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師覓得仙師解焚川困局一事,在宵皇境內傳開了。


    有人憂心忡忡,有人歡唿雀躍,有人則滿腹疑慮,不論抱有何想法,都懸著顆心睜大雙眼等看結果。


    祈樓重啟,仙師與醫師們在古籍房內或調配新藥,或比對方案,亦或醫術結合試驗等皆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山河雖不喜與老者們打交道,但成為他們的臨時同僚甚至是策士後,通力協作下來,也有所改觀。


    這群醫師經驗頗豐,熱忱盡責,比起那些老頑固好太多了。


    而老頑固們自出事之後,也就休養生息,各種理由避而不見了。


    但聞得大祭師請來了高手幫忙,便又授意城主朝鳴尋來祈樓一探究竟了。


    朝天歌虛弱無力地倚坐案前,一群知悉鳥從映景屏窗飛入,繞他盤旋片時,他一抬起手來,知悉鳥便爭先恐後地想停他手上,一隻都沒能落下。


    朝天歌微眯了眯眼,發出一記警告,知悉鳥們嚇得靈光差點散去,旋即排好隊來,可謂自覺。他一一查看了靈鳥帶來的消息,大抵對一些事也了然於胸了。


    這時,三生人稟告,城主求見,朝天歌令入。


    自疫毒出現以來,朝鳴尋不少聯係朝天歌,也或明或暗提供了些支持。


    撇下私人恩怨不說,關乎宵皇人的生死大計,他們的態度是一致的,奈何職位所限,有時不敢苟同長老們的也不得不順從,是以在各機構任職的人看來,他們就是互通一氣的。


    各為其主也難免會有分歧,他索性也不去理會太多,有時事不關己也就淡漠處之,事關大局則選息事寧人,並將無所作為發揮到了極致。


    與先前的雲淡風輕不同,朝鳴尋此刻鬱悶非常,就如同被小孩當眾在漂亮的鞋子上踩了兩腳,不得發泄還得笑著說“小孩子還小,不懂事莫計較”般。


    堂上彌漫著一股柏香味,淡淡清幽。


    他看著朝天歌那一副神似老態龍鍾的樣,強壓下心頭時不時竄起的火苗,寒暄幾句後就轉入正題,問道:“何時染的病?”


    朝天歌本無光彩的眼神中忽挑起一絲敏銳之色:“你是過來追責的麽?”


    “不敢。”他迴答得夠幹脆,卻無半分慫色。


    朝天歌也不繞圈子,直問道:“朝長老讓你帶了何話來?”


    這話問得他不知該怎麽表達了,朝鳴尋歎得似有似無:“無需猜度,我也有此意。”


    見朝天歌有些淡漠,他頓了頓又道:“大祭師,全城的人都在看著你,你有幾成把握?”


    他深知這個坎不是宵皇人要跨過的,而是大祭師與追隨大祭師的人要跨過的。


    “八成。”朝天歌並無十足的把握,更有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


    “那另外兩成是?”


    “一成交予天命,一成取決人心。”


    這兩成看似虛無縹緲,但卻是重中之重。


    何謂天命?簡而言之,天要人亡,人不得不亡,但何時亡,天意難測,誰也說不準。


    何謂人心?人心無常,能大能小,時軟時硬,可愛可恨,情欲窮達,微妙複雜,各有主張,實難揣測。


    即是說,就算一切準備就緒,若天意否決或人心潰散,那麽也將功虧一簣,因此這兩成實為關鍵。


    但全看天命與人心,那基本也是鬼扯,朝天歌不將其算在內,是根本不想依靠這把握不了的東西。


    除此之外,那八成是全賭在了那個仙師身上了?


    看不出朝天歌有半點動搖與退縮,想必他這“賭”得十分堅定,怕是連傾家蕩產也無所畏忌了。


    朝鳴尋不免有些好奇,這南海地的仙師到底有何手段,能讓他這般有恃無恐。


    “既有‘仙師’之稱,那必定也是高人,不知我是否有緣拜會?”朝鳴尋問道。


    朝天歌知道他是何心思,道:“仙師與醫師們為疫毒一事日夜操勞,食不暇飽,拜會一事暫不便安排。”


    “大祭師放心,我絕不打擾,隻遠遠看一眼就走。”朝鳴尋說得懇切。


    朝天歌並不退讓,道:“仙師隻見醫師與病人,你若中毒,便可立即見到他。”


    朝鳴尋一聽,心中頗為不快,奈何說這話的人是大祭師,還是個病人。


    他尋思片刻,也就作罷,不攀這個緣了:“也罷,不勉強,那我便隻好等到大功告成之時再求見吧。”


    而後除了談及鹿無之事,朝天歌還能上上心外,其餘皆散漫應對,看起來無精打采,興致索然。


    朝鳴尋本想問,為何他如今身邊連個近侍都沒有,想想還是算了。


    這人愛清靜,就算有也都屏退了吧,於是,自己也不再叨擾,道句珍重與多加餐飯之類的客套話就告辭了。


    朝天歌本欲到古籍房中看醫術進展,卻因疫毒發作而不得不止步,退迴席上。


    吾名正好也進堂來,看到這一幕,直跳上案道:“你別亂動!怎麽樣了?”


