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哲執掌內閣這一年,皇帝是什麽事情都不管,什麽事情也不批,一門心思往內帑裏撈錢,二門心思就是娶媳婦。


    就靠著他們自己折騰,要錢沒有、要官也不批。堂堂大明,內閣就他們兩個老頭子支撐著。


    他何嚐不想一走了之,可辭職竟然也不給批……


    底下的官員們也個個都是不省心的,去年河南大旱,朝廷連撫恤銀子都拿不出來,餓死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最後激起民變。


    民變的奏折呈給了皇帝陛下後,陛下竟然留中了!


    留中的意思,就等於沒看到奏折一般。不看、不管、也不處理,連處理意見都不給。


    六部的那些大臣們呢?議論了三日,除了互相攻訐、互相指責對方應該為民變負責外。


    沒有一個人提出:該如何解決,如何施賑、如何安民。


    在滿朝堂亂飛的口水中,他方從哲上騰下挪,好不容易騰出一百二十萬兩銀子,這才讓杜鬆拿著去剿平了叛亂。


    可杜鬆……現在竟爾也死在了薩爾滸……


    年前,遼東建奴犯我大明,不是他方從哲,那些吃人飯不幹人事的大臣們,還在互相扯皮呢!


    可他偏偏推舉了楊縞!可想而知,那些人又會怎樣的向著他潑口水……


    我大明還有未來嗎?


    由不得他多想,看到崔文升那張滿是皺褶的老臉帶著一臉媚笑湊了上來,他心裏暗歎一口氣,從袖子裏麵滑出來一張銀票,五百兩的麵額。


    借著兩人搭手的功夫,那張銀票已經去往了崔公公的袖子裏。


    崔公公低頭撇了一眼銀票,臉上的褶子更深了,捏著尖細的嗓子問道:“閣老所來何事啊?”


    方從哲將手裏的奏折遞了出去,說道:“請稟告陛下,遼東八百裏急報!遼陽、鐵嶺已盡陷入建奴之手!”


    崔文升也是吃了一驚,他連忙捧著奏折,小跑著進了宮內。


    過了沒一會兒,崔文升又跑了出來,大聲道:“兩位閣老,陛下有請!”


    方文哲聽聞,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大明還有救嗎?


    自從大年初二,他給皇帝陛下請過安後,這是他今年第二次與陛下見麵。


    距上一次見麵,已經快過了兩個月了!


    他走進養心殿內,轉過幾個屏風後,就聞到一股非常濃重的怪異味道。


    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雖然味道很怪,聞起來卻讓人很舒服。


    方從哲和吳道南見到萬曆皇帝後,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口裏喊道:“臣方從哲\/吳道南,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萬曆皇帝-朱翊鈞,此時正躺在暖塌上,手裏拿著那份奏折,深思不語。他頭發、胡須早已變得花白,臉上也透露著不健康的潮紅色。


    將奏折裏麵的某些字句念了又念之後,萬曆皇帝終於抬起了頭,望著他的兩個內閣成員。


    看著兩個比他年紀還大的老頭子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萬曆皇帝輕輕的歎了口氣,朗聲說道:”平身吧,給兩位閣老看座。“


    話音剛落,旁邊服侍的小太監立馬搬了兩個暖凳過來,又將兩位閣老扶起。


    方從哲和吳道南爬起身來之後,又朝著萬曆皇帝深深一揖,口中說道:”臣謝陛下。“


    說完之後,才將半個屁股小心的挪到了凳子上。


    萬曆皇帝不眨眼的看著方從哲,盡管他神色非常憔悴、雙眼圈有些黑,整個兒透出些酒色過度的模樣兒,但他的眼神卻依舊清明。


    就像那個四十多年前,剛登基的少年一般。


    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過後,方從哲深深的低下頭去,低聲道:”是臣等無能,累及遼東百姓,臣請陛下治罪。“


    ”治罪?“萬曆皇帝似乎在笑。


    方從哲心裏”咯噔“一聲,盡管身處溫暖的暖閣內,可脊背上依舊有一道冷汗,仿佛爬行的螞蟻般,從後脖子開始,順著枯槁的皮膚往下爬行著。


    他不敢抬頭看萬曆皇帝,從凳子上出溜下來,”咯噔“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旁邊的吳道南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到首輔大人如此模樣,也慌忙跟著出溜了下來。


    萬曆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腿,錦被發出一陣輕微的摩擦聲。


    片刻之後,萬曆皇帝的音調很輕,像飄向天邊的羽毛般空靈;他的話語卻很重,如千百斤的大錘,狠狠的敲向在地上跪著的兩人。


    隻聽到他輕聲說:”自古以來,都是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你們偏不!好!朕認了!你們不讓朕立皇四子,朕聽你們的;你們要權,朕也給你們了!可你看看,這幾十年,在你們這群正人君子的治理下,國事糜爛至此,你們又當何以報答朕呢?“


    方從哲隻覺得頭有些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湧到頭上一般,眼前頓時有些發黑,口裏也仿佛有些甜絲絲的滋味。


    他強忍下心中那股煩悶的感覺,頭在金磚上磕碰得“砰砰”直響,口中連連道“臣死罪!萬死莫恕……”


    萬曆皇帝嗬嗬一笑,說道:“治你一人之罪,可安遼東否?方閣老,你跟他們不一樣,朕是知道的。下去召集六部,拿出個穩妥的方案上奏吧。”


    方從哲萬曆四十六年,方才入閣為相。俗話說,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他剛入閣時,就發現當他真的坐在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時,究竟有多麽難受。


    不管做什麽事,六部都能在一通口水仗後,將原本要處理的事情,轉化為互相攻訐。


    繼而就是漫天飛舞的奏折,將他淹沒。萬曆皇帝幾十年都不看奏折的,那隻有他看。


    可那些玩意,裏麵連半句有用的話都挑不出來,他隻有苦苦支撐,幾乎以一人,將大明抗在肩頭。


    今天得到了萬曆皇帝的這樣一句評語,方從哲頓時老淚盈眶,幾乎要哭出聲音來,仿佛想將這一年多的委屈,都發泄在哭聲裏。


    萬曆皇帝又說道:“朕的身體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朕總不能丟這麽個爛攤子給後世之君吧?盡快去做吧!”


    方從哲紅著眼睛從地上爬了起來,後麵跟著個懵懂無知的吳道南,兩人施禮後離開了。


    看到兩位閣老告退後,萬曆皇帝咂摸著奏折裏的的那句“國之興亡、匹夫有責”,聲音變得清冷,開口說道:“喚駱思恭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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