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緩緩睜開眼,近在咫尺的一張老臉,把他嚇了一跳,他差點沒蹦起來。


    老道不安地注視著山河,身後的雲追月也是目光關切地隨他左右。


    “哦——還好還好,醒了。嚇死我們了。”老道終於鬆了口氣。


    山河迷惑地看著他們,還沒緩過勁來,思緒仍受著剛才那個場景牽引。


    良久,他偏過頭看了看透進窗的強光,都已日上三竿了啊。


    “我怎麽了?”


    看他迷迷糊糊的,老道道:“我們在房外喊了許久也不見你出來,就進來了,豈料你……”


    雲追月輕咳了聲,道:“呃,醒過來就好,許久不進食,怕是餓壞了,我見廚下有些食材,不如,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


    聽到吃的,山河雙眼一亮,肚子也響應了起來:“太好了,想不到還能一嚐雲陸道長的手藝。”


    “對對對,這麽一說,老漢也餓了,雲陸道長有勞了,可需要幫忙?”


    雲追月搖搖頭道:“老丈還是留下來吧,我一人可以。”


    他看了老道一眼,老道登時會意,如今確實不好放仙人一人在此,萬一再出點什麽狀況,有個人在也好及時應付。


    雲追月離開後,山河笑容消失了,一本正經問老道:“我剛剛是怎麽迴事?”


    老道倒著水,敷衍道:“哦,沒事沒事,想必仙人日夜操勞,太累了吧。”


    “這種話誰信?”他下榻穿鞋,喝了口清涼的水,瞬時恢複了活力,“你不同我講亦無所謂。”


    看他那默默喝水的樣子挺有所謂的感覺。


    老道支吾著,思前想後還是跟他坦白道:“仙人剛剛有些嚇人,”山河斜眼一看,老道又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要是讓不知道的人瞧了去,定以為仙人瘋了癡了……”


    山河愣了愣,轉而問道:“如此說來你們都知道是怎麽迴事?”


    老道立即搖搖頭,山河隨口道:“做夢而已,大驚小怪作甚?”


    “仙人可是夢到了什麽?”


    “沒什麽。不過,與你多說這兩句話的工夫,竟也忘了夢見什麽了。”山河自顧自搖了搖頭,好似在為自己的忘性大而感到無奈。


    “對了,你是何時去的鹿無城?”山河神情有些嚴肅。


    老道以為他又要問退煞符的事,遂掐指一算道:


    “十日前,仙人要替老漢我出出氣嗎?可不勞仙人費心了,那幾個平頭百姓,就算仙人隻動動手指,他們也承受不住,還是算了吧。”


    “我說什麽了嗎?”山河想不明白,老道一七老八十的人了,為何成日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老道訕然笑道:“這倒沒有。那仙人究竟想問什麽?”


    山河道:“你去鹿無城,城中景象如何?”


    老道一聽,興致高昂了起來:“城中自然熱鬧非凡,莫非仙人想去遊賞一番?老漢可以帶路!”


    聞言,山河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熱鬧的地方,人也雜。”


    仙人果真不食人間煙火,不入凡俗。


    老道心中暗暗思量,才決定將此前在鹿無腹地所見怪象一並告知,興許此事能引起仙人的興趣。


    “呃,倒也不是沒有奇特的地方,隻是老道也不知該怎麽說,仙人才會覺得不是老道信口開河。”老道摸了摸下巴幾根稀疏的白須。


    “但說無妨,我自會衡量。”


    老道遲疑片刻,神態古怪地道:“仙人可知‘過陰兵’?”


