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從無人客棧出來,旋即通感吾名,拐了個大彎,才奔上另一條通往南海地的道。


    莊胥這是在試探麽?


    山河捏了捏眉心,想那客棧也是莊胥故意拐道引過去的,為的是將他困在客棧,或借鬼怪之手除了他。


    如此說來,莊胥也該知道天機穀所在才是,引他入險境是為了不讓他找到天機穀?


    那麽是否可說明莊胥於天機穀而言是友非敵?


    山河一路甚為鬱悶地緊追,如一道光貫穿黑夜寒風,渺無蹤影。


    晨光一點破雲透出,他裹緊鬥篷,連唿出了幾口白氣,看著周遭一片空蕩的白,傻眼了。


    昨夜飄忽不定地跟蹤,有那麽一瞬覺得是被莊胥耍得團團轉,可莊胥本人也耗神耗力,以他的傷勢也不足以支撐他兜圈子。


    循著吾名的氣息到了此處,才沒了莊胥的蹤跡。


    山河窩了一夜的火氣準備來兩聲罵,看吾名頂著一頭的雪花怏怏走來,忽覺滑稽,怒火也消散了,道:“把人都跟丟了,還好意思一臉委屈?”


    “他就……”吾名指著大片空地,抬頭看到山河額上那點花鈿極為亮眼,不由得眉頭一皺,“你喜,歡紅,妝麽?”


    即使紅衣換下了,紅妝還沒擦掉,但他忘了這茬。


    山河微眯了眯眼,沉聲道:“你就當做什麽都沒看到。”


    說著,心虛地戴上了麵具。


    吾名好奇問道:“你怎,出來,的?”


    昨夜還答應掌櫃不離開客棧,何況那妖孽也不是很好敷衍的樣子。


    山河環視了一圈,道:“它們忌憚的東西是三塗,以它為由,就無鬼怪敢攔路了。”


    “你有,三塗?”吾名學會了挑眉,就挑起眉端質疑地看著他。


    那神色似乎寧願相信他是出賣色相出來的,也不願相信他有三塗。


    山河甩了它一眼:“自然沒有,騙鬼罷了。”


    說話間,他起了訣,開了玄竅,腳一頓地又啟動了窺陣術。


    不出所料,在這一片蒼茫雪地中,藏有一個磅礴大陣,他的窺陣術遠去幾裏才觸及到邊界。


    利用玄竅,他終於找到了被隱在雪地中的陣法之門。


    那道門薄如蟬翼透似雪,不開玄竅則很難發現。


    “我想我找到了,吾名,快跟上!”


    山河喊了一聲,就往前邁了幾步,手握一訣,袖口風動,腳下的雪花驀地卷起,似一朵綻開的蓮花,慢慢收攏,將他整個人都包裹進其中。


    未幾,雪地上就沒了他們的身影。


    乘著一陣風來到了三山環抱之地,此地隔絕於外,風雪也不曾來襲,竟是一副春暖花開之貌。


    蜂蝶相逐在一片斷瓦殘垣之上,傾塌的樓台成了飛鳥的棲落之所,石階的裂縫上也長出了小草,這死氣與生息並存,構成了一幅和諧美卷。


    一眼望去,此間建築大多頹然欲傾,有的就已坍成廢墟,好似荒了許久。


    若不是樓台前的崖壁上刻著的“天機穀”三字,山河定以為自己走錯了。


    “天機穀麽?已經荒廢成這樣了……”


    山河低聲喃著,正如拾澤所說,兩年前朝天歌曾派遣朝爻尋找天機穀,彼時的天機穀已是人去樓空。


    看此模樣,期間也不曾有人迴來過了。


    他目光搜尋了片刻,不見莊胥的身影,猜他要麽是躲藏起來,要麽是去到某處秘密所在。


    山河走到其中一座相對完好的樓台前停住了腳步,吾名從他肩上跳下。


    “我入內,你守外。”


    山河交代完就自顧自地進到荒樓裏了。


    樓內空空蕩蕩,連起碼的裝飾也沒有,除了布滿灰塵。


    目光垂下,瞥見地上幾個淺淺的腳印,看來莊胥還是疏忽大意了,但腳印怎麽到了中央就消失不見了?


    思索片刻,他提腳踩上莊胥的腳印,朝內而去,最後一個腳印,他頓了頓,環顧周遭後踏了下去。


    那一瞬,所有的光線驟然消散,暗得連白衣都見不到光,唿吸卻清晰可聞。


    山河心下一驚,隨即凝神:莫非是陷阱……


    通感吾名,卻得不到迴應。


    正當他準備用窮光蛋時,黢黑中閃起點點微光,且光點愈來愈多,愈來愈亮,如漫天星鬥。


    山河既驚又喜,抬眼望,四下望,這已不是座荒樓,而是一片深邃的天空,點綴著星光,讓他眼前一亮。


    須臾,繁星竟流動了起來,從他眼前逐一掠過,他被整片星空包圍著,纏繞著,目光忙碌地追逐著星辰,又似已墜入了銀河中,滿目的流光溢彩。


    漸漸地,光點停止了流動。


    這一刹,他看清了,頭上、腳下、四周之景組成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


    山河隨即收了心,斂眉深思:


    天機穀的天機老人,創下天機十三案,占星為其中一案,莫非……這就是占星樓?


