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的注意力也就這麽被轉移了。


    她搖頭晃腦,一點一點與沈容謹分享今日發生的事情。


    明明都是芝麻大點的小事,也可能每日都發生,若是從前,沈容謹定會覺得無趣得很。


    可是現在,有關小公主的一切,沈容謹都萬分感興趣。


    那是他參與小公主生活的證明。


    沈容謹目光專注的落在雲初的臉上,一字不落的聽她軟乎乎的咬字,講述今日的事情。


    有了小公主之後,他時常想,若是能這樣下去一輩子就好了。


    沈容謹的眸子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不知在醞釀什麽。


    而另一邊,出去的張憶苓,被沈容謹身邊的太監攔住。


    “公公好。”


    張憶苓輕聲問好,目光裏皆是了然,像是已經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麽。


    她從容地接過公公手裏遞過來的藥丸,不知是什麽用處,可她一點沒猶豫,直接吞下。


    公公讚賞的目光劃過,是個果斷的。


    他彎腰恭敬地開口解釋道:


    “您不必擔心,若是您沒有做出背叛陛下以及公主之事,這藥將毫無用處。”


    張憶苓也迴致以一禮,“民女知曉,多謝公公提醒。”


    她的眼裏有些釋然與放下,以往眼底深處的陰暗好似消去了一點,可是依舊蒙了一層灰暗。


    她仰頭看著碧藍的天,時不時幾點雲飄過,好看得緊。


    爹娘,妹妹,女兒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可是,還沒有到手刃仇人的那一天。


    你們相信女兒,不等到那一天,女兒不會放棄的。


    她迴到昭雲國安排的使臣住所,不出所料,徐雲穹已經在她的屋裏等她。


    見到她迴來,連忙就就上前擁住她,親熱地喊著憶苓,一口一個。


    張憶苓本以為自己已經可以麵不改色地偽裝,偽裝自己很喜歡眼前的人,獲得他的信任。


    可是此時,不知是不是剛完成了心底一直放著的事情,還是因為對自己死去的爹娘的絕望。


    她的心底突然泛起一陣惡心,胃裏翻江倒海。


    想到自己正在被滅族仇人抱在懷裏,超出常人的親熱範圍。


    她心裏一陣一陣湧上來的惡心,想要嘔吐,唿吸逐漸急促,遏製不住,甚至愈演愈烈。


    徐雲穹一心想問她今日和那賤丫頭出去聊什麽了,有沒有打探到什麽消息,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反常。


    張憶苓本來想忍住,可是實在無果。


    她急忙推開徐雲穹的懷抱,跑到臉盆處就開始嘔吐,一下一下,像是要把身體裏的膽汁都吐出來,難以忍受。


    原本還正常的麵色一下子蒼白如紙。


    她胃裏絕望難受痛苦,可是更難受的卻是心底洗不掉的惡心、吐不出的痛苦。


    另一隻手藏在衣袖裏,死死扣住自己的掌心,身心都冰冷,隻能以此來讓自己清醒緩解。


    徐雲穹看著這一幕僵住了,怎麽會這樣,不過更多的是難堪,以及覺得身前的女子太過粗俗,眼裏的嫌棄惡心一覽無餘。


    他十分想揮揮衣袖,趕緊離開。


    可是想問的東西還沒有問到。


    於是他往前兩步靠近了張憶苓,誰知剛靠近,一股難聞的氣味就直接衝進他的鼻息,他麵色僵住了。


    不再靠前,甚至往後退一步。


    哪怕張憶苓現在如此難受,她也記得,不能得罪身後的人,自己不能被舍棄,不能前功盡棄。


    於是她掙紮著,側過頭去,又拿帕子掩住了大部分麵容,沙啞脆弱的聲音發出:


    “殿下恕罪,是民女失禮了,大概是今日出門受涼了,明日一定給殿下賠罪。”


    她這一番話滴水不漏,也絲毫沒有不敬之處。


    徐雲穹麵色稍霽,也為自己的不願靠近找到了台階,不再多留。


    他隻說了一句‘好好養著’,便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等他離開,張憶苓才頹敗的直接坐在地上,不管不顧地上的汙穢。


    過了一會,她才低聲吩咐著外麵伺候的宮女:


    “備水,沐浴。”