    一說起“陰兵”,山河立即正色,道:“略有耳聞,你且說來聽聽,看看你我所知道的是否有偏差。”


    終於說中一個仙人感興趣的話題,老道來了勁頭,將之前所遇離奇一幕說了出來。


    原來就在老道即將出宵皇地界時,天驟然陰沉了下來,他以為天將大雨,於是躲於一折風洞中。


    石洞很淺,不到三丈長,卻折了個大彎,好似被什麽從中劈開了般,僅露一點光,但足以比外麵亮堂。


    老道當時也不多想,沿著狹窄的石縫側身鑽了進去。


    風從洞外吹進,折了彎,唿唿作響,一種肌骨透涼讓他漸感舒爽。


    待從洞的另一頭鑽出時,所見竟是一麵高不可測的岩壁,岩壁如斧劈,十分平整,稍有些許傾斜,與折風洞一麵石壁僅一臂之距,越往上越窄,堪堪形成了一線天光之景。


    老道歎為觀止,撫掌大悅。


    未幾,那一線天光漸變成昏黃,想必大雨將至。


    豈料,那線昏黃突變成一道慘綠,蔓延在石壁上就像長了青苔,繼而爬到地上,鋪得滿地都是,透著一股股森冷吊詭之氣。


    老道心下一驚,不由自主地就往後退,直到撞上了石壁,才猛然一迴頭,卻驚見原先的洞口已不見,那折風洞竟然消失了?


    老道唿吸一滯,內心發怵,不禁一通亂想,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撞邪了。


    突然一陣盔甲碰撞的叮當聲,從窄縫中傳來,好似成百上千的腳步聲,聲勢浩大,卻不見蹤跡。


    他想設法布個結界奈何關鍵時刻失靈了,陰風在他耳畔嗡嗡直叫,好重的鬼氣!


    老道心驚肉跳,不住地想:這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了。


    鏗鏘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如能震開山石般震得兩壁微抖,碎石滾落。


    老道脊背發涼,縮身成一團,不禁微開眼縫,這一偷看,驚得他一下咬住了自己的手臂,隻見上千雙穿戰靴的腳行走迅速,步伐整齊地從他麵前唿哧經過。


    生怕自己擋住了他們的道,老道拚命地縮緊身體,可他們竟然貼著岩壁前行,再往上一看,這些人自腰以上的身體都不見了,隻留下半身井然有序地前行著。


    老道全身一僵,冷汗流進了眼睛裏,他不敢出聲,緊眨了一下眼,擠出來不知是汗還是淚幾滴。


    待他再睜開眼時,那浩浩蕩蕩的隊伍不見了,就連石壁也消失了。


    眼前竟是陽關大道,天也亮堂了起來,而他就蹲在折風洞的洞口,即原來入口的地方。


    老道打了個寒顫,不敢多留,拍拍衣上塵土,立即逃開了。


    如今想來,他也是好奇心盛,才會進了那個折風洞的,後來細想,才記起有“過陰兵”這一說法。


    傳聞中,陰兵分兩類,一類是請來的,一類是不請自來的。


    請來的存在著某種契約關係,尚且能掌控得住,隻不過請走還需費點心神;


    不請自來的,通常來者不善,連帶著殺戮而來,且非戰不退,非死不消。


    山河沉思,之前在宵皇墓廬的那些陰兵可是有頭有臉的,與老道所見有偏差,倘若性質與墓廬那邊的一樣,至少並無惡意,隻是上千陰兵,何需如此多?倘若性質不同,又是敵是友呢?


    “你說是在宵皇邊境所見?”山河問道。


    “是啊,我來迴都是走同一條路,哪曾想會遇著那麽邪乎的事。”


    老道一歎,看向山河又心生慶幸,想必是倒黴夠了,才能迎來好運氣,不然,又怎麽能遇著仙人呢?這麽一想,他忽又覺得心裏平衡些。


    山河沉思道:“陰兵出現在邊界之地,要麽是鎮守邊境,要麽是入侵,不論是何情況,至少鹿無不太平了。”


    他又想起了如夢似幻的那一幕,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他出鹿無已有月餘,一路上走走停停,豈料中途誤闖了山瘴之地,繞了多日,才從裏邊走出。


    出來後竟到了一處名叫山青嶺的地方,嶺下有一山青村,恰逢當地人辦喜事,大擺筵席十日,他也就在裏頭待了十日之久,許是耽於美好而蹉跎了歲月,等他再出山青村時,外麵已過了大半月。


    宵皇邊境真有那麽邪乎麽?


