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嘔——”


    ……


    “……”運酒人會有如此反應,也在山河意料之中,隻是未曾想這反應有些過頭了。


    要說適才那一幕,也著實讓所有運酒人的內髒一陣翻江倒海了,蟲子一落酒壇,他們就膈應地閃到一邊啐唾沫去了。


    尤其是還吊在樹上的當事人,切實體會了一把何為“生不如死”,險些震得目眥欲裂。


    估計他怎麽也沒想到,那讓他惡寒到作嘔的貨,竟然能從他嘴裏頭吐鑽出來?!


    興許他一下子接受不了,當看到紅肉蟲子的觸角時,他就恨不得直接暈死過去,卻又怕萬一吐到一半,那蟲子不出來了,豈非更惡心?


    於是乎,盡管再觸目驚心,他閉著眼都得走完這遭,是以,在那蟲子出來後,他就真的撐不住暈了過去,嚇暈的暈。


    山河將明石放下,才提起那壇酒來,眾人就都自覺地散開了。


    “迴來!你們是看見了一條蟲子從他肚子裏出來,然後鑽進這個酒壇裏去的嗎?”山河不緊不慢道。


    運酒人被逼著迴憶了一遍,怎奈又有反應了,隻是對這奇人莫敢不從,怕他一時急了,將那壇酒扣他們身上也不一定,於是都憋著一張抽搐的臉,點了點頭。


    “確定蟲子就在裏頭對吧?”山河又問了一遍,眾人想都不想胡亂一通點頭。


    山河細問道:“那蟲子多大?”


    這已不是迴憶大概,而是迴憶詳情了。運酒人心裏說不出的滋味,糾結地用手比了個形狀大小。


    “很好!”


    “好什麽好?!”眾人十分不解,這種情形實在不知“好”在何處。


    山河二話不說,酒壇舉高,“砰”的一聲,就砸碎了一地。


    眾人哄然散開,但見滿地酒水與碎片,以及那條被摔得七葷八素的紅肉蟲子!


    “變、變大了?!”幾乎是異口同聲,運酒人雙目瞪得大大。


    那是肉眼可見的變化。原是一隻手能合得過來的粗細,如今卻變成了拳頭般粗壯,運酒人不約而同地揉了揉眼,這是哪門子幻術嗎?


    果然是自己猜測的那般!山河麵不改色道:“嗯,的確變大了。我若說是喝酒撐大的,各位有沒有意見?”


    眾人皆搖頭,心想這不是明擺著的麽?


    “那麽請各位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


    運酒人竟也聽話照做了,全身上下唯一處大得不正常的,就是那個圓鼓鼓的肚子了,若說都是肉,可摸起來還有幾分結實……


    他們互看一眼,登時反應過來,紛紛嚷道:“你這是含沙射影,說我們是條蟲子嗎?!”


    “敢情這麽大半晌,你在耍我們不成?”


    “那條蟲子也是你變出來嚇唬人的吧?”


    山河一聽,實在連歎氣都懶得歎了,直截道:“同樣是喝了酒,為何非得區分是人還是蟲?”


    語罷,提起另外一壇水,直接叫上來一人查看,問道:“確定一下這壇是不是清水?”


    那人戰戰兢兢,先是看了看,再聞了聞,最後捧起一把冷似冰的水,嚐了一口,才確定道:“是水。”


    想來是酒喝多了才養出的習慣。


    山河詢問:“可需他們一同上來辨一辨?”


    那人瞪眼道:“是水是酒,是個正常人都能分辨,你莫不是取笑我?”


    山河笑了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賣關子。”


    說著,掐訣引繩將那條蟲子五花大綁後,丟盡了那壇清水裏。


    眾人看傻了眼,不知他要做什麽,但也好奇那蟲子在水壇裏會變成什麽模樣。


    須臾,山河將繩子抽出,結扣雖在,蟲子卻不見了,在場的無不一驚一愣。


    “好了,你們都過來看看吧。”他讓出了一個位置,運酒人躊躇片刻就都擁了上來,才靠近水壇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酒香味。


    “這、這怎麽可能?!”


    “水怎麽就變酒了?!”


    “那、那條蟲子呢?”


    目光掃過一眾驚詫不已的表情,山河從容道:“我已經把真相都告訴你們了。”


    運酒人嘩然倒坐地上,原來所謂的極品好酒銷骨酒竟是這麽釀出來的,簡直太令人失望了!


    不,這失望還是其次的,如今震驚、懊惱、恐懼……統統寫在了臉上。


    半晌,他們幡然想起那個困在壇中的常醉酒師,可轉迴頭卻不見了他的蹤影。


    “常酒師逃了?!”


    “不能讓他逃了!!”


    眾人急匆匆地往客棧裏頭擠,山河本要開口阻止,卻是慢了一步,隻聽得一陣驚叫聲傳出,隨即就是砰砰砰一頓砸缸摔罐,而後通通滾出了客棧。


    這間年久失修的客棧,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然倒塌了下來,綻開滿地雪花。


    運酒人驚喘連連,迴頭看那已塌成木堆的客棧,忽然萌生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山河搖頭歎息,所幸未砸傷人,如是道:“你們口中的常醉酒師,其實不是個人……”


    “簡直不是人!是人就不會幹這種事!”


    “枉我們曾那麽相信他。”


    “這算什麽酒師哇?”