    “無事。你上來作甚?”朝天歌憋著一口氣,袖子裏頭的雙手緊緊掐在一起。


    “我放心不下,所以來了,”吾名眉頭一皺,“麵具摘了我看看。”


    “進展如何?”


    “萬事如意,”吾名再次強調,“快讓我看看你。”


    朝天歌目光投向別處去,問道:“何時可試藥?”


    吾名拗不過他,語氣加快了道:“新藥已配製好,有我在,其他事你且放寬心,”它定了定神,沉了沉聲道,“眼下,你的毒發作到何種地步,我必須要知道,你不讓我看,那我人就直接上來了?”


    言下之意是,若因此耽誤了救人,誰都擔當不起,而作為大祭師就得負責到底。


    它注視著有些無措的朝天歌,道:“還望大祭師以大局為重!”


    在山河的說話聲中,朝天歌已然撐不住,他隻覺得胸悶異常,似乎一口血氣上湧,灼得他喉頭刺痛,說不出話來。


    “朝天歌!”山河直衝進來,原來就在他說完那句要上來的話時,他便已經上來了。


    山河一把揭下朝天歌的麵具,驚見那張如被滾燙熱水澆紅的臉,顏色還在漸漸加深。


    一顆心上上下下,山河急忙喂他吃了顆丹藥,糟心的話到嘴邊硬生生吞了迴去,隻默默看他自我調節,直到他眉頭微微舒展了些。


    “我沒敢讓醫師上來看。”山河語氣柔和,心裏明白憑朝天歌的調節能力,斷不能發作得這般快,極有可能在發現疫毒之初就已經被傳染了。


    朝天歌此刻燥得很,好似全身的火氣都上升到了臉上,他就想著一頭紮進水裏。


    “水,給我水!”他反手抓住山河的肩膀急道。


    聞言,山河匆忙將竹筒遞給他,他二話不說開了蓋就直接灌,清冽的水粗魯地撞到臉上,順流而下濕了前襟,他才稍微舒緩了下。


    “朝天歌……”山河注視著那張與手截然不同顏色的紅臉,手心也冒了汗。


    他忽然覺得,人命恍如這竹筒裏的水,隻消竹筒一傾倒,命就沒了,興許隻是一瞬,是以他得死死盯著,用心看好了不容有半點差池。


    可術訣掐到一半,山河終究忍下了,朝天歌不能冒這個險來試術,何況時隔百年,他早已忘了感覺。


    朝天歌灌完那筒水後,就趴在案台上昏沉睡去。


    山河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還熱得燙手,隻是那股深紅悄無聲息地落了下去,臉上還有些似醉酒般的紅暈,但已然得到了控製。


    山河不敢有鬆懈,正要將他抱迴房時,一聲叱喝忽地傳來,讓他定住了動作。


    “你幹什麽?!”拾澤幾乎是奪門而入的。


    見仙師抱著他的天歌哥,動作親密,不知意欲何為。


    而朝天歌並無任何的抵抗,想必是疫毒發作不省人事了。


    山河正欲解釋,拾澤大罵道:“你竟然趁人之危?!”


    捋袖上來就要看打。


    抱起朝天歌閃得飛快,山河喝道:“我給大祭師看病,你進來作甚?”


    “哪有你這樣看病的?快把天歌哥放下來!”拾澤追得猛。


    情知他根本聽不進解釋,山河也不跟他多說,一個後撤,旋即築起了道屏障攔了他的攻勢。


    拾澤心有不甘,急欲衝破屏障。


    “阿澤,關心則亂……”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一聲讓他瞬時冷靜下來。


    “這是……”拾澤驟然縮迴了手,眼睜睜地看著仙師的身影閃進了內室,他張了張嘴,“哥……”


    那道攔截的屏障也隨之消失了。


    等候拾澤久不出來的朝光,幹脆也上樓來,卻見著他一人傻愣在堂上,不明所以問道:“大祭師呢?”


    拾澤喃喃道:“天歌哥的病,好像更重了……”


    朝光順著他的眼神所落之處,正要進那偏房就被拾澤叫住了:“等等,你不能進去,那個仙師正在給天歌哥看病,你不能進去。”


    聞言,朝光止了步,問道:“大祭師如今怎樣了?”


    拾澤搖了搖頭道:“我都還沒來得及看,那仙師就把天歌哥帶進去了。”


    “走,我們去找醫師。”


    “且慢。”山河從裏頭走出來,顯然是一將朝天歌放下就出來了。


    拾澤拳頭攢緊,目光中的戒備之意更濃了。


    山河問朝光:“焚川如今是何情況?”


    朝光如實答道:“目前中毒之人皆到了發作的第二階段,麵如塗朱,猶似火炙,另外傳染的人數……也增多了一倍。”


    山河略一思索,道:“你們到古籍房中,問醫師拿新配製的藥丹,此藥丹能固本培元,對接下來的施術有幫助,取到藥後,立即分發給所有中毒的人服下。另外,”他頓了頓,嚴肅道,“我急需試術之人,此人在今日之內必須到位。”


    聽聞事有轉機,朝光與拾澤對視一眼,便匆匆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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