    在浴桶裏,瘋狂擦拭自己的身子,哪怕隔著層衣服,她也覺得好惡心,好惡心……


    ————————————


    第二日,張憶苓早已經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又是完美的應對徐雲穹。


    左右不過是問些有沒有打探到什麽。


    張憶苓眼底的嗤笑深深埋藏,麵上迷戀信任的看著徐雲穹,好似他是自己的一切。


    ————————————


    來了幾日,與昭雲國聯姻的事情已經商量的差不多了,眼看就要啟程迴漠北國。


    可是這一趟,絲毫沒有進展,不管是依貞,還是徐雲初這裏,都沒有消息。


    徐雲穹逐漸急躁,氣急敗壞,可是又無可奈何。


    這時,同行帶來的使臣向徐雲穹獻計。


    “太子殿下,我國公主也在這昭雲國多時,若是……”


    眼看徐雲穹的眼睛越來越亮,眼底的奸猾算計遮掩不住。


    張憶苓難得看見他如此開心,心底困惑不解,思緒轉了轉,美目流轉,輕聲試探的問道:


    “殿下今日怎的如此開心,可是有什麽好事發生?不如說與憶苓聽聽。”


    聽著身邊女子溫柔小意的詢問,徐雲穹隻覺得心裏熨帖得很,又想起明日宴會時的計劃,心裏一陣得意。


    他的手指憐愛的撫了撫張憶苓的麵龐,又被張憶苓故作嬌羞的躲開。


    徐雲穹輕笑一聲,“自然是有高興的事情,難道憶苓不為本宮高興嗎?”


    張憶苓眨了下流轉的雙眸,嗔怪道:


    “殿下說的這是哪裏話,難不成是與我生分了?”


    她故作生氣的說話。


    徐雲穹麵對這樣一心都是他的、又頗有幾分見地的女人自然多了幾分耐心。


    含含糊糊的解釋道:


    “本宮自然是有自己的計劃,憶苓隻需要知道,過了這兩日,說不準……”


    欲蓋彌彰的說完這些話,然後他囂張得逞的笑開了懷,仿佛什麽計劃已經實現。


    張憶苓應和的露出讓他意料之中的笑容。


    可是不知道徐雲穹到底有什麽計劃,她難得有些心神不安,眼底一抹深思出現。


    —————————————


    因著漠北國使臣的到來,宮裏這幾日為了招待他們倒是時常忙忙碌碌。


    每日經過冷宮的腳步聲都變多了,匆匆忙忙而過。


    一次兩次,訾紅倒是不在意,畢竟宮裏的事情很多。


    可是次數多了,她就難免不在意。


    又想起自家女兒口中,如今暴戾無比的陛下。


    雖然已經見過雲初,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她理應放心下來。


    畢竟這麽多年,她都沒有關心過外麵發生的一點點事情。


    可心裏一旦開了個朝外的口子,那些以往使勁兒壓製在心底的感情,便都忍不住的傾瀉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訾紅恍惚了眼神,幼時陛下與楠楠成長的一幕一幕都在眼前劃過,他們第一次喊母妃,他們第一次搗亂到她麵前認錯。


    到後來,陛下發現了她所做的一切,憎恨又冰冷的眼神,令她遍體生寒。


    她一句話說不出來,也不敢祈求他的原諒。


    隻能僵著身子,維持表麵最後一絲情分,請求到冷宮安度一生。


    可是現在,直到楠楠帶著雲初這孩子過來。


    這孩子啊,第一次見著她歡喜得很,還以為是陛下最愛的生母。


    結果,等她說完自己對陛下做過什麽之後,立馬疏離了眼神,板著小臉從她的懷裏挪開。


    想到這裏,訾紅依舊忍不住笑了,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孩子。


    陛下啊,苦了這麽些年,就是在等一個無條件站在他那裏的人嗎?


    雲初的出現讓她明白,逃離永遠不是辦法。


    這對陛下不公平,憑什麽,他要無條件滿足一個背叛他的、甚至稱不上母妃的人的要求。


    她自私了這麽多年,終於明白過來,她欠了一個孩子多少罪孽。


    這些年,說是在冷宮獨自贖罪,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戲而已。


    她決定出冷宮的時候,誰也沒有說,隻是自己拒絕了宮女的幫助,獨自推開了那扇她從來沒有主動打開過的門。


    厚重的灰塵嗆了她一臉,令她咳嗽不止,不自覺沁出了眼淚,掛在眼角處。


    宮女擔憂的望著她。


    結果她隻是隨意的笑了笑,然後擺擺手,“被嗆到罷了,無礙。”


    隨後纖長的手指向上抹掉了眼角的淚珠,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望著門口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不解的問道:


    “這是作何?”