    山河又問道:“除了過陰兵,你可還遇見其他怪事?”


    “哪能啊?老漢這條命還得留著呢。”


    山河略一思索,又把目光散落在那受氣袋上,心想自己的事情尚未解決,又怎能迴去添亂呢?可又不知這檔子事何時能了,抑或是再忍忍半月,待靈力恢複了再迴去?


    他一時有些難以抉擇,本想交給老天來做主,正當他摸出銅錢準備一擲時,雲追月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東西上來了,一瞬牽引了他們的目光。


    大鍋蓋一掀開,山河和老道把頭擠了過來,這是一鍋雜錦亂燉,鍋中何物一目了然,大小七八種,以雞腿、香蕈、鬆蕈為主,濃香四溢。


    兩人不約而同吞了吞口水。


    山河喜上眉梢:“想不到雲陸道長有一手好廚藝!”


    老道大手一搓,迫不及待:“這將會是老漢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好的東西。”


    雲追月笑道:“二位下評論早了些,還請嚐過再評,以免期許過高。”


    說著,他已分別給他們盛上一碗品嚐。


    老道先是咕嚕咕嚕幾口湯,迴味無窮,吧唧道:“這湯鮮美!”


    山河也嚐了一口湯,一瞬眉頭舒展開來。


    看他們的表情,雲追月鬆了口氣也坐下來,吃得下去證明合他們口味。


    老道感動得老淚縱橫,無法描繪口中快感,隻得連連點頭讚道:


    “不僅看起來不錯,聞起來香,還絕味好吃!老漢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雲陸道長真有一手!”


    雲追月莞爾一笑,轉臉看也吃得津津有味的山河,有些期待他的評價。


    山河見其色香味俱在,可以想象雲陸道長在廚下刀影掌影交錯的模樣了,於是滿臉愜意道:


    “我有個想法,倘若我們三人開家店,生意必然紅紅火火,因為掌廚的一定是雲陸道長,而打下手的也一定是我。”


    雲追月起初還是一愣,隨後笑逐顏開,這個絲毫不直接的讚譽,他聽入心了。


    “這個想法不錯!”老道一拍大腿,隨即又道,“那我呢?你們一個掌廚一個下手,老漢做什麽?”


    山河哈哈笑道:“要麽掌櫃,要麽跑堂。若是掌櫃,那麽你就得待在前堂,我和雲陸道長在後廚,掌櫃還不能離開前堂;若是跑堂,我們三人都得聽人差遣,就很不自在了。”


    老道頗為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搖頭道:“那我不要,我們一起擠後廚,我也想給雲陸道長打下手。”


    這話一出,惹得雲追月也粲然笑起來:“其實,我這稱不上什麽手藝,都是受一位前輩啟發而來的,說實話,若不是親眼所見,倒還不知世間食材竟能做出百般味道,實在是奇妙。”


    “雲陸道長莫要謙虛了,老漢說好吃就真的好吃,老漢說雲陸道長有本事就是真有本事。”


    這時,山河提議要給雲陸道長的這道菜取個名字,老道連聲稱好。


    “老漢也學學雲陸道長,拋磚引玉。呃……亂燉!怎樣?”


    三人對視一眼,雲追月忍住了。


    “不怎樣,”山河有些嫌棄,“一聽這名字就無技術。”


    “那……香鍋?”


    雲追月又忍住了。


    “是挺明了,但無特色,”山河又道,“假使下次換了食材,還是用鍋燉的,豈非又是香鍋?”


    “老漢知道了!就叫小雞燉鍋!如何?”


    “……”


    老道與山河想了數十個菜名,最終,雲追月決定采用“雲燉”一名,隻因這是他首次展露廚藝,具有非凡意義,以他的姓起名,對他自己也算是一種鼓勵和認可吧。


    三人好一陣閑扯,不多時,碗空了,鍋也空了,笑容卻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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