    這聲音是……


    山河定眼細瞧,一枚銅錢從眾多雙腳中滾出,滾到他跟前悠悠打著轉落定。


    人流中擠出一背著木筒與小道包的蓬頭垢麵老者,貌似追著那枚銅錢而來。


    “老道?!”山河喜上眉梢,正欲上前,朝天歌卻一把將他帶到一邊,避開了一壺老道。


    “這是……”山河在朝天歌的眼神示意中噤了聲。


    視線在朝天歌眸中落到老道身上,老道滿麵喜色地從地上撿起銅錢,吹了一口氣,得意道:“再怎麽跑也跑不出我手掌心。哼!”


    山河皺眉看著,卻有一手遮住了他雙眼,淡淡的香味使他凝神,須臾,手拿開了,眼前卻不見了一壺老道。


    朝天歌通靈告知:“所見雖是真,但在此間多為假。”


    山河疑惑地看著他,朝天歌微斂眉,暗道:“你還記不記得風行小築澡池下的結界?”


    “澡池下的結界……”他怎能不知,本人險些就困在裏頭了,“你說的是水鏡呈像?”


    山河想起來了,所謂的亦真亦假,莫非是此意?


    “不全是,那隻是個測試。”


    “測試?”山河更加迷惑了,朝天歌卻將眼神越過他肩頭。


    忽見他目光頃刻間暗淡下來,山河旋即轉過身去看,卻被朝天歌一攔腰迴旋,整個人上了半空。


    待他再迴望,身後人頭攢動,飛速後移,什麽也看不到了。


    “你看到了什麽?”山河偎著他肩,轉眼望他,那幹淨流暢的線條勾出的下顎,光華乍放,帶著絲絲不容侵犯的冷肅。


    山河瑟瑟迴神,心裏頭卻對他適才那眼神耿耿於懷。


    躍過片片屋簷,朝天歌尋一處郊外之地落下,通靈暗道:


    “浮世陣能把世間任何物象都捕捉進陣中,使之呈現出畫麵來,但真正的物象不在浮世陣中,你看到的不過是個影子罷了。”


    “原來如此。可這與澡池下的結界大有不同,若是能把世間任何一處景象投映到此間來,豈非要遍布取景?”


    可想而知那難度有多大。


    “你且認定它們都是假的便可。”


    “說起這事,我倒有個問題想問你。”山河盯住他雙眼,從腰間別著的布裹中取出了一樣東西,是麵具!


    將麵具遞到朝天歌眼前,山河麵容嚴肅,問道:“在你們的香案上,為何會有這個麵具?”


    他知道此時來問這樣的問題,有些不合時宜,可恰巧就是想問了。


    朝天歌目光中倏忽變化,變得幽深,垂下眼簾,沉默須臾,道:“此為信物。”


    “信物?”山河心頭一陣詫異,驀地掠過驚鴻一瞥的一幕,當年因歡喜而將隨身麵具相贈做信物的那一幕……


    可那又與他們先祖有何關係?


    “朝然與那姑娘是何關係?”山河直截了當,抓著他的手臂追問,那眼神幾近審視逼問,焦急困惑的神情,在朝天歌難以置信的直視中一覽無遺。


    “姑娘?”朝天歌心中惘然片時,眼神漸漸冷了下來,視線隨著他下滑的手而下移,在麵具上滯了一滯。


    “是,姑娘。”山河重複了,語氣與目光一樣堅定。


    朝天歌微感酸澀,反問:“何來的姑娘?”


    山河麵露焦躁之色,繼續問道:“那你說這麵具從何而來?”


    “十二世祖在時,便已有了。”


    “這麵具是那姑娘的……”山河沉吟凝思,“‘三尺微命,情深不壽’……你們十二世祖消失的那五十七年,都發生了什麽?”


    山河有些惶惑:“他的結發之妻呢?”


    他隱隱感覺,朝然與當年的神人關係匪淺,否則他送與神人的信物,又怎會到了朝氏一脈手中?


    但這一段過往,他從未向人提及,隻有在父母墳前,才偶爾談起,不過一言以蔽之,歎無緣罷了。


    當他再談及那神人,強烈的思慕之情便自心頭泛起,一發不可收拾。


    朝天歌坦然迎視,目光中寒意漸濃,道:“這原是十二世祖的遺物,但自你帶走麵具,我便猜想此麵具與你有關,到底是何聯係?”


    山河惻然一笑,翻轉過內麵,那個字在指尖劃過,道:“這是我阿娘送給我的。陵穀,是我的乳名。”


    “陵穀……”朝天歌沉吟,當初見此麵具,也摸到了裏頭刻著的字。


    原來竟是山河的乳名。


    那又如何到了朝然手中?


    “你將麵具送出去了?”


    山河的目光在他疑惑的神情中徘徊著,不過片刻也焦慮不已。


    “你能告訴我當初招魂,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嗎?”


    他迫切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曾找過許多地方,卻如何也打聽不到神人的消息,而這麵具既然是朝然的遺物,那是否在招魂時有所提及?


    朝天歌凝眸看他,似有話說,垂下眼瞼,卻收住了坦誠相告的衝動,道:“此地不宜久留,待出去後我再告訴你。”


    一顆定心丸吃下,山河微微一笑,但想起街市上朝天歌那個眼神,心覺還是先解決目前困境,其他事日後再問清楚吧,何況看他這神情,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那你方才到底看到了什麽?”


    朝天歌眼神幽暗,再握其手,道:“隱久。”


    “隱久?”山河瞪大了雙眼,這擺陣人都出現在陣中了?


    “是真是假?”