    “呸!惡心至極,全城的人都不會放過他!”


    運酒人咬牙切齒,本想捋袖將其狂揍一頓,如今卻被他逃了,有氣出不得,便往地上狂啐了幾口唾沫發泄發泄。


    山河一臉無奈,耐著性子道:“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再表達情緒可好?”


    一聽他這話,眾人總算稍稍靜下來。


    “我說的‘不是人’,指的是,他是鬼,是隻酒鬼。”


    “鬼”字一出,各個駭然,未等他們張口,山河立馬道:“你們先聽著,等會兒再說,”他深吸一口氣,打算一次全講完——


    “常醉酒師雖已化作鬼,但他能耐並不大,跑不了,你們不用擔心。至於那蟲子,簡而言之,它是酒之精所化,遇酒而長,遇水則化,銷骨酒是它吐出來的口水和屍體混水而成,但凡喝過銷骨酒的人,腹中都有一條酒蟲,戒了銷骨酒就得渴死,繼續喝,酒蟲越來越大,最後隻能爆肚而亡。”


    山河話音一落,麵若死灰的運酒人紛紛用手摳嘴催吐,嘔了半天,什麽都吐出來了,就是不見那條酒蟲。


    “想來我那方法都給你們白展示了……聽著,要那蟲子出來,隻能用銷骨酒引誘,就像我剛才做的那樣,把人倒掛了,才方便蟲子爬出來,要想那蟲子死,需將它化酒了,把酒倒出來再一把火燒了,如此才能永絕後患。”


    山河講完,有些疲乏地撐撐懶腰。


    運酒人目目相覷,頓時無言以對。


    山河淡淡道:“愛聽不聽,各位自便,但城中多少人受害,你們比我更清楚,他們都靠你們拯救了。至於那隻酒鬼,你們也別惦記著了,光憑你們也打不過他,我來帶走他便是。還有,”他指了指地上不省人事的明石,“勞煩你們將他帶迴城吧,等他醒了就說沒事了。”


    “請高人留下姓名,我們迴去也好和城裏人交代。”運酒人麵呈愧色,感恩戴德的話這會兒說出來也顯得做作了。


    山河笑了笑道:“萍水相逢,多記一個名,多一份累贅。你們迴去吧,我在此善後完,也要離開了。”


    話已至此,運酒人也不好再說什麽了,隻留下一匹馬當做謝禮後,一一拜別了山河就迴城了。


    運酒人走後,山河起了個火訣與護法陣,將整間客棧連同著裏頭的酒蟲都化作了灰燼。護法陣內,熊熊大火燒起,火光遍及的盡頭,一個酒壇子沿著山道滾落了下來。


    在那滾動的壇子後頭,是吾名忽上忽下的身影,它正唿哧唿哧地踢著酒壇子前進,嘴裏不停念叨著:“讓你,逃跑?看你,能逃,哪裏,去?乖乖,滾迴,去!”


    吾名此次與他裏應外合,表現喜人,令山河頗感意外,也十分滿意。他抿嘴一笑,就地等候著那個壇子滾到跟前來。


    而壇中憋屈的酒鬼被滾得頭暈腦脹,連聲哀嚎,叫聲聽起來就淒慘無比,待滾近了梅樹,他驚見客棧已化作了灰燼,登時大叫一聲,連著缸直蹦起來,仿若使出渾身解數也要撞向山河。


    “小心!”吾名脫口而出。


    山河不知使了什麽勁,穩穩接住了突如其來一缸,再穩穩平放下來。


    這一舉動直把酒鬼氣哭了。


    見他流下青淚兩行,山河眉頭一皺,道:“你不必白費勁了,掙紮也是徒勞無功,不如告訴我,因何做了鬼,還遲遲不願離去?”


    “混賬!快把本酒師放了!”酒鬼邊哭邊嚷道,“本酒師不會讓你們得逞的!你們都得死!!”


    山河眸光一閃,追問道:“你們?‘你們’指的是什麽人?”


    “本酒師就算化作鬼,也會找到你們,把你們鞭屍釀酒!”


    山河聽得雲裏霧裏。


    “你們一定有什麽妖術,迷惑了世人,才讓他們如此癡迷,對!一定是這樣的,不擇手段,卑鄙無恥!”


    酒鬼搖晃著酒壇,罵不停口:“本酒師的酒才是世間第一,愚昧無知的世人,根本不配擁有!!”


    山河聽得耳朵起了繭,暗想這鬼的怨氣不是一般重,得想辦法引導才行。


    酒鬼嗚嗚哭喊著,時而罵罵咧咧,時而哭哭啼啼,再就是哈哈大笑,著實一隻撒酒瘋的鬼。


    他一頓嚷嚷吵鬧不已,山河聽不下去,問道:“常醉酒師……你生前一定也是釀酒師對麽?”


    “也?”酒鬼哭喊聲戛然而止。


    這招果然有用!他進一步試探:“呃,我是問,你過去和現在都是常醉酒師?”


    酒鬼聞言,消停片刻,語氣大轉變,道:“你,能不能再喚我一聲酒師,就一聲?”


    這近乎乞求的語氣使得山河愣了愣,微頓,他便如其所願喚道:“常醉酒師。”


    酒鬼聽此,竟青淚迴流,道了聲“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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