    身旁的宮女哪裏知道,隻能派人去打聽,才知曉是漠北國公主要與陛下聯姻,這幾日忙著招待漠北國使臣。


    訾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訾紅出了冷宮,看著外麵已經全然陌生的地方,晃了下心神,又恢複了淡然的模樣。


    不知該去哪裏?


    好像隻有女兒哪裏,或許能容納她。


    訾紅心底有些嗤笑,欠的終究是要還的,她的身邊,終於,還是沒有一個人留住。


    沒想到再一次出來,已經物是人非。


    此時沈風楠正興致勃勃的待在寢宮,拿著冊子,毫無形象的窩在床上,專注的給雲初挑大婚的時候帶的花樣。


    外麵的宮女急匆匆的步伐進來,氣喘籲籲地給她傳遞消息。


    她正要搖頭晃腦的教育舒兒不可以如此不穩重。


    “貴妃娘娘出冷宮了!”


    舒兒一句話猶如驚雷一般,炸頓住了沈風楠。


    她維持著手上的動作,整個人僵住了,好像不會說話一樣,茫然的張開嘴,反問道:


    “你說什麽?”


    舒兒麵帶喜色的重複說了一句:


    “公主,貴妃娘娘出冷宮了!就在外麵,貴妃娘娘來見您了。”


    這一次,沈風楠真真切切的聽見了。


    可是怎麽會呢?


    雖然她上次去見了母妃,但那隻是因為實在拿不定主意。


    她從來沒想過,她的母妃,會從冷宮出來。


    其實她麵上看起來,對自己的母妃選擇進冷宮不在意。


    可是心底,又怎麽可能真的不在意,隻是從來沒說過。


    偶爾去看母妃的時候,也依舊同她親親熱熱,絲毫沒有表現過自己心底的不滿與心寒。


    現在,陡然被這個消息砸中,她有些難以置信。


    呆呆地起身走出去。


    真的,在迎著陽光的外麵,她看見,自己偶爾深夜思念的母妃,目光柔和,麵帶笑意的看著她。


    沈風楠以為自己這些年,經曆被母妃拋棄,皇兄性情大變,已經足夠堅強了。


    可是看到母妃,走出了那牢籠,主動出來見她,她還是鼻尖一酸,眼眶周圍紅了一圈。


    訾紅知道是自己虧待了這個女兒,眼底深埋的愧疚無路可逃。


    她緩緩張開手臂,眉眼帶著淺淺的笑意問:


    “楠楠要來抱一抱,歡迎一下母妃嗎?”


    “誰要抱你。”


    她吸了吸鼻子,傲嬌的轉過頭。


    可是心底期待得很,隻是依舊有些別扭。


    訾紅無視她算不上拒絕的話語,將她輕輕抱在懷裏,輕輕念道:“楠楠,母妃出來了。”


    這一句話,仿佛是打開了沈風楠的開關。


    她的眼淚嘩啦啦的就流下了,失聲大哭。


    一邊哭,一邊將眼淚全部抹在了她母妃的肩頭。


    訾紅無奈的看著自家女兒,眼裏是縱容與遲來的母愛,任由著她動作。


    等沈風楠不哭了,才拉著母妃進去。


    她擦了擦眼淚,哭太久已經紅腫了。


    她任性的把過錯推到母妃的身上,嘟囔責怪道:


    “都怪母妃,我如今的眼睛怎麽見人,若是明日不消下去,我不能給雲初撐場麵了可怎麽辦。”


    訾紅看著頗有些無理取鬧地女兒,無奈的笑了,問明日有什麽宴會。


    說到這個,沈風楠劈裏啪啦不帶停的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了母妃。


    細致到雲初不喜歡那個漠北國太子,以及和那太子身邊帶來的侍妾走得近這些事情都說了出來。


    訾紅認真的聽著這些,斟酌了片刻,倏地問沈風楠:


    “楠楠,明日的宴會,母妃與你一同去可好?”


    沈風楠遲疑了片刻,想到母妃先前與皇兄並不是很好的關係。


    訾紅見狀輕笑,知道她是在猶豫什麽,安慰她道:


    “母妃不會與陛下起爭執,楠楠不必擔心,隻是母妃想去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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