    朝天歌道:“不假。在浮世陣中,擺陣人一定會鎮守其內。”


    “既是隱久,為何要跑?”山河不明白朝天歌顧慮什麽,但若憑二人聯手,未必對付不了他。


    朝天歌斂眉,神情變得肅穆:“核心擺陣人可以動用陣中一切力量對付目標,四行者在陣外觀察,一旦被他們發現我們的蹤跡,再通知擺陣人,他就可以很快找到我們。”


    “所以你擔心的是城中的人?”山河也一瞬肅然,忽而淒然一笑道,“果然要拉著全城的人一起陪葬……”


    “但凡入了此陣的人,便逃不出去,所以城中的人會越來越多。”


    “你不是說,此間景象多為假麽?如何判斷真假?”


    朝天歌目光四下裏掃過,前方有座廟,廟中香火繚繞。


    門前功德塔爐內香煙縷縷,將整座廟襯得古樸清幽。


    “你隨我來。”朝天歌將他帶到爐前,伸手進塔爐中,山河還未明是何意,便見他指間夾出了一縷香煙,手掌一旋,煙聚掌心,逐漸呈像。


    煙中景象竟是他們二人,且與他們此刻的動作分毫不差,如同照著一麵鏡子。


    “這就是……”山河有些難以置信,但見朝天歌抬眸望了一眼天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陰天籠著一層層的雲,灰蒙蒙的。


    山河恍然大悟,不可思議的是,隱久竟然能用空中的雲作為呈像的條件。


    朝天歌暗道:“浮世陣在夜間是最薄弱的,隻有在強光中,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山河眉頭一展:“所以,我們靜待夜色來臨?”


    朝天歌點了點頭:“在此之前,小心行事。”


    突如其來的興奮感,壓彎了山河的眉眼,他揚起笑容道:“我倒有個主意。”


    於是乎,朝天歌不明所以地跟著山河來到了一處風月樓……


    看那紅紅綠綠的輕紗彩綢掛滿樓,絲竹之聲從內傳出,歡歌豔語不絕於耳,惹得他一陣麵沉耳熱。


    再看身邊之人那一臉古怪的笑意,便覺心中不暢,還未正眼瞧那些嬌俏娘子,就要轉身離去。


    “誒?莫走莫走~”山河一把將他拉了迴來,在他的慍色中通靈解釋道,“我知你不好聲色,世間人也皆知大祭師絕不會混跡風月場,鬥幽宗也不例外。”


    又是一個餿主意!


    他不能罔顧族規,踏入風月場,玷汙秉性。


    不過,真要讓這張臉在此間展露無遺,山河也不忍,於是好說歹說,差點約法三章了,才令朝天歌勉為其難接受他在其臉上做點小動作。


    除了在其臉頰處添上幾道疤,山河還想在其嘴唇周遭畫上胡渣子與點幾顆痣,卻被朝天歌拒絕了。


    “好罷好罷,委屈大祭師,照照鏡子吧。”山河笑嘻嘻取來鏡子,朝天歌瞥了一眼,不禁伸手摸了摸那活神活現的刀疤,嵌在幹淨的臉上,竟有幾分堅毅與利落的硬漢味道。


    山河看著他的臉,如欣賞一幅佳作,朝天歌旋即起身,卻再次在他的軟磨硬泡中,進了風月場。


    自步入樓中,朝天歌就對風騷小娘子們的百般撩撥視若不見,更對她們的溫綿暖意無動於衷,實在不解風情。


    而山河也在朝天歌的眼神告誡中,做到了規規矩矩,偶爾的眉目傳情,也解釋成為了“身不由己”。


    鴇母幾番打量之後,隻當他們是初出貴宅的公子哥,除了出手闊綽些,便無任何經驗。


    鴇母上道,向出錢的那位公子推薦了樓中幾位經驗頗豐的小娘子,來使他們開開竅,領他們上上道。


    山河見那幾位小娘子容貌上佳、雋秀婀娜,言行舉止也算端莊,想必容易應付,便含笑賞錢,讓鴇母領著他們到一處廂房,好酒好菜供著,今夜不歸了。


    鴇母開心得緊,再瞟了一眼另一位公子,看他那陰沉臉色,想必是一時適應不了,倒也理解,鴇母表現得十分包容與體貼,還在山河近旁耳語了一句。


    看山河認真傾聽,目露喜色的模樣,朝天歌頓覺血脈淤堵,有些昏沉。


    豈料,進了房,那幾個巧笑倩兮的小娘子,卻不懂矜持,一窩蜂擁上來敬酒還不知收斂,熱情似火,絲毫沒了適才那含羞帶怯的模樣。


    山河幾次看不過去,都替朝天歌擋了下來。


    朝天歌心中憋悶,眼風淩厲,似要發作。


    山河趕緊在他出手前,先定住了她們,一個響指都讓她們昏睡了過去,也避免了她們不安分的上下其手。


    挨個拖著她們上榻,再把紗賬放下,讓她們在裏頭睡大覺,自己卻到朝天歌麵前自罰三杯酒認錯。


    “實屬無奈之舉,請你……”山河說到一半,對上朝天歌犀利的眼神,忽然訕訕道:“我錯了。”


    朝天歌冷問道:“方才她對你說了什麽?”


    “她?哦——”山河想起這個,臉上那種古怪的笑意更深了,“你真想知道?”


    朝天歌有一瞬遲疑,山河近前來壓低聲音親昵地不知說了句什麽。


    “你!!”朝天歌一瞬麵色潮紅,氣也不是,怨也不是。


    “好吧好吧,大祭師不必說了,我自罰,再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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