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汗將景山上那些襲擊者的屍體,放在京營內數日,卻沒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也沒有人認識他們。


    但是,他們的手上都布滿老繭,以虎口為甚,腳底板和腳趾卻幹淨而整潔。


    這很明顯是軍人的特征。


    手上有繭、是因為長期操持兵器;而腳底板幹淨、指甲縫沒有汙泥,是因為他們總是穿著鞋!


    百姓們下地,除非天氣特別冷凍得受不了,不然都是光著腳的。


    可惜的是,他沒有在其他的幾個城門發現這樣的騎士,許是得到了消息之後逃遁了。


    就在馬汗縱馬在城門處四處巡查時,靠近城門的一處酒樓上,一個身影正在喃喃自語“反應的確很快!下一次,下一次我會更小心一些!”


    另一人在他身後緩緩說道:“你太大意了!若不是我安排得及時,就被他發現了!要殺人,不一定要用刀的……”


    ……


    楊府。


    返迴了府邸的楊延宜,告知了他們,朝廷已經下旨,調毛文龍去遼南的消息,幾人頓時大喜。


    楊延宜又陪著毛承祿幾人簡單吃了一頓晚飯。


    入夜後,便安排他們在客房內歇息下,明天再返迴遼東。


    可做完這一切後,趙敏卻將他拉到一邊,對他說道:“那些狐皮、東珠還有遼參,都太貴重了!東珠和遼參就不提了,有價無市的玩意,就說那兩張狐皮,一張都至少要一百多兩銀子!”


    “那麽貴重嗎?”


    趙敏撇了撇嘴,說道:“那可不!咱家現在全部的銀子,都買不了這一張狐皮呢!”


    “你還沒過門呢,小妮子,你現在跟我還不是一個家的!”楊延宜哈哈大笑,捉弄起趙敏來。


    同時,他也深刻的察覺到,有些事必須要跟毛文龍交代一番了。


    這些東西,也不是毛文龍所應該拿得出來的。


    ……


    戶部衙門。


    猛如虎和虎大威兩兄弟,中午在六部衙門結結實實吃了一頓飽飯,把那些大人們給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他們還真拿這些兵痞沒法子,五軍都督府裏,英國公和成國公,還有幾位侯爺伯爺,早就躲出去了,人影都看不見。


    順天府尹沈應文,那更是個老滑頭。


    他一推二五六,讓前來報案的大臣們去找五軍都督府。


    大臣們也傻了眼,跟他們講道理吧,這些丘八完全聽不懂,還白費半天口舌。


    跟他們打吧,那為首的兩個大漢,快兩米多的個子,肌肉比腦子都發達,要打你去打!


    就這麽一鬧騰,就從中午鬧到了晚上,他們什麽公案都沒有辦成。


    猛如虎他們也不管那麽多,眼看著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推搡著就又闖進了各衙門的後廚,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最後吃完喝完不算,還把戶部那些大人的毛筆、紙硯什麽的,都搜羅一空,說是要抵餉銀。


    禮部侍郎孫如遊,他珍藏的一方硯台也被拿走了,氣得老爺子在門口不住的跳腳。


    他把戶部主事叫了過來,扯著嗓子好一通罵,問他為什麽要壓著人家的餉銀不給?


    就算是鬧到了禦前,他們還是沒理,平白受這頓氣!


    那主事也後悔不迭了,去找了兵部的武選司郎中袁應泰,抱怨道:“袁兄!可是被你給害苦了!你說,我幹嘛要聽你那句閑話呢?”


    是夜,楊延宜知道了武選司郎中袁應泰也參與進來後,暗暗的記了下來。


    趁著宮門還未落鎖,轉身就去了宮裏,找到了內閣的方閣老,兩人商議片刻之後,又去見了朱由校。


    第二天。


    早朝在平靜中度過,官員們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及,昨日楊延宜縱兵大鬧六部的事情。


    可眼看朝會即將結束,朱由校發話了。


    “楊卿,朕聽聞昨天你的兵在六部鬧翻了天,你有何話說?”


    楊延宜昨夜已經跟朱由校商量過了,因此踏出一步跪地奏道:“臣禦下不嚴,臣有罪!”


    自從朱由校問起這句話來,大臣們就有點站不住了,尤其是袁應泰。


    他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腦海中拚命的思索著,等一下要如何奏對。


    在他正苦苦思索之時,楊延宜給出了致命的一刀。


    “臣前往戶部領取糧餉多次,但戶部卻總是推諉塞責,拒不發餉。麾下天子親軍斷糧,已有三日之久。臣無能,請陛下治罪!”


    空氣瞬間凝固起來,武將當中也不乏頭腦靈活之輩。


    張維賢立馬眼裏放光,踏出一步跪地奏道:“臣所率京營糧餉亦有克扣不發!原應足額發放的的糧餉,戶部卻說隻能發七成,其餘三成漂沒了!可臣就駐紮在京師啊!何用船渡呢?”


    “臣也是!”


    “臣也久未領取到糧餉了!”


    “臣的糧餉也被克扣了!”


    方從哲聞言,身子骨止不住的顫抖了一下,知道完了。


    這位主跟光宗不一樣,光宗要推行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會想辦法先暫時讓反對的大臣閉嘴,辦成了再放他們出來。


    同時,還會找好替罪羊處理掉,以安慰那些大臣,也就是魏忠賢那個閹貨。


    可這位主兒還年輕,他不知道這些手段啊!