    這時,從繁星後徐徐走出一人,光芒隨身。


    山河凝目而視:“莊胥?你是天機穀的人?”


    他眸似晨星,盯著山河,直截承認。


    原來真是天機者!


    “天機老人是你什麽人?”


    “我是天機老人座下弟子,也是占星樓的星官。”莊胥如實相告。


    “所以此處是占星樓?”


    “不錯。”


    山河舒展開眉頭,問道:“天機老人身在何處?”


    莊胥黯然,搖了搖頭道:“自天機穀出事後,我便再也無法與天機者取得聯係了。”


    山河直截了當地問道:“那天機穀因何被毀?”


    星光照在他身上,卻不能拂去他麵上的陰鬱,莊胥道:“山顯穀藏,在此隻為‘藏’,一旦藏不住,便有不測之禍。”


    “所以……是因泄露了天機?”山河隱隱感覺到不安,“泄露了什麽天機?”


    莊胥沒有正麵迴應他,反而道:“世間滄桑與人間福禍,能與眾星唿應,觀星象可得天下命數。你可知如今的星象是怎樣的?”


    說著,他手一揚,星空轉瞬變幻。


    “辰星為勝,熒惑星為負,此為正常星象。”


    星宿易位,山河定眼看,莊胥指向的辰星顯,相對的熒惑星則隱。


    “辰星按時中天,此後的星象就變了……”莊胥對著星空手一揮,群星飛速掠過眼前數十圈後定下——


    整片星空再找不到五星!


    即是說太白、歲星、辰星、熒惑和鎮星都不見光了。


    山河問道:“這是何意?”


    莊胥麵色凝重,道:“五緯皆隱妖星現,為大兇之象,預示人間大亂。或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或山崩地裂、暗無天日……”


    山河聽得眉頭緊蹙:“那是何時……”


    莊胥還是沒答,又繼續道:“七十二日之後,五緯合,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話音一落,鬥轉星移,“但又有什麽人,能躲得過蒼生塗炭的滅頂之災?何況還是七十二日煉獄般的煎熬。”


    山河啞言了,他怔怔看著五星連珠之象良久,問道:“那是天災還是人禍?”


    “人禍到了極致,天自然就降下災難來了。”


    莊胥說這話時,目不轉睛地盯著山河,一瞬讓他以為本人就是那禍根。


    山河心跳加速,隨即問道:“所以你將我引過來,讓我看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這一切都與我有關?”


    “這難道不是你想知道的麽?”


    “你是說這便是天機穀泄露的天機?”


    莊胥並未迴應是否,也等同於默認了,但是否為全部的答案,山河不得而知。


    “天機者既能掐會算,為何不算穀中之人去往何處?”


    莊胥心頭驀地湧上一陣哀愁,道:“我算過,他們兇多吉少,天機老人也不知去向。即使再厲害的洞微術,也有無法企及的地方。”


    這話好生熟悉,貌似在何處聽過。


    山河沉思片刻,問道:“你信得過我?”


    “我既然能算你,便知你並無惡意。”


    山河想起鹿無城初見他時的情形,問道:“當時在鹿無城,你讓我離開,也並非臨時起意的吧。”


    莊胥微頓,點頭道:“不錯。莊胥是奉命行事。”


    山河歎了歎,道:“但我辜負了天機老人的好意……兩年前,天機老人就已算出了我災難臨頭,所以才讓你出穀尋我,豈料你再迴穀就成了這般模樣,是麽?”


    莊胥遲疑地抿了抿嘴,須臾,點了點頭。


    山河進一步問道:“世間千萬人,為何獨獨找我,讓我趨吉避兇?”


    他估摸著此事與他脫不了幹係。


    莊胥欲言又止。


    看他這般,興許也有難言之隱,山河淡淡問了聲:“你們天機穀可出現了叛徒?”


    這一問,讓莊胥大惑不解,隨即也一口否定道:“這絕不可能。天機者知曉天地命數,深諳天道,決計不會違背天機準則……”


    山河截口道:“那又如何泄露了天機?”


    “……”莊胥臉沉了下來,詰問道:“這世間不乏相士,能測算者也不在少數,為何說泄露天機的就是我們天機者?”


    “若非如此,天機穀又如何能變成這樣?”


    莊胥連連搖頭,辯道:“萬事萬物皆有氣數,天機穀會變如此,也是氣數使然。”


    山河緩和了語氣,道:“想必天機老人是早已洞鑒了此情,才遣散了天機者吧。”


    莊胥一驚,急忙問道:“你怎知是遣散,而不是……”


    他自然是猜的。


    當初朝爻來此探查過,疑是內部摧毀,而非外部勢力幹預,借此他也好試探一下莊胥的口風。


    星光黯淡了下來,莊胥一臉死氣沉沉。


    少頃,他答道:“原來你早知道了。”


    山河沉了沉氣,又問道:“但為何隻留下占星樓,其餘皆毀了?”


    莊胥看了看星空,道:“隻因占星樓與其他樓的內部構造不同,所有的資料全部刻在壁上,隻有開啟機關後,壁上的星象才會顯現出來,如此,也不怕被他人窺了天數。”


    “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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