    政治,從古到今都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互通有無、是妥協。


    朝廷莫要說武人的餉銀了,就連他們這些京官,也都時常發不出俸祿來。


    這漂沒,就是妥協的一部分。


    方從哲不是不知道漂沒這迴事,但是現在還遠不到撕破臉的時候。


    處理這樣的問題,需要一個契機,現在還遠不到圖窮匕見的時候。


    他埋怨的看了一眼張維賢,英國公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捅了簍子,臉上一副懊惱的模樣。


    但這些騙不了方從哲,張維賢畢竟也是個武人。


    他捅完簍子就可以閃了,擦屁股也不是他的活,他反而還能收獲一些東西。


    今上年幼,一個直言敢諫的直臣,就是他心尖上的肉肉。


    朱由校臉色變得鐵青,他猛然站起身來,喝問道:“漂沒,何謂漂沒啊?”


    尖利的話語在乾清宮內久久迴蕩,仿佛利刃般,在六部官員的心間反複戳刺。


    楊延宜也有點錯愕,昨夜原本他們的商議中,是沒有這一個環節的。


    但是他轉念一想,就明白過來了,張維賢這是趁機夾帶私貨,準備跟文臣圖窮匕見了!


    楊延宜也是武人,他又沒有分到半分的漂沒,他隻能閉上了嘴。


    眼見無人答話,方從哲不能再不表態了。


    以這位主兒的脾性,再冷場個幾幀,他就敢直接點我的名兒了。


    當朝首輔,這個時候要是跳出來肉搏,那跟賣大鋪的也就一個價錢了。


    他扭頭示意,戶部那個主事瞬間就明白了,這個問題他要迴答,也隻能是他迴答。


    盡管這位主事扭捏了半天,又是拐彎抹角、又是避重就輕的,但還是讓朱由校聽明白了。


    英國公張維賢火上澆油,給腐朽不堪的大明上了一劑猛藥,也徹底的驚醒了朱由校。


    他沒想到,這些衣冠禽獸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幹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來!


    他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眼睛緩緩掃過殿內的這些大臣,劇烈的喘息了起來。


    “戶部現在是哪個畜生在管理?站出來答話!”


    那戶部主事雙腿發軟,一下子就摔倒了下來,渾身戰戰兢兢的說不出話來。


    朱由校抄起禦案上的鎮紙,一把就摔了出去,嘶吼道:“駱思恭!曹化醇!王體乾!沈應文,還有刑部尚書周嘉謨、禦史袁可立,一同辦案!把這個畜生抓起來,查!一查到底!”


    “你們當朕是少年天子,但你們不知朕的脾氣!殺一儆百不行,那朕就殺百儆百!朕就不信,離了你們這些官員,大明就沒人做官了?”


    這龍吟,如同刺破天際的迅雷,眩目至極;又猶如鏗鏘落地的碎冰,直抵九幽!


    “袁應泰,滾出來!你武選司的,還管上餉銀發放了嗎?你有何話說?”


    袁應泰原本想好了推脫的說辭,可現在他頭腦裏卻空無一物,整個人站都站不穩當了。


    “昔弱宋以文製武,乃至出現靖康之恥!堂堂大宋皇室光天化日之下,行牽羊禮!你們想做那亡國之臣,朕還不想做那亡國之君!”


    “古語有雲,文死諫、武死戰!武人前有兵部亂令掣肘、後有戶部餉銀短缺!你們讓他們拿什麽作戰?拿你們這些大臣的老骨頭嗎?”


    朱由校全盤忘記了昨夜他們商談的結論,此刻已變得如瘋魔一般。


    “方閣老,擬旨!”


    “兵部武選司,改為由五軍都督府管理!凡武人晉升,由各縣、州、府按製度考核,上報五軍都督府武選司,交由五軍都督府核準,直至禦前!”


    “袁應泰,你不是願意多管閑事嗎?朕給你找個好差事!”


    就在袁應泰死裏逃生,正在哆哆嗦嗦之時,朱由校又說道:“方閣老,孫如遊、吳道南!開科取士!朕為主考!凡因在漂沒案中落馬的官員,嚴查其三族,朝廷永不敘用!”


    最後,朱由校實在是氣得不行,他左右四顧,又抄起了禦案上的龍形硯台,在金磚上摔得粉碎,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


    “張維賢!率京營五千將士,將這些禽獸的府邸看好了!但凡有人妄圖以死逃脫罪責者,誅九族!不!誅十族!”


    楊延宜、方從哲,就連始作俑者袁應泰,都沒有想到。


    這本來是文官集團意圖拿捏崛起的武人一件小事,演變成天啟年第一大案!


    此刻的朱由校,就猶如昔日成祖、太祖附體一般。


    他在極度憤怒下,喊出了誅十族的口號,也開創了犯官三代不可再考公的先河。


    在這一連串殺人誅族的命令中,開科取士才是殺人不見血的那一招。


    殺掉的那些官員,也是要有人補充的。


    同時,天真的朱由校以為拿捏住了這些大臣,可是此刻的他不懂得。


    皇權至高無上,是沒錯的。


    但是,皇權是有限的,因為你時間是有限的。


    太祖再怎麽牛,一天也就十二個時辰,多不了一秒鍾。


    而事情,是無限的。


    以有限的皇權來麵對無限的事情,怎麽都是不劃算的,畢竟皇帝也要吃喝拉撒、也要生活的。


    若是做皇帝做成個驢樣,那還做它做甚?


    兩京一十三省,多少府、州、縣,一天的奏折就有一千多甚至兩千份奏折,每份三到四頁。


    別說批完了,能看完就不錯了!


    所以,盛怒之下的朱由校也沒想到,他將迎來最強硬的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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